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丝思的头像

丝思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2/19
分享

世界需要热心肠

这是一次偶遇。

那时翎子沿着湖岸走到一个儿童游乐场旁边,觉得累,坐在一个石墩上休息。仲秋季节,阳光很好,她心里很轻松。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你说你听过谁的话?啊?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说?”。这是谁在数落孩子,声音怎么这么刺耳,她心里嘀咕了一句,想起一次出门旅游,在一个检查站遇到一对母子,因为男孩子放东西放得不合适,那个母亲尖刻地说:“你干点儿啥行,这点儿事儿都干不了,简直笨死了!”声音之大之尖利,让她不由多看了那男孩一眼,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高高大大的,在他母亲的指责下,很难为情地低下头,一幅无地自容的表情,翎子就知道那个母亲经常那样指责她的儿子,已经习惯成自然,无论在什么场合,当着多少人的面都那样指责孩子,那么大的孩子了,让孩子一点儿尊严都没有,多大点儿事儿啊,不就是放错了吗?重新放就是,至于那么尖锐地骂孩子吗?难道刚才这个责备孩子的女人也是同样的作风?

停了一会儿,“你们不知道她的脾气有多坏,早晨起床一不高兴就把所有的衣服都扔一片。你说,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儿?我照顾你吃照顾你喝,给你包饺子,带你出来玩,你还这么别扭,你对得起我吗?啊?有你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吗?”“让大家都看看,这是赖大人还是赖孩子?!”身后儿童游乐场里还是刚才那个女人高亢、尖利、怨怒、戾气十足、连珠炮一般指责孩子的声音。这是在骂自己的孩子吗?谁这么刻薄地对待孩子?翎子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家训孩子关你什么事儿,好好休息你的,她对自己说。

阳光很暖,柔和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她的背酥酥暖暖地舒服,像被一双温暖的手按摩着一般。

但是,那个怒气冲天满是怨气的声音像柔美的乐曲中忽然蹦出来的不和谐音符,强烈地刺激着她的耳膜,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孩子?难道是一个受了儿媳妇气的祖母在骂自己的孙子?她要把儿媳妇给自己受的气倾泻在孙子身上?那也不应该啊,小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值得一个做家长的这么怨气冲天地指责和打击?这可是公共场合,这么长时间地训斥一个孩子太过分了,翎子坐不住了,起身去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骂孩子?

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她站在游乐场的铁围栏外面向里面观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美女在骂一个小女孩儿,年轻的女人看起来很洋气,穿着浅咖啡色长裙,米白色上衣,披肩发剪得整整齐齐,皮肤白皙面色红润,这么漂亮的女人脾气怎么如此暴躁?怎么有那么重的戾气?那些话语简直不像是能出自这么时髦的年轻女子之口,而且是在公众场合,这多多少少有损这女子的形象。

小女孩儿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坐在地上的一个滑板上,双手死死地抓住滑板翘起来的尖头部位,低着头,使劲儿向前倾着身子,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抵挡向她飞来的一发发语言炮弹,翎子仿佛看到女孩儿身上脸上已经伤痕累累布满了弹孔,她那一幅顽强抵抗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好像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抵挡那横飞过来无情射向她的语言炮弹。

翎子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被家长这样批评,有时明明就是家长误会了孩子,孩子们却百口莫辩,而且家长们以给孩子做吃做穿作为责备孩子的理由时更是对孩子的不公平,孩子们没有生活能力,只能依靠父母养育,父母不能以此为理由指责犯错误的孩子,他们那些指责和打击孩子的语言真的像一柄尖利的刀,刀刀都砍在孩子的自尊上,翎子觉得它们比落在孩子身上的拳头和巴掌还重。

那个年轻女子还在怒气冲冲地瞪着小女孩,一个穿黑衣服的胖胖的女人站在那个女子身边偶尔跟她说着什么,好像在劝她不要生气,小女孩的身边围着几个儿童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好像都在劝说小女孩,但是小女孩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半翘着头,用双手死死地抓着滑板。一会儿,黑衣服女人也蹲下劝说了小女孩几句,可是小女孩没有一点儿要妥协的意思,看来是个有个性的孩子。

翎子看了一会儿,因为离得比较远,到底也没弄明白年轻女子为什么骂那个小女孩,那女子年轻漂亮又洋气,翎子想:这个女子到底是孩子的什么人?听口气不像是妈妈,看年龄更不会是奶奶,难道是后妈?是小三儿上位?人是一个多么善于联想的物种啊。

好几个人围着劝那小女孩,就想:这女子不至于立刻打女孩,还是不要管那么多,不关自己的事儿,没必要多管闲事儿。

这样想着,她起身往湖边走去,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看湖上的风景,此刻的东昌湖真美,风平浪静,微波不兴,远处的苇丛、蒲草宛如被阳光镀了一层金,更远处的湖岸上行人迤逦行走,老城的东南角楼灰黑色的身姿倒映湖中安静得像似睡着了一般,使得这个中秋的午后温馨又温情。

身后还是不时传来那个女子怒气冲冲戾气十足的责备小女孩的声音,偶尔也传来女孩儿尖利的、激烈反抗的声音,它们破坏了此时此刻的美好,翎子的责任心又开始浮动,她想无论那个女子是女孩的什么人,这么大庭广众下不停地责骂孩子对孩子的自尊心都是严重伤害,要不要管一管呢?不管吧?根本不关自己的事儿,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瞎操心呢?还是看湖景吧。

夕阳正在西沉,湖面如镜,偶尔有小水鸡在不远处的一片荷盖旁边游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柔和的波纹,荷叶已老,边缘已经有些发黄,叶子中间的颜色变成了深绿,像一柄柄有微黄色花边的绿色伞盖,挤挤挨挨地在不远处的湖面摇曳,天气不冷不热,更远处的湖中,一群野鸭忽闪着翅膀,不时嘎嘎地叫几声,一只白鹭孤单地立在另一片更远处的荷盖边上,夕阳给湖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韵,对面湖堤上车来车往,却听不到声音,像是在上演无声电影,好一幅唯美的画面。

西边的亭子下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围着石头桌子打牌,他们完全沉浸在打牌的乐趣中,对几米之外那个女子训斥女孩儿的事儿充耳不闻,而坐在湖边的翎子却被女子怨怒的声音刺激着,觉得有义务过问一下女孩的事儿,因为她想起了几年前楼上邻居的事。

那时翎子住在家属院的一座小楼里,她家楼上住着一对小夫妻,小夫妻约摸三十多岁,他们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据说房子是那小夫妻的女人的父母给他们买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夫妻经常在半夜干架,总听到男人暴怒的嘶吼声和叫骂声,却听不到一丁点儿女人的声音,然后是楼上咕噜咕噜响成一片,好像两个人撕打在了一起,期间伴随着小女孩恐惧的尖叫声,那时翎子总有想去劝说一下他们的冲动,怕他们吓坏了那个小女儿,可是老公总不让她去,想想自己也会跟老公发生冲突也会吵嘴,也许小夫妻打架是正常现象,加之她跟楼上小夫妻也不熟悉,那个做妻子的甚至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见面连个招呼都没打过,如果贸然去劝架好像也有些唐突,就控制住多管闲事儿的冲动,任凭小夫妻每隔一段时间就咕噜咕噜打一架,听那男的暴怒地骂一阵儿,听他们的小女儿惊恐地尖叫几声。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左右,有一天傍晚,翎子下班回家,发现单元门口扎起了灵棚,几个邻居男人坐在灵棚下面抽烟,门道里贴了一张白色的讣告,她以为是单元里哪个常年有病的老人去世了,也没多问,看了一眼讣告上的名字,不认识,年龄才38岁,心里吃了一惊,一打听,原来是她家楼上总半夜打架的小夫妻中的男人自杀了,吊死在了地下室里。

天呐,太让人吃惊了,那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好好的,年纪轻轻,怎么就轻生了呢?还不到四十岁,怎么这么想不开?怎么就能舍下年老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女儿一个人走了呢?

其实自杀的男人比他的女人懂事儿有礼貌,每次见了翎子都很友好地跟她打招呼,不像那个女的,从来没正眼瞧过翎子,更从来没有跟她打过招呼。

那段时间翎子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对不起那个自杀的年轻男人,后悔他们吵架时为什么不去劝说一下,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那么冷漠呢?也许劝说一下就能帮助化解一些他们的矛盾,说不定男的就想开了不至于轻生呢。

而且他们两家的地下室紧挨着,自从男人自杀后,天一黑翎子就不敢去地下室,即使地下室有灯她也不敢去,即使白天下到地下室,她也会想到那个吊死在地下室的男人,想到他临死时心中该多么绝望,想到他们小夫妻打架时自己为什么不去劝架,总在恐惧情绪中掺杂了一丝自责,可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紧密相连,如果邻居有矛盾时你不帮忙劝解,他死了就会连带你受苦。也许劝说不一定有用,但是劝了自己就不至于自责。

所以,翎子决定管管小女孩的事儿。这么想着,她离开湖边,向儿童游乐场走去。

年轻女子还在跟小女孩对抗着,她走到游乐场外围时,看到刚才围观小女孩的两个小男孩跑过来,就喊住他们,问:小朋友,那个训孩子的女的是小女孩的什么人?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说:是她的姑姑。嘿,奇怪了,哪有姑姑那么恶狠狠地对待自己的侄女儿的,批评几句也就算了,这都骂了多长时间了,哪像一个姑姑的样子。

翎子进入游乐场,走到他们身边,先拉那个犹自怒气冲冲的女子到旁边,近看,女子更漂亮,皮肤白嫩,体格丰满,只是眼神有些凶巴巴的,翎子悄声跟她说,“你是孩子的姑姑啊?(看,翎子是多么直白啊?应该问问她是孩子的什么人。)怎么了这是?”那女子眼睛都气红了,见是陌生人,白了翎子一眼,好像怪她多管闲事儿,翎子没介意,她拉住女子的手臂,把她带得离女孩更远一点儿,悄声说,“不能在众人面前这么训斥孩子,孩子大了,有自尊心,请给她留一点儿尊严。”女子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话,愣了一下,没再出声,翎子说,“请你在这边等一下,我帮你劝劝孩子好吗。”

她来到小女孩身边,蹲下,看到小女孩还在用细瘦的手臂紧紧抓着滑板的前端,一幅誓死不屈顽强抵抗的样子,翎子看了看女孩,很瘦,因为哭过,眼睛有些发红,但是很漂亮,她轻声跟女孩说:“孩子,怎么了?是不是挨批评了?”孩子还是低着头,没反应。“没事儿,家长批评孩子很正常,在学校里老师也会批评学生,对吗?别生气了,别跟家长任性好吗?”她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仿佛要把落在孩子头上的弹壳抚落,轻声跟她说:“多可爱的女孩啊,没事儿了孩子,没什么,家长批评就像刮风下雨一样,过去后就没事儿了,不要放在心上好吗。”女孩儿悄然松开了紧抓着滑板的双手并站了起来,完全放弃了刚才誓死抵抗的姿态。

翎子好心疼这个女孩,她肯定没少被这样责骂过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抵抗力,这么小的孩子,能犯多大的错,值得家长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激烈地责骂吗?那么多人都劝她,都把她看作错误的一方,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在孩子的立场说话呢?这样的孩子缺的是理解和温情,也许他们的家长很爱他们,但那种数落和打击孩子的自尊心的爱的表达方式对他们却是深深的伤害,孩子不得已选择抵抗,他们的抵抗就像被冷冻的坚冰,需要用理解和温暖融化。

翎子像拥抱自己的女儿一样拥抱了小女孩一会儿,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脊背,仿佛要抚平她身上的伤口,小女孩乖巧地依偎在她胸前,像小绵羊一样温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倔强和抵抗,而她们素不相识,交集了不到几分钟,这个刚刚还顽强倔强像一头抵人的小山羊一样的女孩,就那样顺从地任她拥抱着,一会儿之后,平复了情绪的女孩,乖乖地跟着她姑姑(?)走了。

目送着她们,翎子心里如释重负,她真希望孩子的家长以后少指责孩子,多关心和鼓励她,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被温柔以待。

翎子想,这不能算多管闲事,世界需要热心肠。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