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期,我的一位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画猫的女孩。
初春的下午,天气颇寒,朋友带我去寻找这位女孩。
穿过繁华的步行街。天空飘着如丝如雾的细雨,伸手去抓,雨雾从手指尖滑落,让人无法触及,但衣服却又感知到了,毛料的夹克上马上就有了一层薄薄的小水珠,想起古人“天街小雨润无酥”诗句来,随即胸腔中肺叶里也有一些冰凉的刺痛。
我的朋友,我们群里都叫他歪歪,我们是在一个文艺微信群里认识的,他是搞摄影的。我随着他的脚步就来到了一条小巷子。
小巷子是20世纪70年代的修建的筒子楼,统一四层的楼房,住的大多数是这个城市里原住居民,就像北京的四合院,低矮简陋的建筑与旁边不远处高楼大厦显得格格不入,极为不协调,如同两个世界。但这是一个城市的记忆。
一路上歪歪不断说起这个女孩,说四十出头,残疾人,未婚,是个很坚强的女孩。
进入一扇窄窄的小门,便进入女孩的世界。大约六七十平方米的房子,满墙的挂画,女孩就座的房子客厅的中间,正专心致志面对画板,画着一副未完工的猫图,看得出,画的是一只从断墙处飞身跃下的猫的画面,猫的身姿在空中扭曲,龇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只眼睛透出犀利的寒光,但另外一只眼睛却只是一个深深的黑洞,深邃的不见底,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歪歪看见女孩无视我们的到来,便打招呼道,鸦鸦,给你介绍一位作家认识。显然歪歪和鸦鸦很熟。
这个叫鸦鸦的女孩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回答道,嗯,你们先看看,我这关键几笔就要画完了。说罢又盯着画板画起来。
歪歪又要说什么,我拉住了他,朝他嘘了一下,便开始欣赏她挂在墙上的画作。
整个房间的墙上都是画的各式各样的猫,有奔跑的,有在捕鼠的,有多只在玩耍的,有猫妈妈在吮舐自己孩子的,各种形态,风格不一,但发现,无一例外,成年的猫都是有缺陷的,不是独眼,就是缺腿,缺耳,感觉它们都是一些残疾的猫,但猫的神态却又弥补了猫自身的残缺,充满一种精气神,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我虽然不懂欣赏画作,但艺术是相通,文学与美术本来就是美学的分支。我一向以文人自居,但看到这些画作,突然想起鲁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一句话,“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这时,鸦鸦唤我们过去坐,歪歪马上把两只小板凳拿来,坐到女孩身边。
女孩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她怀里抱着一只毛色灰白相间的小猫,小猫不停地吮着她那纤细的手指。腿上搭着一条溅满了各式颜料的毯子,直拖到地下,看不见她的脚。女孩身体是单薄的,扎着马尾辫,脸颊缺少女性的红润,甚至显得有些苍白,看不出真实的年龄,但毫不做作的笑容让人很亲切。
“歪歪,你好长时间都不来看我了,最近在忙什么呢?”鸦鸦轻声含笑问道。
“瞎忙,瞎忙,和朋友去了一趟西藏……这不,想鸦鸦姐了,便邀作家来看你了”,歪歪看了我一眼,说“这是我们市里的大作家,听说你专门画猫,今天专程拜访”。
我忙解释道,“不是大作家,歪歪太拔高我了,我只是一位文学爱好者……听歪歪说您画猫出神入化,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我从小喜欢猫,养了许多猫,现在还收养了很多流浪猫,所以我最熟悉的就是猫了,其实我自己也像一只猫。小时候被父母宠着,但父母亲相继去世了,我也就是一只流浪猫,没有谁来收养我,我只有由自己的灵魂来收养自己……”女孩说到这,一丝苦涩地笑挂在嘴角。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如果可以……”我挺挺有些驼了的背说。
“你是写作差素材了吧……,好吧,看在歪歪的面上,再说你是大作家,我就把我的故事说说吧”。
歪歪起身到屋的角落拿了三瓶水,递给女孩和我。
“其实我是一名弃婴,我的养父母没有孩子,但在一年的冬天,那年天气极寒,听养父母说,当年百年老树被冻死大半,我就是养父在半夜下班时在工厂外的垃圾箱边捡到我的,当时可能遗弃我的人,包裹没将我的小脚丫包住,露出来了,一双小脚丫硬生生被冻在水泥地上了……后来养父母在医院里将我的小命保住了,但从此失去了双脚……,虽然没有了双脚,但我的童年是快乐的,养父是县城一个小电厂的钳工,利用他的巧手为我打造了一双灵活轻便的铁脚,家中还养上了几只可爱的小猫,又让我能和其他小孩一样玩耍上学,我到现在还留恋那时的幸福时光。后因电厂的一次事故抢修中养父被夺去了生命,养母又没工作,靠缝纫为生,我们生活陷入了困境,十多岁我便辍学跟养母学缝纫技术,慢慢我又迷上了画画,特别爱画猫,便利用空余时间一笔笔画起来,没钱买画纸颜料,就去捡垃圾换钱买最便宜的,但不管怎样,养母总是支持我的,还常把家中的开支列一些费用让我画画,但这样艰苦的时间不长,养母在我十六岁那年也因病撒手人寰,我更是像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一样,我万念俱灰,选择了自杀,想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但社区的干部救了我,还给我申请了一系列救助,送我去美术学院旁听,唉,现在想起来,人生中有许多困难不能回避,需要一个一个去解决……”
“鸦鸦姐最让我敬佩了,她现在画的猫可值钱了,去年在一次拍卖会上,《逮鼠图》被拍出了50多万呢……”歪歪抢着补充。
“现在才刚起步,我画画的天分不是最好的,只是比别人多了些勤奋罢了,现在我收到北京一家艺术公司邀请,今年暑期里要为我举办个人画展,现在正加劲创作和整理以前的作品呢”。
看见女孩眼中透出明亮的光,又下意识将盖在双腿的毯子向下拉了拉,很明显,是想尽力掩饰自己残疾的双脚,我想象不出那双脚现在的样子,但是可以揣测出如果不残的话,一定是一双美丽的脚丫。
我和歪歪告别女孩,走出让人窒息的房子,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竟然开始飘着雪花,不知是谁的阳台上,一盆蜡梅开着米色的小花让人忽然闻到一丝春天的清香,心情陡然开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