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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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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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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瞎子传奇

20多年前的崔瞎子,在湘西北土家山寨是响当当的人物。

传说崔瞎子不是天生眼睛瞎,是在他六岁那年春节期间,和小伙伴们玩放炮竹时将一双眼睛炸瞎了。

所以崔瞎子在瞎子圈中能够用瞎子描述方式来描述光明世界,深得瞎子们的敬仰和羡慕。

崔瞎子眼睛炸瞎后父母为了能让他今后有一套谋生的手艺,在他十多岁时便让他拜邻省的一位土家族艺人为师,这位土家族艺人便是用渔鼓说书的行家里手。

俗话说,上天给你关上一道门,便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崔瞎子眼睛瞎后,除了眼睛看不见,其它功能异常强大,特别是记忆力。几乎达到了闻过不忘的地步。所以在邻省的拜师学艺仅仅半年时间,就将传统说书的剧本背得混瓜烂熟,什么《薛仁贵征东征西》、《三侠五义》、《七侠五义》《穆桂英挂帅》、《说唐》、《水浒》、《三国》等系列经典均能说得声情并茂,其渔鼓的打击也是鼓钹齐鸣,艺技娴熟,配合说唱内容,一会儿铿锵犹如千军万马,一会儿低沉如呜咽流水,活脱脱将剧中人物演绎得惟妙惟肖,将自己完全沉浸于剧中的情节,也将听众情绪带到了无限的遐想之中,给人一种别样的视听享受。跟随师傅走乡窜村一年多后便回到了老家自立门户。

在那个文娱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崔瞎子的渔鼓说书便成为大山里土家山寨人家红白喜事,休闲娱乐必备的节目,有钱人家能把崔瞎子请到场说上三天三夜那是件极荣耀的事情,如果山里人家听说哪里有崔瞎子在说书,那是立马放下手中的活,翻山越岭,过溪淌水也要前去一饱耳福。一时间,崔瞎子成为十里八村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一次山北一户人家娶媳妇,照例请崔瞎子去打渔鼓说书,热闹热闹,崔瞎子也正是二十多岁,精力旺盛,嗓子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越发清脆透彻,婉转的腔调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周边邻村的乡亲都赶来听书,把个娶亲的人家搞得人气爆棚,热闹非凡,喜庆欢乐的笑声响彻整条山谷。

在说书的休息间隙,又有泼辣的堂客问崔瞎子,说,瞎子,你也想媳妇不,嫂子也给你说一门亲?崔瞎子却红着脸,扭头向旁边翻着残疾的眼睛,忙说,不要不要,俺一个残疾人不害了人家姑娘。大家一看崔瞎子的窘相完全没有了说书时的气定神韵,便又哄堂大笑起来。又有人叹息,真是可惜了,要不一个瞎子,真是一个浩佬后生(土家语,很不错的小伙)。又有好事者在旁边插嘴说笑道,后山张寡妇你要不,娶过来就有三口人,一双儿女也可跟你学打渔鼓说书,今后技艺有传人了。崔瞎子忙摆手说,莫开玩笑,学我的技艺没有出息,好模好样的人怎么会学这门手艺,这是窜百家门,吃百家饭,跟乞讨一样的,学不得、学不得。大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一个老人等大家不笑了又对崔瞎子说,瞎子,听说你记忆力好,听过的声音能入耳不忘,走过的路再走如履平地,是真的不?崔瞎子却谦虚说,您是隔壁香炉村的王伯吧,我这是生活所迫,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大伙一听,顿时唏嘘不已,有年轻人又试着说,我是谁。瞎子说你应该不是本村的,难道你是送亲来的?大伙又是一阵唏嘘。纷纷点头赞叹,都说真是神奇。

 自此以后,崔瞎子的威名越发在湘西北土家山寨中流传开来。人们也再不叫他崔瞎子而叫崔师傅了。

 一天初冬的深夜,崔瞎子从西峪村说完了书往自家赶。崔瞎子有个习惯,只要主家请他说书,规定的时间一到,他便收拾家伙什就往自家赶,不再在主家住宿,不管白天黑夜,对瞎子来说都一样的。西峪村到自家的村中间相隔有三四个村子,一条狭长的沿溪小路随溪流湾湾曲曲,时而逶迤在沙滩草丛中,时而沿山波隐匿在山中的森林中,好在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次,那里有沟有坎,那里要过溪淌水,他心底明白得很,一根被磨得黝黑发亮的紫竹棍就是他的眼睛,他推算着今晚的日子,应该是上弦月,如果天上无云,应该是整个大山都被笼罩在新月清朗的光照中,如果天上有云,大山则掩蔽在似烟似雾的朦胧中。反正这一切的都与他无关,他心中有一条路温暖的路,直通温暖的家中,家中母亲一定还亮着灯等他回家。一路上,他稳稳当当行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手中的棍子敲击在路上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当他沉浸在走向回家路的感觉中,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急急地奔跑的脚步声,听行走的力度,应该是一个人背着什么重物,由远及近,他立即停下来,他知道现在的这条路很窄,刚好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他便忙侧身站稳,但还是晚了,一阵风过来,他就被来人撞倒路边的水沟中,随即便传来恶狠狠的骂声,

"狗日的,你找死"

"对不起,我眼睛看不见"他摸索着寻找被撞掉的棍子,嘴里忙着道歉。来人见真是一个瞎子,便又抛下一句"死瞎子"后又急促地跑远了。

好在路边水沟因为冬季没多少水,但还把他衣服打湿了,他小心翼翼爬起来重新站在小路上。山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哆嗦,他来不及多想也急急地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等他,见他一身湿漉漉的,心痛地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儿子的这个样子,她早已习惯了,见没有受伤,也就没有多问,便安排儿子早点休息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自然醒来,这些天被请去说书,几乎都是整天整夜,确实累着了。他也只有在自己家才能放松地美美地睡一个好觉,还有母亲在家照顾,让他觉得非常的温馨。

起床洗漱完后母亲为他端来早饭,母亲已经早早地吃完了,父亲也到山上劳作去了。母亲坐在他身边,看他吃,并不时给他夹菜。并叮嘱他,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在外有合适过日子的女人就找一个。他边吃饭边听着母亲的唠叨,也不断点头。他习惯了母亲的这种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

这时,父亲从外面进来,放下农具,对他们说,真惨啦,隔壁樟树村村口代销店老板王嗲嗲和老伴被人杀了,贵重的货物和钱财都被洗劫一空,现在公安都进山来了,周边一些群众也赶去看热闹了。

 他听了父亲的话,吃了一惊,放下碗筷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估计是昨天后半夜的事"

他顿时联想到昨晚后半夜被人撞到水沟里的事,那脚步,那声音都不是本地附近村子里熟悉的人,那阵风有很重的血腥味儿,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那么晚了,一个外地人匆忙行走在大山里,从脚步声听来,明显的是没有走惯山路的人,从时间上来看,碰上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凶手,背上负重的可能就是打劫来的货物。当时如果自己不是瞎子,也可能被灭口了。想到这里,他后脊一阵发紧,似被人灌了一瓢凉水。他草草地扒完了饭,摸索背上渔鼓,拿着手杖,对母亲说,我去镇上,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母亲说早去早回。

来到镇上,已是晌午时分,他直接向人打听到派出所的位置,派出所所长接待了他,他将昨晚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所长非常重视,但因为他眼睛看不见,不能具体描述凶手的相貌,从口音和行走的力度也只能推测出年龄大约在二十多岁,不是一本地农村人。再说,他所描述的那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凶手。所长也无不遗憾,请他在派出所食堂吃了午饭就送他出了派出所。

这个案子便成了一桩无头凶案。

渐渐地山村又趋于平静,人们对杀人案的恐惧感也慢慢消失。但崔瞎子却一直不甘心,那天深夜撞到他的那个人常常在梦中嘲笑他,让他如鲠在喉,"死瞎子"的咒骂声也常常让他半夜从梦中惊醒,他暗暗发誓,哪怕用一生的时间,他都要再找到那个人,如真是凶手,一定要绳之以法,为死去的王嗲嗲王奶奶报仇。

崔瞎子又拜学艺了,这次拜的是本县城隍庙有名的算命先生,他认为说书是以他说为主,很难听到每个观众的声音,而算命卜卦可以一对一地听到来者的声音,就能更好地辨识对方的身份,再说他是一个盲人,也只能用这个笨法子。所以他更加刻苦虔诚虚心地学,用了二年多的时间才学成出师,但是凭着他资质和勤奋把师傅的"家底"掏空了,得到了师傅的真传。

于是他开始在县城及周边县城繁华地段摆摊算命卜卦,每半个月换一个地方,风雨无阻,由于他如簧的巧舌和机敏的洞察力,每每能赢得前来问吉凶祸福人的赞赏,他知道,只有他的名声越大,前来问卦算命的人就越多,那么接触面越大,他规划的那个计划就越容易实现。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他活动的半径一年一年地扩大,又一年一年地缩小,周而复始,他从各种的语音语调中筛选最接近他认定的地方,终于在与邻县交界的一个镇上找到口音一致的居民群体。于是他便拿出多年的积蓄,在镇上繁华的街道上买下一个门面住了下来,挂上招牌开张营业。还特意招收一个腿有残疾的小孩作为徒弟。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他也从人们口中的小崔师傅变成了老崔师傅,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很多外省外市的不远千里驱车前来只求一签一卦,每天他的住处门庭若市。每当夜晚人们散去,他躺在床上,反复回忆一天来店的人的口音语气以及所问事项,然后分类储存在大脑中,他的大脑犹如一台精密的电脑,应该说比电脑运转还要迅速、精确。有时也担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势必人的精力有限,智力减弱,他设计周密的计划要落空,那会令他遗憾终生,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甚至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执念了,到底值不值得。但每次都又自己劝自己,再坚持,一定会有收获的,就像一只蜘蛛结好了网在静静地等期待已久的猎物一样,相信一定不会让人失望的。

这年腊月,是异常地干冷,连日的大风刮得人们睁不开眼,但临近年关,寒冷也阻挡不住人们上街采购年货的热情,特别是在外打工的人们,兜里揣着一年的辛苦钱,只有在这个时节才能大方地消费一回,以彰显自己口袋里的富有。

崔瞎子的徒弟一大早也把店门打开,这些天一些在外打工的人们许多到他这里,有问婚姻的,有问第二年的财运的,也有问吉凶的,他也是从早忙到晚,生意要比平时好了许多。忙到小中午时,崔瞎子和徒送走一位客人后坐下喝茶,他和徒弟商量,腊月二十四小年后就歇业关门,都各自回家去过年,忙碌这么多年了,徒弟逐渐也长大了,也应该让他另立门户去谋生,好多次他劝徒弟走,但徒弟都不愿意,说要伺候他一辈子,要给他养老送终,他那能耽误他美好的前程呢,所以这次打定主意,让他回去后就不要再来了,快30岁了,找个女人成个家,凭他教的打渔鼓说书和算命卜卦的本事足以支撑着过舒适的小日子。他也大半年没见父母了,父母都七十多岁人了,好在身体还硬朗,也无灾无病,这是最让他欣慰的。

正在他盘算着怎么与徒弟回家过年的事,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没等他放下茶杯,门帘便掀开,一股寒气涌进屋内,听脚步声,是两个人。

"大哥,您这么多年在外,这次回来多住一些日子,这瞎子算命卜卦很利害,给您算算明年的财喜……"一个声音明显是巴结讨好的语气。

"嗯嗯,就依你的算一卦"另一个声音回应道。

 当崔瞎子听到这句回应的声音,心中一惊,端茶杯的手抖动了一下,但马上镇定下来,放下杯子,招呼徒弟,让客人坐下,便问道:

 "老板是算八字还是抽签卜卦?”

 "崔师傅,这是我大哥,常年在外,混得有头有脸的,你给他抽一签,看看他明年的财喜如何"又是那个巴结的声音。

 "哦,是镇街头开茶馆的刘关章,刘老板吧,去年春上在我这卜了一卦的,都应验了吗?"

 "准,太准了,这不,我让我大哥也来你这儿算一算"

 "刘老板,这不你亲大哥吧,贵姓啊,应该有二十年没回家了吧?"

 "啊?崔师傅,你真神了"那个刘老板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哥,不由伸出手在崔瞎子的肩上拍了一下。

 "瞎子,少罗嗦,算准了,老子给钱,算不准,老子砸了你的店子……"这个大哥终于沉不气发了话。

 这口音与二十年前那个冬夜的音声如此切合,虽然夹杂了一些外乡的口音,但是他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杀王嗲嗲两老的杀人犯。也是他苦苦守了二十多年的成果,苍天不负有心人,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从自己手中逃脱。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从桌边站起身,拿起签筒摇了几摇说:

 "这位大哥,请上前一步抽签吧,不灵不要钱"

 正当这位大哥来到他身边,从签筒中拨拉拨拉准备抽签时,他将签筒向上一抛,立即俯下身子,将这位大哥的一条大腿紧紧的抱住,并大喊道:

"徒弟,快叫人来,这是二十年前的杀人犯……"因他常年说书练就了一幅好声嗓,加上是拼命的呼喊,其声音如洪钟在街道上炸响,竟然一下子镇住了屋里的刘老板及大哥,但也只片刻,被崔瞎子死死地抱住的凶手缓过神来,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着瞎子头,顿时瞎子脑袋鲜血直冒,凶手又拼命地拖着他向门外挣扎地跑去,崔瞎子大声叫喊着,双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抱着丝毫不放松,其徒弟也乘机跑到屋外也呼喊着街上的行人,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冲了进来,见状将凶手按在了地上,同来的刘老板吓得赶紧从后门遛走了。

经派出所审讯,此人正是二十多年前杀害王嗲嗲及老伴的凶手,是本镇居民,名叫乌漆黄,外号黄腿,那年深夜流窜抢劫杀人后便隐匿于西北某城市,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风平浪静,他做梦都没想到,回到老家的第二天便栽到了静等他二十多年的瞎子手中。

一时间,崔瞎子的传奇故事就在镇内镇外传开了,崔瞎子因在抓凶手时头部被砸伤在医院缝了八针,住院观察了两天没什么大碍便出院了。

腊月二十四后,瞎子的店子关门了,人们以为他回家过年了,但春节过后也再没开过。

后来有人在他老家看见崔瞎子在一个茶馆里打渔鼓说书,有人想找他算命卜卦,他说命是算不准的,他再也不干这一行了。

 听他说书的人依旧是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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