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2003年1月7号的早晨，晓彤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客厅鱼缸里的一尾金色的游鱼。

鱼缸里的水很温暖，有气泡从鱼缸右上角的一根管子里往外飘，缸底有一层彩色的鹅卵石，还飘着几株水草，有几尾颜色很漂亮的鱼在她旁边游着，那一刻她忽然懂得了鱼的表情，她看出它们很诧异地看着她，好像在说，这个新来的怎么和我们一样模样，但是她的尾巴上有白点，那白点真扎眼儿，哪有我们这种纯色的红尾巴好看啊，看我们的红尾巴舞动起来像人类的红绸子一般，既妩媚又灵动，看她尾巴上的白点儿，就像一块疤，真丑。

晓彤，扭了扭身子，她希望看到自己的尾巴，但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只看到其他五只金鱼的尾巴，那五只金鱼里有两只是黑色的，其余三只是金红色的，这三只金红色的金鱼的尾巴全都又大又宽又柔软，在水中摆动起来像美丽的绸缎，显得高贵、优雅，真好看。她想游过去摸摸它们，但是，那几条鱼见她过来都很快地游开了，它们的表情明白地表示，它们不想让她碰自己漂亮的尾巴。好吧，既然它们不许碰，她转而去看黑金鱼，黑金鱼比金红金鱼要小些，但是，黑金鱼对她的敌视更厉害，还没等她靠近就对她做出了厌恶的表情，她只好安静地退到鱼缸的角落里，对着一株水草想起心事来。

她想，我怎么变成金鱼的呢，我的老公和孩子呢，他们都去哪里了？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知道我变成了金鱼呢？他们找不到我一定急死了，假如他们知道我变成了金鱼，他们会想办法救我吗？我还会变成原来的我吗？我是安静地活在鱼缸里好呢，还是变回原来的我好呢？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鱼缸外面她家的大门咔哒一声开了，自己的男人走了进来，她在鱼缸里一看到他的步态就知道这是自己的男人，这时她的心急速地跳了几下，迅速游到鱼缸的最前面，她甚至想用自己的头去撞鱼缸，但是，就算她撞鱼缸也没用，化为金鱼的她也无力撞出声响，她多么盼望老公能看一眼鱼缸啊，看一眼他就能发现鱼缸里多了条尾巴上有白色斑点的金鱼，也许就会考虑这条金鱼的来源，但是，他却匆匆地走进了卧室，连看都没看一眼鱼缸。是啊，他们家的金鱼从来都是她喂食的，鱼缸的卫生也从来都是她打扫的，所以他从来不关心金鱼的事情，她难过地退回到鱼缸的角落。

男人从卧室出来，开始打电话，他在电话里大声说：“小勇，我要出差一周，你妈妈好像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没拿，你回来跟你妈说一声吧。”然后挂了电话，盯着鱼缸看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晓彤又激动起来，赶紧游到鱼缸前面，但是，男人并没有看鱼缸里的她，而是又操起了电话，用她从来没听到过的温柔的语调说：“姗姗，我要去南林出差，你能跟我去吗？什么？请几天假嘛，没事，损失我补，这样，我马上就走，你明天再走就行，上车后跟我联系，我去车站接你。嗯，好的宝贝，亲你，拜拜。”晓彤听到这里，脑袋嗡得一声，什么？？他？这个自己眼里的好男人竟然……，原来他平时的一切都是装得？……，她的肺都快炸了，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要把他撕成碎片，却只是撞在鱼缸厚厚的玻璃墙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无奈地发现自己只是身在鱼缸里的一条鱼，即使再怎么满腔悲愤也难以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甚至没有手和脚来踢打那个背叛她的男人，没有语言来咒骂他的背信弃义。她哭了，眼泪成串地滚出眼窝，但是眼泪流进水里没有任何人和鱼看得出来，晓彤又一次无奈地退回鱼缸的角落。

男人拿了些东西，急匆匆地走了。晓彤躲在鱼缸的角落里哭了好久，她哭自己的失败，当了人家这么久的妻子，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却落得男人在外面搞起了小三，天呐，他竟然背着自己搞起了小三儿！自己要不是变成金鱼，也许到死都会一直蒙在鼓里。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呢？她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她这个妻子怎么当的，怎么自己的老公出轨都没看出来？真是傻得可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呢？难道他不爱自己了么？他不是经常给自己买礼物吗？不是每天都回家睡觉吗？难道是人在曹营心在汉？难道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过的是同床异梦的日子？想到同床异梦，她就想到了周子玉，想到周子玉，她就理解了老公的背叛。也许不是有意的背叛吧，也许只是一个人的心难以被另一个人填满，需要别的人填补一下空虚吧。

她有多久没见过周子玉了？五年？七年？她记不清了，但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一切——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好听的声音就一下来到心间，怪了，怎么她已是金鱼的身体了还用人的心想他？是的，现在她可以安静地想他，没有任何人间的人会知道一条金鱼的思想，她是安全的了，这种思想已经不是人的思想，在人间时，如果一个已婚的人公开承认自己想婚外的人是犯忌的，你可以偷偷地想，但绝不能将自己的思想公之于众，否则肯定会招来口诛笔伐，好像犯了弥天大罪一般，作为金鱼的晓彤很清楚，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渴望婚外的异性的，特别是渴望比自己的老婆或老公更美更帅或者更性感更体贴的异性，但因为社会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他们不敢或不便公开承认罢了。

老公去会他的小三去了，可恨，自己这么多年白白为他守节，压抑着自己爱周子玉的感情，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以为是维护老公的尊严，想不到他竟然毫不在乎我的尊严，竟然瞒着我私会小三儿，自己真是亏死了，早知道他这样，说什么也不会为他守节，早该去勾引周子玉，反正她真心爱的是周子玉，从纯感情的角度说，老公才是第三者。

做鱼真好，不用去挣什么名分什么地位，也不用急火火地赶路上班看老板的脸色，更不用愁一日三餐，不用处理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人是所有动物里最会把关系弄复杂的动物，上级下级同学朋友同事，自己的父母，对象的父母，还有网友恋人小三小四小白，什么呀？乱七八糟，就像编织渔网一样，直到把自己编进网里缠死累死，还不如躲进鱼缸，一缸清水三五颗鱼食就能安静地活好几天。可是，有了鱼身的晓彤为什么心里想的还是做人的事儿？真是没事找事儿，既然做了金鱼，就安静地享受自己做鱼的乐趣好了。

她在角落里呆了半天，感觉角落里实在憋屈，就扭了扭身子向鱼缸的上方游去，那其余的几条鱼也都浮上了鱼缸顶部，现在那几条鱼好像习惯了她的存在，都不再关注她，所以她可以自在地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很快她就把整个鱼缸上上下下游了一遍，游腻了，再次潜到水底，这次她学聪明了，不再飘着，而是找了块鹅卵石趴在上面，这样感觉很舒服，起码不用费力了，趴在鹅卵石上，竟然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做人的自在了，还是做人好，虽然累点，麻烦点儿，但是人可以自由地行动，想去哪里去哪里，天宽地阔，在这么狭小的鱼缸里也太无聊了。趴着无事可做，她又想起了周子玉，不怪老公出轨，其实自己的心也经常出轨，他只是走的比自己多一步，原谅他吧。

鱼缸外面的天越来越黑，到了晚饭时间了，儿子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被老师留校叫家长了？可是没听到房间里电话响啊，这孩子，难道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了？还是跟同学出去玩了？这么晚了，去哪了这是？她正想着，就听得门锁啪嗒一响，儿子背着硕大的书包走了进来，儿子十二岁，才上四年级，书包就已经大得吓人，每次晓彤去接儿子都会替他拎着书包，那书包拎在她手上都沉得像块石头蛋子，让儿子的小身板背着，简直就像座小山。

儿子进了家先大声地喊了一声妈，见无人答应，又跑到几个房间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急忙打开电视看起动画片来，晓彤在鱼缸里急得又想撞墙，天都黑了，该六点了吧，儿子的晚饭还没人做，叫儿子吃啥呀，这孩子也不知道想办法跟他那没心少肺的爹联系，至少得给孩子找个地方吃饭啊。她正想着，就见儿子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电话：“爸爸，你在哪里啊，我妈怎么还没回来？我饿了，家里啥吃的也没有……。没有，从我进家一直没人打电话。嗯，外面天黑了，我不敢出去，哦，好吧，我给爷爷打电话吧。”儿子挂了给他爸爸的电话，又给爷爷打电话，不一会爷爷来接他了。“小飞，你妈妈是上班去了么？”“我不知道，上午我爸爸说妈妈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干啥去了，她的手机也在家里。”“那好吧，也许你妈妈有事晚回来会儿，我们走吧，一会再往家里给你妈打电话。”说罢，老爷子领着孙子走了。

晓彤心里一阵轻松，不管怎样，儿子有人管她就不揪心了。

天完全黑了，鱼缸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晓彤又发愁该怎么变回去了，因为儿子会找妈妈的，如果过一会儿她再不变回去麻烦就大了，孩子的爷爷奶奶肯定要发动人去找她，说不定还会报警，怎么办呢？晓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她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是个男人的声音：“晓彤，是我，你怎么到鱼缸里来了？”啊，这个声音一出现，晓彤惊吓得几乎跳起来，这不是周子玉的声音吗？怎么他也到鱼缸里来了么？可不是，刚才对她说话的正是一条黑色的金鱼？“你？你……你……，你是周子玉吗？你怎么到我家的鱼缸里来的？你怎么进来的？”晓彤紧张死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间都变成金鱼了。“是这样，我每天都感觉到有人向我发送爱的信息，可是又不清楚到底是谁发送的，我就向佛祖祈求，希望他能点化我，让我知道真心爱我的人是谁，于是不知道怎么，我就进到鱼缸里了，这是你家的鱼缸？难道是你一直向我传递爱的信息吗？”“是的，是我，我忘不了你，忘不了我们在一起时的美好，你，你不会怪我吧?”晓彤想，反正现在自己是鱼类了，把人类的矜持心放下吧，而且老公都出轨了，她也没必要为他守节了，于是她直接游到黑金鱼面前，用自己的唇亲了亲他的唇，黑金鱼也没退避，也很热烈地响应了她的亲昵，用他的鱼唇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她的眼角、和鳃，让她心里瞬间感觉到温暖和幸福。“晓彤，我也爱你，我要向佛祖祈求，让他恢复我们的人形，我们要好好地体验人类的爱。”黑色的金鱼说。“嗯，好，我们一起向佛祖祈求。”果然，不一会儿，就听水花一响，他们俩一起返回了人形。

现在周子玉就站在晓彤的对面，他们身上竟然没有一滴水，也就在这时，晓彤家的电话响了，晓彤接起来，是孩子的爷爷打来的，告诉她孙子在他那里，今天不回去了，叫她不要惦记。

放下电话，晓彤走到周子玉面前，周子玉张开臂膀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晓彤，我爱你，这些年我经常想你，为什么你不跟我联系？”“我以为你过得很幸福，不敢打扰你。你过得好吗？”“还好吧，你呢？他对你好吗？”“他，……”她刚想说还好，可一下想起了他养了小三儿，顿时话卡在半空了。“他对你好不好是他的事儿，我爱不爱你是我的事儿，不是他对你好我就不能爱你了。“晓彤点了点头，嗯，她总算明白了。

就这样，从金鱼变回人类的晓彤和周子玉真切地体验了丢失了十几年的爱恋，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