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碾村黄九

 距县城180多公里的石碾村是有名的贫困村，到该村去要转无数道湾，还要翻无数座山，现在虽然条件好了，主干道都通了公路，但是公路还不能通到该村，从紧挨着公路的邻村下车后再翻山越岭四个多小时就到了石碾村，石碾村因村口千年银杏树下有个硕大的古石碾而得村名，它平均海拔1500多米，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全村180多户人家像撒出去的苞谷种子，散落在大山的各个角落，掉到地理位置好的，就还能茂盛生长，自足自给，日子过的比较滋润，散落到贫瘠土地上的就青黄不接，朝不保夕，生活比较艰难。唐九这户人家就是后一种情况，唐九40岁挂零，不聋不哑不痴，四肢健全，他母亲30岁才生他，当他呱呱落地时，刚好有个走村窜户卖酒的湖北佬，经过他家讨水喝，土家族的习俗，新生儿降落遇见的第一个外人就是＂踹生人＂这个卖酒的湖北佬理所当然成为了＂踹生人＂，并且要拜为干爹，还要给孩子赐名，这卖酒佬也只会煮酒卖酒，哪里会取什么名字？等被恭恭敬敬请到堂屋中间坐下又吃了主人筛上来的两个红糖荷包蛋后，便赐名“九儿”，＂九酒恰音”，从此，这大山里便多了个九儿，卖酒佬也多了个干儿子。

 九儿天资聪明，十多岁便学会了干爹煮酒的全部手艺，苞谷、红苕、苦荞、野果，无一不可以煮酒，但是稻谷是不许煮酒的，因为金贵，特别是这大山里，完全靠天吃饭的，旱地多水田少，交通又极为不便，是不允许用稻谷煮酒的，山里人都遵循这条古老不成文的规矩，都不想做一个＂败家子＂。九儿也是命苦，十几岁时，父亲因到山外赶集卖山货，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又恰好遇上了暴雨山洪，便摔到悬崖下，死了。第二天，他和母亲找到了父亲的尸首时，背篓里还有用山货换回来的两只小猪崽儿，因有背篓的保护，竟然活了下来，他和娘埋了父亲，养大了猪崽，两头猪的腊肉，他娘儿俩足足吃了两年多的时间。从此，母亲再不许他走出了大山，他也便和母亲相依为命，到了婚嫁的年龄，中间也托媒人讲过几门亲事，但都因为家里太穷而告吹了，几次往复，九儿也就失去了娶亲的热情，却成了母亲永远的心痛。

  母亲日渐衰老，九儿越发离不开母亲了，他要让母亲过一个顺心的晚年。＂父母在，不远游＂，这是土家族人几百年的传统，也是让苦命的母亲不再孤单凄苦，九儿从此便专心煮酒，山里面积大，他便在荒山荒岭上开垦一些土地，专种苦荞，山里适宜种植的季节短，就只种两季，广种簿收，收的苦荞只煮酒，每年秋季下料，冬季取酒，也不多煮，每次只取200来斤掐头去尾的好酒，供母亲和自己饮用，喝不完的只送不卖。也有邻村久闻他煮酒大名的专程来请他去煮酒，他一概拒绝，因为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他不放心她。这样九儿和母亲的日子过得还滋润舒心。

  这年的冬天，天气异常的干冷，入冬以来就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山里其它树木都屈卷了树叶，收藏起了仅剩下的一丝丝生机进入了休眠，以静待春天的到来，倒是冬桂花开的旺盛，不起眼的米黄色的小花开得满山满岭香喷喷的，阳光出来，便有成群的蜂蜜不停的围着着冬桂树，不放过每一朵花蕊，辛勤的酿造着自己甜蜜的生活。这天中午，九儿也在家酿着自己的美酒，从清早开始忙到现在已接近尾声，准备收拾好煮酒的家伙什，洗刷干净后备来年再用。这时，村支书领着两个中年干部模样的人来到九儿家中，说是扶贫工作队的队长和他的帮扶责任人，九儿和母亲第一次听见这么新奇的名称，支书还说他们是来和他家结＂亲戚＂的，九儿便热情的搬椅子，让他们到火塘边就座，在火塘上又添加上几把用枯松枝扎成的＂把子＂，让火燃得更旺些，又在火塘中间向挂在被烟熏得漆黑如炭棒的梭筒钩上的老铜壶里加了一瓢水烧茶，忙完这些后才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坐在火塘的椅子上，专心听取支书的讲话，火塘里跳跃的火苗一下子让屋里的温度升了起来，九儿住的大山里是属于单家独户的，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外人来，今天竟然支书亲自上门，并带来了城里的干部，还要与他家＂结亲＂，这是做梦都未遇到的好事，九儿用火钳使劲的拨弄着火塘里的柴火，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黑里透红，他满面堆着笑听城里的同志们讲一些稀奇的话，说什么要把水泥路修到山里来，还要和城里一样通公共汽车，说什么山里的＂宝贝＂都能卖出去，卖出大价钱，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富裕的生活……，还要让九儿娶上一门好亲事……。九儿和母亲听得合不拢嘴，几十年未有的笑声在这个冬天深山老屋的上空回荡。

 送走了支书他们，九儿还沉浸在刚才描绘的美景中，特别是要说给他找一门好亲事，他的大脑里马上将本村和邻村合适的女人都搜了一遍，一时间脑袋里的长辫子，短头发，有肥的，有瘦的，高的矮的在他眼前像放电影一样，眼花缭乱。他一个人坐在火塘边摇摇头又点点头，呆呆地傻笑着。他母亲知道，九儿的心思又活了起来，眼睛里又泛出希望的光泽。九儿也感觉这次可能真的不一样了。

 冬去春来，当白色的野樱桃花开满山坡，通进山里的公路，终于开始动工了，九儿和村民们天天都到工地上帮忙，他比谁都卖力，并且把平时都舍不得喝的、埋到土窖里多年的荞酒都搬到工地上来，让施工的师傅们喝，他只希望这条阻断村民几辈子幸福生活的路早日修通。扶贫工作队说了，路通了，他家的危房就可以改造了，他种的茶叶，收割的野蜂蜜和煮的苦荞酒就可以卖到城里去了，然后他和母亲就要到城里去看看，也要到大医院里去检查一下母亲那腿疼的老毛病，再然后……，他想想都是美滋滋的，就像吃饱了自家的腊肉，喝足了自己煮的苦荞酒，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俗话说，“七月杨桃，八月楂，九月的板栗打哈哈”，从七月份开始，预示着果实成熟的季节，丰收的季节的到来。当杨桃挂满枝头，它的芳香飘满整个山谷的时候，通向大山里的公路就像一条贪吃蛇，也终于弯延九曲的从山外连到了山里。通车那天，工作队长亲自驾驶他那台白色的越野车开进了村子里，村民自发的放起鞭炮，村里唯一的一套＂响手＂（乐器）班子站在村口那棵千年银杏下的古石碾上拼命地演奏，村里的男女老少唱啊跳啊笑啊的尽情表达心中的高兴与感激，但不知是谁最先在人群中开始嚎啕大哭起来，片刻沉寂后村民们也随之哭成了一片，九儿哭的最伤心，也许他此时想起了老父亲，想起被大山禁锢的岁月。这哭声是大山终于从千百年沉睡中醒来的第一次悸动。

 通车第二天，九儿的危房改造也动工了。

 当第一场大雪封山之际，九儿和母亲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转眼春节就要到了，九儿看见工作队长又开着那台熟悉的白色越野车，来到九儿的屋前，这次下来的除了工作队长和支部书记，还有一位穿着朴素得体，身材微胖，脸色红润，略显羞涩的中年妇女，支书介绍说，这是邻村覃家屋场的女人，38岁，丈夫去年因病去世，现在一个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儿子，愿意和你搭伙过日子。

 从此九儿房中时常都飘出老老少少幸福欢乐的笑声。

当白色的野樱桃花再次开满山坡时，九儿媳妇要生了，工作队长就用那辆白色的越野将九儿媳妇送到镇卫院，并顺利产下一子，工作队长成了“踹生人＂，并赐名＂小康＂。

 再后来，村口古石碾旁多了一家＂九儿农产品专店”，很多城里人专程开车来买，但九儿坚持谁买他的农产品就送一斤自酿的苦荞酒，酒只送不卖，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九儿名气越来越大，最后成了这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致富带头人。

             2021年9月15日于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