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绿原青垄渐成尘。
但是,当你在路上疾驰而过时,有没有被道旁的大片淡紫色引得驻足而立?也许,你会不以为然——北方随处可见的桐花,实在不算稀奇。如果你细细端详,却会发现它的美丽,会在瞬间触动你的心灵。
对桐花的留意,缘于一次晨练。路上慢跑的我,忽然感觉一阵清香拂面而来,讶异之余,环顾四周,看到了道旁一棵花开的正繁盛的桐树。树干笔直挺拔,亭亭于道旁,枝桠舒展开来,末端却又向上竖起,宛若善舞的歌女轻舒广袖。如果白杨树是树中的伟丈夫,坚毅刚强,伟岸正直;那么,桐树就是树中的贤女子,不娇不媚,却雍容华贵,典雅大气。
时值暮春,还不曾有绿叶的陪衬,只见满树繁花,悬垂枝间——是哪位仙子在准备一场盛大的酒宴,却不小心遗留在人间这诸多盛酒的金罍?我痴痴地凝望着,不觉竟微笑了。每一朵的外形都如此精巧绝伦,修长的身躯在顶端绽放成五瓣,小小的花萼托举着淡紫色的花儿,又如豆蔻少女唇边绽放的笑容。任意一朵,都足以睥睨众花,它却谦虚地俯首下去,带着羞赧而甜美的笑容,从不肯因了自己的美而高高在上,反而一簇簇地聚拢着,更显馨香馥郁了。如若非此,怎能引得行人驻足留连呢?
关于桐花,记忆里漾起童年那甜美的味道。忆昔儿时,见桐花落地,不免欢喜,遂与玩伴捡拾抱怀,去掉花萼,轻吮其端,顿时甜味四溢,口舌生津。今落花遍地,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欢愉心境了。在物质日益丰富的时代,孩童更是失却了探寻自然的兴趣,有时候的得到,亦是一种失去。
不禁忆起关于桐树的诸多诗句来。《诗经·大雅》里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句,言及梧桐,莫不与百鸟之王凤凰联系起来,昔郑玄云“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北宋陈翥在《桐谱斜源第一》中云:“夫凤凰,仁瑞之禽也,不止强恶之木。梧桐柔弱之木也,皮理细腻而脆,枝杆扶疏而软,故凤凰非梧桐而不栖。”于是,梧桐便是圣洁的象征了。李白亦有诗云:“宁知凤凰意,寄托梧桐前”,也是盛赞梧桐之祥瑞。可言及友人,她却莞尔:你看到的桐花是泡桐,古人所言是梧桐,此桐非彼桐也!我不禁失笑:原来我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但这样的错误,我却“只愿长醉不愿醒”呵。
因为眼前桐花之色淡雅,高贵,令别花望尘莫及。也是得到了造化的青睐了。台湾诗人席慕蓉曾有一诗,题为《一棵开花的树》,诗句清丽简约,却动人心弦。诗人用最美的幻想构思了一个爱情的轮回故事,一遍读来便怦然心动,乃至熟稔于心;如今想来,应是梧桐吧?唯此良木,生于道旁,一树繁花,随风飘落。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动容,情思缱绻,诉诸笔端,才有了这篇篇精美佳作问世罢。
静静伫立,桐花的香气氤氲开来,不免为之轻叹。如此盛大的一场花事,却鲜有人来赏?它不似玫瑰的娇媚多姿,更不及牡丹的雍容华贵,但它却不争不闹,兀自散发着芬芳。立于尘世,却不需人们的呵护关照,更从未因了世人的爱恶而改变心性,只是奉献着自己的旷世容颜与淡淡香气。静静绽放,静静飘落,不媚俗,不邀宠,不孤高,不清傲,尽一己之力,为世界增添一份美丽。花事繁盛的桐树,不像身处浊世依然卓绝不尘的屈大夫么?不像流落风尘依然节操高洁的柳如是么?不像寄人篱下终不改清高脱俗的林黛玉么?……
如此嘉木,繁花冠盖,亦终会零落——不免笑了自己,难道如后主一般去慨叹“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么?为何不说“化作春泥更护花”呢?毕竟,世间万物,读来莫不是一己心境尔尔。唯愿皆做清朗爽心之举,而非悲悲戚戚之意。桐花如是,万物皆然。
还是想用唐人戴叔伦形容梧桐的诗来为小文作结:“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广叶结青阴,繁花连素色。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望此篇拙劣却不乏真诚的文字,能够一述我之敬意。
此生愿为嘉木知音,生命之途,尽得满目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