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热得特别厉害,春天里雨水多,地皮已湿,入夏又是几场大雨,地表全湿透了,高温一来,地表的温度急剧上升,热气混合着湿汽一起裹上了人身,不开空调和电扇,人空着身子坐在屋子里都不停地出汗,如果再稍微活动一下,那汗水就像泉水一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泉林爹照顾好了老婆子,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的短裤,上衣是不穿的,入夏以来他一直光着膀子,他习惯了,这样既省事又省力,老婆子病了好几年了,小脑萎缩,老年痴呆,开始时出门找不到家,下地干活找不到自己家的地,发展到现在,连儿女和他都不认识了,饭菜不送到嘴边上就不知道吃,见了人只知道咧着嘴傻笑,渐渐的大小便也不知道解了,70岁的泉林爹照顾这痴呆的老婆子,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他本来是个不喜欢多话的人,为了照顾生病的老婆子,这些年他不知道多说了多少话,一会喊她大小便,一会喊她吃药喝水,还要照顾她一日三餐,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在了老婆子该怎么办。
地里的庄稼被水淹了,昨天晚上的雨下得实在太大,他一早起来去地里挖垄沟放水,但哪里能放得出去呀,整个玉米地宛如一片汪洋,水都到第三节玉米杆的杆节以上了,地里又闷又热,连人都进不去,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人在玉米地里忙碌,想办法往外排水,这可是一家人一季的希望,谁都不愿看着已经抽穗的玉米被水淹死。
村里已经很少有青壮年劳力,干活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这些年城里活多,能挣到点儿钱,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村里只剩了些年老体弱的半大老头老太太,他们既要替外出打工的儿女照顾年幼的孩子,还要照顾家里的庄稼地,个个累得又黑又瘦,看着都让人心疼,唉,有什么办法啊,要想过好就得吃苦,人天生就是吃苦的,不吃这苦就得吃那苦,熬着吧。
好不容易等到别家用抽水机有抽完地里的水的,他求着人家借用了抽水机,淌着没小腿深的水,安排好抽水机,他已在自己的玉米地旁边挖出一个坑,现在用抽水机把地里的水都抽进水坑里去。
排完自家地里的水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又累又热又饿,他感觉头一阵一阵地发晕,扛起铁锨往回走时,竟然感觉那铁锨压得抬不起脚步,脚步发飘,他真想躺下歇歇,可是地面被太阳烤得湿热难耐,他怕自己躺下就起不来了,家里还有一个老婆子饿着肚子,他可不能躺下,老婆子还指着他活着。好不容易攒着劲挪到家,见老婆子横躺竖斜地倒在床上睡着了,大概是饿了,自家不知道找东西吃,只会睡觉,可怜的老婆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他打开煤球炉子,烧上水准备煮面条,一边想着心事。
三个孩子里大子儿条件最好,工作最体面,收入最高,在城里有好几套楼房,按说有条件照顾老婆子,但他工作最忙,自己没有时间照顾,除非给老婆子请个保姆,那样还得再管保姆,能行吗?二儿子身体本来就有残疾,自己都照顾不好,根本不可能再照顾痴呆的老娘。三女儿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但做个小生意,整天忙得顾头顾不上尾,把生病的老婆子交给她也不靠谱。
唉,他总在心里叹息,不知道该拿老婆子怎么办,好天好地的日子还好凑合,赶上连阴天,老婆子屙尿脏了的衣服、被子都晒不干,他心里急得都不知道怎么好,老天,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想想自己从年轻也没过几个好日子,那时孩子小,自己在城里当工人,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七八口人,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家,家里的地全靠身子单薄的妻子种,拖家带口也难为她,两口子聚少离多,但为了孩子,为了生活,所有的难都忍着熬着,也都过来了,刚退休那几年,时间有了,可以陪陪老婆孩子了,孩子们又到了婚嫁的年龄,女儿好说,找个可靠的人家嫁了就行,可小时候因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的儿子就让他们夫妻伤透了脑筋,好的人家,嫌弃儿子是残疾,不好的女孩子他们又不敢要人家,这边这个已经无法照顾自己了,如果再找个不齐整的,那日子怎么过下去啊,托了好几个媒人,好说歹说,总算找了个心眼短点但能老实过日子的,生了个孙子也全靠老两口照顾着,刚说孙子省事了可以过两天清净日子了,老婆子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人一天比一天傻,把生活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真想歇歇,他太累了,简直心力交瘁。
老天还是没心没肺的热,他刚给老婆子吃过药,就发现她又把裤子尿湿了,“唉,你个死老婆子,你想累死我啊,快点过来,给你换上干净的裤子。你说你从年轻就爱干净,怎么得上这么个孬病的。”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费劲地把老婆子拖到椅子上,脱下湿哒哒的裤子,换上干裤子。这是前些天才刚刚给她洗好晾干的,小女儿心细,怕老娘尿湿裤子没换头,替她买了四五条裤子,幸亏衣服多才能轮换开,要不赶上下雨天他还真没办法替她晾干。
替她换好衣服,安顿她躺下,他拿起那尿湿的散发着尿骚气的裤子,到压井上压了一桶水,替她洗净了,仔细地挂在晾衣绳上,刚想挺直腰喘口气,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泉林爹倒在了地上。
大儿子不放心他们往家里打电话时,泉林爹已经听不到声音了,他在热得如蒸笼一般的院子的滚烫的地上静静地走了,再也无力照顾痴呆的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