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 团

江苏宿迁 孙明建

秋风轻拂，清晨的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柔和阳光透过片片薄云洒落在刑警支队办公楼前的几棵桂花树上，叶子显得更加鲜亮。早起的鸟儿在树上一边忘形戏耍着，一边叽叽喳喳唱着欢快的歌……

“通知全队民警，早上八点半在办公楼里集合，市局领导和地方领导送奖上门，表彰侦破‘1992.1.29’命案积案的专案组和民警。”值班民警小王从支队长办公室走出来迅速将通知内容传达到每个民警。

“这起30多年前陈年命案积案侦破，既告慰了死者和家属，也回应了人民群众公平正义的期待，维护了法律的尊严……。”表彰仪式上，领导的讲话让现场的办案人员又回想起破获这起命案的曲折经历和艰辛过程……

山芋田发生命案

1992年1月29日17时许，一名神情慌张的群众到峰山县大湾乡派出所报案：下相村李庄组东南方向一块山芋田地里有一具女尸。警情重大，大湾乡派出所民警迅速赶往现场并拉起警戒线保护现场。仅半小时左右，市、县公安局领导以及刑警技术人员也都陆续赶到案发现场，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并伴夹着各种猜测议论声。

经现场初步勘查：死者地点是一块连片山芋田大约60亩，山芋田里有条高低不平的田间窄道，死者为17岁左右的女性，死亡时间1月29日14时左右，体形呈蜷缩侧躺状态，离村庄最近距离大约有300米，死者头部和身上有血迹，携带的财、物均在，外衣完好、无撕打痕迹，因昨天下过小雨死者周围有鞋印，大概为45码男式解放牌胶鞋，鞋印呈外八形状。另外，离死者大约5米远的地方还死了一条大黄狗。

据报案人补充陈述：“大概下午4点钟，我去自家山芋地里挖些山芋准备做晚饭，当我快到地头时发现小路旁好像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可把我吓坏了，妈啊！这儿怎么死着一个姑娘，头上、地上全是血，由于天气特别冷人已经冻僵,了，我当时就被吓蒙了，回过神后就赶紧跑到派出所报案。”

由于案件重大，当日22时许，经法医对死者进行尸检，报告结论为：死者身上无刀伤、无钝器击打痕迹，头部、胸部、腹部有直径2至4毫米大小的椭圆形铁砂粒共计5粒，其中一粒在头部，致使颅内出血，口腔内无异物，死者下身完好。另外，在大黄狗身上发现与死者身上同类大小不等的椭圆形铁砂粒十多颗。23时许，洪湖市公安局召开案情分析会，并决定抽调由市局、县局刑警骨干人员组建“1992.1.29”命案侦破专案组，全力展开侦破工作。

受害原因成谜团

“女孩为何死在山芋地里？”

“体内铁砂粒是怎么回事？”

“案发现场为何死了一条大黄狗？”

一连串的问号摆在专案组面前谜团重重，每个专案人员感觉压力巨大，他们心里很清楚要想把这些问号拉直，唯有尽快抓住犯罪嫌疑人所有谜团就会真相大白。

第二天一大早，专案组人员再次对已掌握的案情进行综合分析、研判，初步认为：排除强奸、抢劫、自杀；作案人员为一名男性；少女死因可能是仇杀、情杀，或者是其他原因致死。

案情重大，人命关天。为尽快侦破此案，专案组决定分成两个小组同时展开摸排案件线索，第一小组主要负责外围走访调查死者是哪里的人、死者基本相关信息等。另一小组主要负责周边村组重点排查符合犯罪嫌疑人外貌特征人员、大黄狗是谁家等情况。

由于死者时间正值临近春节，农村人都忙着购买年货、走亲戚送节礼、进城逛街等人员流动十分复杂。侦查民警克服种种困难连续多日走访陆续掌握到：死者名叫王小莉，现年17岁，系临边的大湾乡王圩村小墩组王会仁、沈佑花夫妇的二女儿。王小莉未有谈恋爱经历，从小懂事听话，为人随和温顺，邻里关系融洽，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帮助母亲做家务，没有与别人争吵过，很少与成年男性接触。案发前，由于王会仁与大儿子还未回家过春节，眼看还有几天就过节了，沈佑花的娘家节礼还没送去，她手头活又比较忙，案发当日下午2点钟左右，沈佑花让王小莉带上30元钱、年货徒步送到距家8公里远的外婆家，路途中经过下相村李庄组，直到侦查民警找到王小莉的家，沈佑花才知道闺女已经遇害。

与此同时，另一组负责犯罪嫌疑人排查工作的侦查人员紧锣密鼓进行认真细致地摸排，累计排查可疑人员100多人，通过与犯罪嫌疑人特征比对后一一排除，大黄狗的主人已找到，但与死者无任何关联。

侦查人员又范围扩大到周边几个乡镇，并加大对近年来刑满释放人员、有“前科”人员的排查力度，但是仍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案件侦破陷入“死胡同”。

案件有了新转机

由于“1992.1.29”命案侦破工作，受当时技术侦查手段的限制一直未能取得突破。30多年来，洪湖市公安局从未放弃侦破工作。

2024年6月10日，洪湖市公安局本着“生命至上，命案必破”的工作理念，决定在全市公安机关开展“命案清网”攻坚行动。同时，创新组建智慧侦查中心，全面汇聚各类侦查资源和侦查手段，并抽调精兵强将，成立命案积案指挥中心，组建专业攻坚队，向大要案件和命案积案发起最强攻势。

破获“1992.1.29”命案再次被提上议程。

“现在我们乡下的偷狗贼太猖狂了，听他们说偷狗人将一种什么药放在食物中，狗只要吃了仅几分钟就死了，偷狗贼太可恨了，我家养了十多年大黄狗就是这样被偷的。”刚下班到家的李浩一进门就听到从老家来的弟媳妇与家属唠叨着。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狗？“1992.1.29”命案现场也有一条狗，凭借多年警察职业敏感，李浩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案件与狗有关？当年命案现场顿时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30多年少女命案未破，无论是时任峰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还是现任洪湖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的李浩心里一直就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查找有价值线索。

被市局指定负责侦破“1992.1.29”命案积案的李浩，带领成立不久的专案组重新查阅当年卷宗。按照市局提出的“运用新的理念、新的思路、新的手段去侦破大要案件和命案积案”要求，专案组决定另辟新径，重点从狗的死因着手展开联合侦查，绝不放过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由于案件时隔多年，侦查人员主动克服难以想象的诸多困难，从外围盘查当年私自制作椭圆形铁砂粒、土制黑色火药窝点，查阅峰山县当年办理过土制猎枪持有证登记人员名册，特别是大湾乡持有猎枪证人员。同时，走访了解当年附近有没有谁家狗被偷等情况。经查，全县和大湾乡共有22名曾经持有猎枪（后来，这些猎枪全部被公安机关收缴）和2个制作铁砂粒、火药窝点。经过侦查人员逐一筛选，最终这些人员全部被排除有作案可能。

在案情分析会上，大家一致认为女孩与大黄狗当年都是死在同一现场、同一时间、同样被铁砂粒致死，我们只要继续追查当年会打猎的人，并吻合作案现场留下的“证据”，所有“迷团”就会迎刃而解。

拨云见日解迷团

“犯罪嫌疑人会不会为了逃避当年公安机关对持有猎枪人员进行登记，根本就没有主动去登记，所以不在名单之内？会不会嫌疑人不是本地人？”侦查员小张念叨着。

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专案组按照小张的推测，再次开展深入调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广泛征求群众线索中，原大湾乡下相村李庄组村民李老汉向侦查人员反映：女孩被害的前几天，他在山芋田里除草时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手里端着长管土制猎枪在田里来回转悠寻找猎物，当年打野兔的人比较多，一般都是三五个人、七八个人一起围猎，可他是一个人打猎，当时感觉这个人很特别就和他说了几句话，听口音他不是此地人，好像是四川人，他的脚比别人要大点，走路时有点“外八”。

“这条线索太重要了，大家要紧紧围绕李老汉提供的情况作为重点突破口，开足马力严密、精细进行摸排、比对、核实，想方设法一定要把打猎人给深挖出来！”李浩听完侦查人员汇报后立即给专案组人员下了一道死命令。

通过艰辛侦查和不懈努力，一条重要线索很快浮出水面：马向前，男性，四川省某市五马村桥头组人。1991年12月10左右投靠大湾乡山西村徐姓人家，投靠期间以打猎卖钱为生，1992年1月30日早晨离开返回老家，该男子基本吻合犯罪嫌疑人特征，此人在案发后消失了，有可能是畏罪潜逃。市局“命案清网”指挥部听完案情汇报后当即命令专案组，马向前有重大作案嫌疑，立即赶赴属地调查、实施抓捕。

远赴千里擒嫌犯

侦查人员马不停蹄驱车数千里来到嫌疑人所在地，并迅速与当地公安部门取得联系。当地派出所反映，马向前不在家，此人长年在贵州打工挣钱养家，具体打工地点不详，也不固定。为了尽快掌握马向前具体去向，同时防止走漏风声确保成功抓捕，侦查人员在当地警方大力配合下，秘密对其进行周密调查。调查中，据群众反映，马向前喜欢打猎，平时在家里做过搬运工、泥瓦匠活等，1996年上半年左右，他与谢某、汪某共同投资办一个罐头厂，因经营和产品问题亏损5多万元，同时还欠数万元外债，罐头厂倒闭后，他跟本村的张猛学做木工手艺活，从1999年2月到现在就没人见过他，听说有人在贵州某地方看到过他。

为了进一步弄清马向前真实去向和落脚处，侦查人员把侦查重点放在与马向前接触过人员身上。通过不懈努力，侦查人员很快了解到马向前的现在落脚地方在贵州省贵阳市某建筑工地，掌握情况后侦查人员立即前往贵阳市。

到了贵阳市后，侦查人员为了不打草惊蛇化装成普通工人从外围掌握马向前具体干活地点、所在住处、日常行踪轨迹等情况。在贵阳市警方积极支持下，侦查人员全部掌握了马向前情况，抓捕时机已成熟，侦查人员决定在第二天中午在工地现场实施抓捕。

“我们是洪湖市公安局刑警，你叫马向前吧，有事需要你配合！”正在干活的马向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便衣刑警控制住。

抓捕现场，当侦查人员向马向前亮明警察身份那一瞬间，他并没有表现出惊愕的神色，给人感觉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公安机关抓到。无论在押解途中，还是在洪湖警方讯问室内，马向前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表现得异乎寻常地沉静和一副应对从容的样子，然而他的眼睛始终不敢正视警察，恰恰暴露了他内心极力掩饰一面。

马向前在经历了30多年逃亡后，他早已经千万次地设想过一旦被抓后的情形，内心具备了极强的抗压能力，想让他在短时间内开口绝非易事。为了让马向前尽快开口，市、县两级公安部门成立审讯专班，研究制定科学缜密的审讯策略。果然不出所料，马向前一直负隅顽抗，在审讯过程中始终以无言对抗，对审讯人员的问话无动于衷，偶尔开口也是仅说两句与案情无关的话。

在马向前原住地调查期间，侦查人员已经掌握他家中有一对儿女，儿子早已成家，女儿正在读大学，他特别疼爱儿女，尤其是视女儿如掌上明珠，对待妻子也是爱护有加。但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会有柔软、脆弱的时候。审讯人员运用政策攻心和教育感化等心理战术，最终马向前放弃了继续无声抵抗的侥幸心理，防线被彻底突破，开始老老实实地交代他30多年前犯罪经过。

猎杀黄狗酿命案

1991年12月9日，马向前从四川老家投靠江苏省的徐姓的远房亲戚家，他本想在亲戚家好好打猎攒些钱回家过年，由于本地打猎人太多，他每天只能收获到2-3只野兔或山鸡（当地叫野鸡）。1992年1月29日那天，他与往日一样拿着猎枪在田间寻找野兔或山鸡，当他途经下相村李庄组山芋田时眼看太阳有些偏西了，什么猎物也没打着的他心里有些着急。突然一条大黄狗从田间小路低洼处冒了出来，并向他的方向慢慢地走过来，这时马向前心里盘算着，自己平时卖一只野兔或一只山鸡不足10元钱，而如果偷到一条狗就可以卖几十元钱。他看了看周围没人，毫不犹豫地端起猎枪瞄准大黄狗，当大黄狗进入有效射击范围时，瞬间发现大黄狗后面冒出一个人也在他射程内，但发现为时已晚，枪管里的铁粒已经射出枪管。一声枪响后只见大黄狗嗷嗷叫，没多久就躺在地上抽动几下不动了。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同时传来痛苦叫声，躺在地上双手不停在抓挠头部、腹部，双腿蹬地，马向前感觉到大事不妙就急忙跑过去看，只见是个姑娘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头部已经在流血，他在惊慌失措中迅速逃离现场，并在当天晚上简单收拾东西第二天早上趁天蒙蒙亮就匆匆忙忙告别亲戚返回四川老家。

30多年前少女命案犯罪嫌疑人被抓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全市每个角落。2024年8月23日上午10时许，警方把犯罪嫌疑人马向前带到案发现场指认，时隔30多年的作案现场早已变了模样，原先的山芋田现已是绿油油的万亩麦田，原先的周边村庄早已变成居民社区和高楼大厦，当初的山芋间的那条小路现如今也变成了宽敞的马路，道路两旁长满了风景苗木。然而，无论时代进步有多快，事物面貌演变有多大，对于马向前来说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是原始的样子不会变。在指认现场，马向前的目光呆滞，心神不定。只见他突然双膝跪地，低下头口中喃喃自语道：“姑娘，对不起，我向你赔罪了，当时不是我不救你，是我心里太害怕，也不知道怎样救你，我只能选择逃离。我侥幸逃亡后，30多年来始终摆不脱你那充满哀求的眼神和疼痛痉挛的样子，多年来我如同在梦魇般中度过，只要看到警车、警察都怕，吃不好、睡不着，我已经太累了，已经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