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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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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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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

                 

                 1                          

 

是不是每一段走过的路,在它或长或短的行程里,都会留有或深或浅的轨迹。特别是在它周遭的景物中,你过来过去的身影已经深陷于它能辐射和收拢的气息里,成为它照壁里的一部分。

而我们也总以为,有些路,走就忘了,我的大脑容量容不下这么多的记忆。有些路,就这样自然地隐入了时光的沙滩,不提及,想不起,即使记得,也是潮汐过后的沙粒,不再完整。有些路,却沉入了我们身体深处,蹲伏在我们大脑末梢,潜行于血脉,甚至是渗入了灵魂,固执地成为我们生命里的一部分。

这样的路,与我们并行着,在某个时段里突然出现,提醒,它们依然存在,它们是隐秘部分里不期然曝光的那些亮。或者是,你以为你已经忘却的,在你不经意的一回头间,它依然在,在你目光所及的路途上。

在瑞丽,一场雨过,草木就疯狂生长;再一阵风来,它们就成了树林。三十多年过去,瑞丽农场五分场二队至场部的那条小路,在南畹河边的那座山上早已被厚厚的丛林掩盖。它曾经的入口处,我去过数次,想顺着树木的缝隙寻找它的踪迹,但灌木在山的脊背相互纠葛缠绕,我越不过那些错综复杂的树干枝叶。

我只有在林外望着它,望着它大致的方向在我的记忆里依旧青苔覆地,落叶腐败,如蚕虫一般向那幽暗之处匍匐而去。

                 

                2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黄昏。

夕阳落到山后已有一会,暮色逐渐深沉。远处橡胶林里有鸟在叫,一声连一声,空旷而清晰。周遭未知名的小虫子也聒噪起来,此起彼伏,让人不安,山坡上那条路在密林的阴影中逐步由灰转黑,益发的难以看清,好似一条掉入黑色汤锅里的面条,渐渐隐去了踪影。

六岁的我和八岁的哥哥在夜风中,蜷缩在校门口望着那条路。哥哥读一年级,我读幼儿园。100多人的小学就我们兄妹俩住校,一放学,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校园里安静的怕人。天一黑,我俩连忙跑出宿舍,在校门口望着夕阳落山的方向,盼望着母亲快来快来。

此时的母亲,正在疾步赶往与我们会合的路上。这段路途长5公里,是一条由人自行踩踏而成的小径,穿行在二队至场部茂密的树林里。母亲赶来学校照顾我们过夜后,第二天,又在蒙蒙的天色里返回二队的岗位上。这条小路,母亲一走就是三年,直到父母调到场部,母亲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走。

每天太阳一落,分场里的职工们都往家赶,窝居于温暖的家里。唯有我们的母亲,没时间清洗出工时早已汗泥的身体,匆忙扒口饭,戴顶草帽,雨季时批件雨衣,快速出门,钻进随着日落而渐渐深黑的树林。

母亲说,丛林里的路面常年湿滑,长满了绿色的青苔,露水打湿了她膝盖以下的裤脚。她下到山脚,经过二队的菜园,途径一条小河。河上搭着一道独木桥,那是一根一人刚可环抱的树木。桥下河水哗哗,河道里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头,汛期来临时河水异常凶猛,人兽都恐惧。母亲小心地过了河,上坡。坡很陡,须躬身才能前行。她心里着急,几乎手脚并用攀爬起来。山风越来越大,终于到山顶了。林里点点的阳光在慢慢变弱,光线越来越暗,橡胶林地里是那样的黑,沉沉的没有尽头,她撒开腿奔跑起来。

随着年岁增长,那条路在我的记忆里愈发清晰,我一直想知道,我们那年轻的母亲,是怎样在清冷的暮色和晨露里,独自行走在这陡峭的山路中。因为那条路,我怨恨过父亲,为什么总是母亲一个人在走。问她,我们那身强力壮的父亲怎么不来陪我们呢?母亲说,那时候父亲的腰在出工时受过伤,没法走那么长的路。

那条路,我每次行走时,即使是多人陪伴,树林里昏暗的光线和逼仄的气息也总让我莫名生畏,当然,还有那一不小心会让人跌落的独木桥。我害怕这些遮天蔽日的丛林,害怕丛林里不可想象的动物和事物。

妈妈,你独自走着怕不怕?

                        

                 3

 

苍茫的大山是沉默的,如果草木的生长有声响,那亚热带丛林里的动静将会是怎样的震撼。瑞丽没有秋天,更没有冬天,只有雨季和旱季。

秋冬,瑞丽开始进入旱季,树木的颜色稍微有些疏淡,没有那么浓绿。而一到雨季,哗哗的雨水不经商量,说来就来。有突然而至而又急速收尾的太阳雨,这样的雨还好,在热烈的阳光中洒下些凉意,就回去了。那缠绵无声的连天雨,十天半月温润着这块绿色的土地。而怒气冲冲的暴雨,借着风,撕扯着大地上能撕裂的一切,将积攒了一个旱季的不满倾倒在它所能倾倒之处。

瑞丽农场主要种植橡胶和茶叶,农场的职工们出工除草、挖坑、栽种。几年,几十年过去,橡胶林和茶园如他们身上的汗珠一样,棵棵密布于这边疆的土地上。

那些工人们踩出来的小路,散落在杂乱的草木树林里。经常走的,就保持着滑溜的路面。少有人路过的,则需要凭着记忆来寻找,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杂草牵引着走到了另外一个山头。

那条路,在之后的岁月里因逐渐没人行走,在一场又一场的雨后,高大的灌木丛如一片天然的屏障,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它。

 

 

               4

 

马尾花,青草,苔藓,枇杷树,橡胶林,不知名的草木环绕着这条路,它在无语的大山里穿行,直抵那白色校舍……这些,仿若电影回放一样,不时在我的梦里出现。时间不断往前走,那条路,仿佛定格在岁月里的某个角落,不走了。

这些梦让我相信,有些不可越过的牵挂,就象树木的根,深深根植于我们的大脑皮层,生长于我们的成长之路上。

我问母亲:妈妈,那条小路,你一个人走了三年,你怕吗?母亲说:怕?我不记得了,倒是着急你兄妹俩在没人的学校里害怕,你们还那么小。

是什么可以让我们无所畏惧,无畏前行;又是什么让我们心存余悸,步步维艰。

    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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