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刘的大名叫刘西岭,据说那一年,他母亲在林场伐木队铁姑娘组任组长时,身怀六甲,仍然带着铁姑娘们日夜奋战在一片新开辟的伐木区,因劳动强度过大致使他未足月便提前降临在那片刀斧锯的交响乐中,那个伐木区就是西岭,于是就取名叫刘西岭了。
刘西岭,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注定他就是大山的儿子,十七、八岁便在林场顶班,成了林场的一名正式职工,这个湘西北山区县的一个偏僻国有林场,因为有固定的林业收入,对比其他乡镇机关来说,林场都是香饽饽,何况他还进入到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工资相对要高一些的伐木队,和他一起进伐木队的大多是一起在林场长大的林场子弟,戏称"林家铺子子弟兵",由于他传奇的出身经历,他便自封"森林之王",但森林正在他的斧头下,一片片的消失,他伐木时拼命的狠劲,很有她母亲的风范,将门无犬子,他自然的变成了伐木队的队长。当他带领队友们看着一棵棵大树,在他们的刀斧锯下倒下,随即又拖下山去,一个个的山头像剃头一样,变得光溜溜的,他心中有一种自虐似的畅快。直到一次在砍伐新的一片区域时,中午他和队友们在一棵古松下休息,只听见一声"啪哒"的声响,凭他在林区生活这么多年的经验,知道是树枝断裂的声音,还未等他起身查看,从这棵古松上就掉下一颗硕大的枯枝,擦着他的头皮重重地砸在他的右腿上,造成他右小腿粉粹性的骨折,从此便落下了残疾,林场内外纷纷传言,那个古松有神灵,是对他砍伐森林的警告,自那以后,"跛子刘"就成为了他的外号,真名倒是很少人叫了。
场部为了照顾他,也为表彰他的功绩,调他到集材场当了一名检尺员,集材场就是把从山上伐下来的木材集中堆放的地方,检尺员就是验收木材的材积量的工作,也是整个林场最有肥水的工种。他整天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工作服,跛着腿穿行在从山上运下来各类圆木之中,嘴里叼着象永不熄火的香烟,开始还用一卷皮尺测量,算出材积量,后来竟练出了“一眼准"的绝技,不管是什么样的圆木,他只需一眼便能算出材积量,在全县的林业系统技能比武中,每次都能拿下此科目的冠军奖杯。
可这风光的日子,在上世纪90年代末嘎然而止,县委出台了封山禁伐的禁令,让林场一下陷入了经济的困境,随之而来的是,林场大刀阔斧的改革,职工分流、买断下岗、转岗就业。跛子刘是属于买断下岗的一类,听到这个消息,他便带着一帮林场的子弟,每天在场部吵闹,场长出来劝说解释,他竟然一手揪着场长的衣服,一手拍着那只跛腿,说自己是林场的功臣,生是林场的人,死是林场的鬼,这辈子哪也不去,林场便是家。一激动,把场长的衣服撕了个稀巴烂,为此,派出所将他拘留了三天,出来后又是同样的如此一番,还扬言要赴省进京告御状,后经过县改革工作队调查调解,鉴于他因公伤残不属于下岗对象,继续留场转岗到护林队,一场风波才就此平息。
从此后这大山里便多了一位跛腿的护林员,他在那个叫西岭的半山坡上支起了一间草棚住了进去,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穿行于大山之中,精心的看护着还剩下的林木,在适宜植树季节里,他一个人或者带着老婆儿子在那些光秃秃的山岗上种上一棵棵马尾松,或杉树,他说他砍了多少棵树,就要种下多少棵树,他还要把母亲砍过的树都种上,把现存的林子保护好,一年四季,他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用苦行僧的方法赎罪。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那些光秃秃的山岗,渐渐地都披上了绿色的衣裳,林场的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老职工也都因为林场的待遇低,前前后后都自谋生路去了,但跛子刘却像一棵苍翠的古松,始终在坚守在林场,他成了林场的活地图、土专家,林场发展的许多建议都是他提出来的,但是有一条建议,他提了二十多年,就是每届新领导上任,他都会拖着跛腿找到领导,反复提议植树造林的问题,并将揣了20多年的小班图纸给领导看,哪里适宜种什么树?土壤的酸碱度如何?土层厚度、光照时间、海拔高度、全年降雨量等等一切的一切,让让每位领导都为跛子刘的执着与责任而动容,从而也使林场植被得到较快的恢复,已多年不见的鸟兽,又回到了大山之中,干涸的山间小溪,又欢快地流淌着清泉,小鱼小虾在水中游弋,特别是那棵枯枝砸伤他腿的古松树越发显得苍翠挺拔,枝繁叶茂。
前年,春上造林,他半个月吃住在山上,一次在打穴撩壕时咳血晕倒在地,被紧急送到县医院,确疹为肺癌晚期,又被儿子送往省城大医院,经过半年的治疗,他感觉起色不大,便强烈要求出院,要回到林场养病,并向林场领导提出让他最后一次巡山,林场领导知道拗不过这个倔强的老头,便同意了。
这次巡山他带着已是县林业局技术专家的儿子一同到了西岭他降生的地方,然后停在了那棵古松树旁,用那双沧桑枯槁得已变形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古松的树干,唯恐一用力,便会伤到它一样,两行浑浊的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伤残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有更多的机会来照看这片林子了,他也跑不动了,好在生态保护中央已经引起了高度的重视了,儿子也是林业专家了,一切都是想象中的圆满,他看着满山逐渐已成林的各类树木,最后嘱咐儿子道,他死后不用棺木,到县火葬场,一把火烧了,将他的骨灰就埋在这棵松树下,死后,他的灵魂都要守着这片绿水青山。
他儿子一言不发,只有把老父亲紧紧的搂在怀里,儿子知道已是肺癌晚期的老父亲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顽强的生命力了,这是老父亲最后的心愿,他哽咽的点点头。
三个月后,跛子刘在医院去世,他儿子遵嘱将父亲火化后,把骨灰埋在古松树下,只是在古松的树干上钉上了"古树名木保护牌",上面写道:树名:马尾松,科属:松科、松属,树龄:350年,编号0160,看护人:刘西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