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仲夏,舅舅的果园正是枝繁叶茂、硕果飘香的时节。
周末,驱车去乡下看望舅舅,一路回忆起四十多年前与舅舅在一起的童年岁月。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鲁西南的农村还非常贫穷,地瓜粥、窝窝头、咸菜是那个时代勉强可以填饱肚子的主要食品。那时,舅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农村青年,瘦削又矮小,淳朴而憨厚。舅舅的烤泥鳅、野果子、蝈蝈和蛐蛐,曾经无数次温暖、愉悦过我尚“不知愁滋味”的童年。
实行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那年,舅舅承包了别人不愿意要的村头二十亩荒地,然后没日没夜开始了垦荒,硬是用铁锹和锄头一下下铲平了那片坑洼之地。至今,我还记得舅舅挥动锄头、挥汗如雨时脊梁上滚落的汗珠。
荒地整平后,舅舅一遍遍施肥、翻耕,然后卖了两袋地瓜干,买了几十棵果树苗,有梨子、苹果和山楂。栽后第三年,舅舅在果园里搭了个草棚子。从开始挂果的日子,他便和一队稻草人一起守望着比他生命都珍贵的果园。果子熟了,一向勤俭的舅舅总是挑出最好的果子,很是大方地送给村里人和亲戚们去品尝。
最难忘的是我升初中那年,正值父亲病重,家境拮据,为了二十块钱的学费,娘确定带我找舅舅。恰好在半路上,我们遇到了挑着担子趔趄行路、走街串巷卖果子的舅舅。舅舅闻知此事,二话没说,从汗水浸透的布兜里掏出一卷零碎票子,抹了一把汗兴奋地说,“我今天足足卖了二十多块哪,给孩子上学用吧。”
从此之后的多年,我不知道舅舅给我和我们家有多少接济,但我知道舅舅的每一分钱都是那么沉实。他终年守望的果园凝结着他无数的艰辛和汗水,也饱含了他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对所有亲人殷殷的厚爱。特别是在多年求学的道路上,我始终没有忘记舅舅的接济、舅舅的果园和舅舅脊梁上滚落的汗珠……
我和舅舅的果树一样,一年年长大长高了,从青涩一步步走向了成熟。记得庆祝我参加工作时,舅舅的笑容比熟透的苹果还要灿烂。舅舅后来成了小有名气的果树专业户,果园也从最初的二十亩发展到现在的一百多亩。
今天,我又来到了舅舅的果园,满园的果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满园的馨香亲切地沁透了我的心底。
在果园的一角,我蹲在舅舅的身边,跟舅舅说话,他一句也不回答我,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黄土,上面长满了青青的野草和美丽的野花……此刻,我已经禁不住内心的痛楚,潸然泪下。
今天是舅舅逝世十周年的祭日。十年前,舅舅积劳成疾,在他身患绝症、病入膏肓的日子里,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果园,最后倒在了倾其一生至爱和守望的这片园子。
我想,有满园飘香的果树作伴,舅舅在地下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