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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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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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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岸

我眼前是群山巍峨,壁立千仞,千姿百态。最初,我以为这是“炎黄”公路。千百年来,这条曾经主宰历史、被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的河流养育着无数的炎黄子孙。沿着的河流西岸串联大秦4市12县的高颜值公路,名为“炎黄”,倒是理所当然。不过,新建公路在风起云涌的历史面前,不敢铺张扬厉,选择了低调,只是按照沿着黄河行走的路线定名为“沿黄”。沿黄公路全长828公里,连接了沿线50余处名胜古迹及30余处农业特色产业园或经济带,也被称为中国“一号公路”。

 

华山与武侠

从华阴起步,向北面韩城驰去,眼前的群山奇峰耸立,险峻陡峭慑人魂魄,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坦荡而纯净。我与它对视着,它既有北方男子的豪迈气势,又不乏南方女子地婉约柔美。山体呈白灰色,没有尘土,没有绿荫,偶见几棵可以忽略不计的树木,整体看去,气势雄浑粗犷、秀美壮丽。这非五岳之中最为险峻的西岳华山莫属。李白《蜀道难》中的“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感叹的就是眼前的险。华山是秦岭山脉的一部分,构成于距今七亿年前,比人类出现的历史早得多,大概算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岗岩,是中华民族发祥地之一。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水经注》里所说:远而望之若花状。古代“花”和“华”通用,故名“华山”。“中华”“华夏”皆因此得名。上古时代的部落领袖黄帝、唐尧、虞舜以及“秦皇汉武”等数十位帝王,都曾到华山进行过祭祀活动。传说在华山莲花峰还留有《宝莲灯》中沉香“劈山救母”劈出的石缝。不过,当年国民党军队的指挥部设在此峰,倒是有依有据。

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三部曲里面的“华山论剑”,《笑傲江湖》《碧血剑》里面的“华山派”以及其他作品中或多或少提到过华山,但那时他根本没有到过华山。看来,华山的险峻、灵秀还是通过影像、文字记录给先生带来了不少江湖快意恩仇的灵感。先生一生只上过一次华山,还有一个说法是三次。但可以确定的是先生在80岁时首次登上华山,并题写“华山论剑”四个大字。据说十年后,西峰索道投运时,华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再次盛邀先生作为特邀嘉宾试乘缆车,被他坚定回绝。这不知真假。作为中国武侠小说泰斗,他的十五部武侠小说中,有十三部提到华山,他对华山有着超出我们想象的敬畏与虔诚。或蹲、或跪、或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地攀爬到心中的巅峰和极顶才能表达些许他对这座大山的崇拜与忠心耿耿。

1957年,先生首次在作品《射雕英雄传》中使用“华山论剑”一词,说的是欧阳锋和洪七公两人为争荣名和《九阴真经》,第一次在华山比试高低。后来,“华山论剑”这词被收录成语词典,用来形容高手之间的过招、交流和切磋。

我曾为先生选择华山论剑,不是嵩山,也不是泰山,做过一番思考。最初我认为这是带有偶然性,或者是创作时的随机性。当我拿着《射雕英雄传》,对照地图发现,第一次华山论剑出现的人物:东——桃花岛黄药师、南——大理皇帝段智兴、西——白驼山欧阳锋、北——丐帮帮主洪七公、中——终南山全真教王重阳。这么一看,当时地理位置最中心的华山成为了当仁不让的选择。嵩山,号称中岳,距离东南西北都差不多。从长远看,是最适合论剑的地方。但嵩山是作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寺的地盘,隐藏着不少高手。跑到少林寺门前比武论剑,显得班门弄斧,会遭到江湖人士的鄙视。东岳泰山自秦始皇以来,各朝各代的皇帝封禅祭天,重要的政治场合岂能让一群江湖草莽人士在那儿比武论剑。直到2010年,先生在北大英杰交流中心作了一场题为《中国历史大事》的演讲中提到,“中华文化起源来自于‘华’字,最主要的文明在华山脚下”这个观点,我想这就是答案。

 

黄河与治水

一小时后,路过合阳洽川湿地,这是黄河流域面积最大的河滨湿地。据说,《诗经·大雅》中“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及成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均源于此。《诗经》里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即芦苇,这里也有芦苇,确切说,这是一望无际的芦苇湿地,空旷、恬适、静谧、幽邃,还有飞鸟嬉闹。芦苇,是这个舞台的主角,一个个袭着绿袍,娉娉婷婷,似舞台上的柔美少女,抛飞着青绿色的水袖,呼啦作响。当然,如果说,像是刚劲如竹,精神饱满的士兵,整整齐齐地列队在眼前,接受着路人的检阅,也是恰当的,这与黄河一样——刚柔相济。

这里是平原,黄河不像在高原那样,以桀骜不驯的姿势,展示自强不息的图腾。相反,此时的她是理性、感性的女子,蜿蜒地拖着一汪汪清洌的足迹,饱含着血性。这倒颠覆了她在我心目中固有的印象。我一直以为“黄河”就是黄浑的,好似黄土浆,被无形的长鞭抽打着,激出高啸怒吼的巨浪像一群奔腾雄悍的骏马,抖着不羁的鬃毛。那些“黄河之水天上来,东流到海不复回!”“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一条飞龙出昆仑,摇头摆尾过三门。吼声震裂邙山头,惊涛骇浪把船行!”描写黄河的诗句,要么惊涛拍岸、惊心动魄,要么大气磅礴、奔腾咆哮,都是充满着洒脱、大气、野性,是散韵结合的汉赋,是慷慨激昂的唐诗,是气势恢宏的宋词,是意境广阔的元曲,是华夏文化的源头。但现在我看到的黄河好像一条被甩出的棕黄色的草绳在平原上静静地舒展着。换个角度,它又成反射着蓝天光泽的“之”字形的绸带,刚劲柔韧,挺拔含蓄,像仙女下凡,在这儿独自跳起水袖舞,舞姿飘逸优美,动作大方流畅,绸带随着她的舞动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如群山连绵起伏,似海浪起伏不断。她累了,放慢步伐,或稍微退舞台中间,很快,又飘摇曳曳,身韵合一,潜入下一段旋律。

黄河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夹带着酸甜苦辣,暗藏着喜怒哀乐,包容着沿途的民风乡俗,像肠道一样曲折、蔓延。这几乎是未在人工干预的条件下的河流必然选择。即使晋陕大峡谷段,在地图上看起来“很直”的河道,可到现场一看,就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闯。这样的蛮劲有时会偏离轨道,成了新的流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广泛流传的谚语,感叹的是世事变化无常,就是出自于历史上黄河屡次改道。这与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表达的是一样的思想——世间一切事物都在运动和变化。

黄河因流动而存在,又因流动而决口、泛滥、改道。从先秦到民国三千多年间,黄河下游决口泛滥1593次,河道因泛滥大改道共26次。仅在1938年改道中,河水南下夺淮,淹没豫东、皖北和苏北大片土地,受灾人口1250万人,死亡89万人。想到这,心情沉重夹着些许伤感。漫长的岁月里,黄河的多次改道给两岸人民带来多少沉重的灾难,多少心酸的往事,我无从得知。此时,这里看不见那卷起的千波万浪,她只是在平心定气地行走着,更加深沉,更加矫健,竟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一个伟大的文明必须有着一个自然的对应物,二者互相砥砺,棋逢对手,越战越勇。无疑,黄河就是华夏文明的成长对应物,二者势均力敌,互为高下,你来我往,推动这场历史大戏节奏流畅,精彩纷呈。

大禹算是与黄河斗智斗勇的先人了,也因治水有功,舜将王位禅让于他,他便成了中华民族第一个朝代的创始人。

同样提起治水,我想起和我同省且同姓的政治家林则徐,作为被被史学家称为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不仅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民族英雄,还是一位出色的治水专家,治理过运河、黄河、长江,著有《北直水利书》一书。

林公一生大起大落,曾多次受罚,甚至连降四级、五级。鸦片战争失败,林公被发配新疆,此时,黄河在开封祥符决口,朝廷诏命林公改程前来堵口。林公已是年老体弱,百病缠身,爱国却被降职,尽忠却被流放,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不得志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以“亿民命重身家轻”的信念,到开封组织堵口。他在与妻子告别时写下《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一诗,里面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成了近两百年后,许多政界人物向人民许下的誓言。

曾经看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中国治水文化产生了最早的中央集权政治。那么,换句话说,黄河催生了中国的政治文化,锤炼出中国的政治智慧,如今的“改革开放”“中国特色”“可持续发展”等治国理念,从某种方面说,也是与长期以来黄河治理策略有着联系。

 

黄土和悲情

离开河谷和绿洲大约二十多分钟,便见黄土高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但已无数次咏唱过。我记得有一首歌是这样的:“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在我国北方,这片因地形崎岖、黄土深厚而闻名于世的黄土高原有60万平方公里,是中国四大高原之一,是世界上分布最集中且面积最大的黄土区,足足横跨七个省区。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科学家们研究了一百多年,对黄土高原的形成“水成学说”“风成学说”等众多观点一直争论不休,没有结论。其实,它从何来并不重要,或许这就是它的本意,符合它那内敛沉静的性格。如果说黄河是母亲河,那么黄土高原就是心中父亲那座大山。那沟沟峁峁是他瘦骨嶙嶙的肋骨,曲曲折折的山路是他布满全身的经络,还有那满是沟壑的容颜,藏着严厉而深沉的爱,几个千年不变。《易经》有言:“天玄而地黄”,只有身处黄土高原时,才会明白为何我国传统文化,对黄色有如此崇拜。

黄土之上,曾上演了无数场横尸遍野的战争,只是那些金戈铁马的冷峻肃杀早已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学会沉默不语。这片千帆过尽的土地沉寂着神秘且悲凉的气息,被不断侵蚀、分割,已是千沟万壑、支离破碎,黄土塬、墚、峁是这里的主要元素。黄土塬又称又称黄土平台、黄土桌状高地,是黄土高原中面积最广大的部分。黄土墚平行于沟谷的长条状高地,一般可达上千米。黄土峁指单个的黄土丘陵,横剖面呈椭圆形或圆形,顶部有的为平顶,略呈穹起,四周多为凸形坡。黄土墚和黄土峁主要是由下伏古地形决定的,即黄土覆盖于起伏的丘陵上而形成的。相当于做一个工艺品,木质也好,泥质也罢,先打好模型,再涂刷色彩。

中华历史上发生的人口大迁移,有一半是从黄土高原、黄河流域走出去的。可以说这片土地孕育了一个伟大的民族,书写了中华民族悠久的文明史。早期农耕,青铜器具,战马嘶鸣,战车驰骋,这里埋有我的祖先,我的身体流淌着黄土高原的血液,我是黄土地的孩子。包括沿路边的黄河,也是黄土高原的孩子,它被黄土高原上的上亿吨泥沙染得通体浑黄,有着和黄土高原一样的肤色,于是,本该气势雄伟的它在黄土高原身旁也变得温柔、恬静、柔美了。

车继续驰向前方,载着我翻过崇山峻岭,我看着远远近近、亘古不变的峁峁黄土,分明能感到脑海中的一些记忆、思想、情愫,包括黄土的朴素、黄河的灵动、炎黄子孙的繁衍不息,分分钟间,清晰又模糊,衰败又蓬勃,消亡又生长……历史远去,黄土不绝!其实这一路东来,领略华夏文化、黄土风情,虽然只是走马观花般的匆匆一瞥,却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三秦大地的壮观,感受到了中华之魂的大气凛然,为之震撼。

这里离农牧交错带也越来越远,或者说,从一开始出发,压根就没在这个范围。这是农耕与游牧民族冲突最前沿的地方,有着不同民族的交融“混血儿”,也是一条被忽略的中国古代美女分布带。在北魏至元代间,仅山西大同共产生了25位不同民族的皇后,成了历史上罕见的“皇后之乡”。貂蝉可能是这片地带知名度最高的,但我却一次次心疼鱼玄机。

鱼玄机,长安人,与李冶、薛涛、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

玄机还叫幼薇时,仅十岁已是闻名长安城的“诗童”。一日,温庭筠这位名满京华的大诗人登门造访,想试探幼薇的才华。幼薇当场赋诗《江边柳》,温庭筠反复吟诵着纸上的诗句,大为叹服。此后,温庭筠经常出入鱼玄机的家,为她指点诗作。那时,幼薇家境已是贫寒,温庭筠不时施以帮助。幼薇对他非常感激,二人成了忘年之交。

温庭筠虽有才华,但相貌丑陋,在幼薇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他一直把他们之间的感情控制亦师亦友的界限内,从不曾僭越。但他又何尝不知幼薇对他的感情日渐复杂——那是一个女子朦胧的爱意。

一年后,温庭筠到湖北襄阳任职。他以为,距离和时间可以减少幼薇对他的那份感情。但幼薇在惆怅与思念中,写下了《遥寄飞卿》《冬夜寄温飞卿》。

待温庭筠再回长安城,已是两年后,幼薇始终没有放下这份感情,可是温庭筠却撮合李亿与幼薇,没想到却把幼薇推到了火坑。他根本不知幼薇的繁华只有他能给!

李亿和幼薇结婚之后,忘记之前对幼薇才华的欣赏,殴打、驱赶,甚至把她送到道观里。从此,幼薇成了道姑,道号“玄机”。

一个才华横溢的绝色佳人,本可以留芳千世。可遇人不淑,还来不及绽放,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此后,鱼玄机成为一名背负骂名的淫荡女子,因“嫉杀”侍女绿翘,被处以斩刑,死时27岁。

问斩那一日,鱼玄机在征得行刑官同意后扫视人群,一字一句说出了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我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男人,只有温庭筠。”

温庭筠没法知晓鱼玄机最后说的那句话。虽然有传说,温庭筠就在人群中,看着她被处斩,老泪纵横,余生过得落魄不堪。但我查阅了资料,温庭筠比鱼玄机更早离去,他根本没有机会知道鱼玄机后来的故事。鱼玄机离去前留下的那句话,是带着对幸福的期待奔向有他的那个世界。

关于鱼玄机“妒杀”绿翘的罪案,疑点重重。我也认为这是千古奇冤:鱼玄机骨子里始终是个清高的奇女子,哪怕后来放纵自我,也有着天生的傲骨,连耍弄手段都不屑,更不可能杀人。最重要的是,她对温庭筠的一往情深以及终身不忘,何来嫉妒绿翘与陈韪私情之说。

夕阳西沉,长河落日,暮云合璧,充满意境。我从后视镜观察,斜阳不过离地面零点五毫米的距离,正是心旌摇摇、魂为之夺的时刻。我忽然想起杰克·凯鲁亚克在《在路上》中写道:每当太阳西沉,我总喜欢坐在年久失修的破败河堤上,眺望新泽西上方辽阔无垠的天空,彷佛看到一片荒芜的山野连绵起伏,气势非凡,高高在西海岸耸立。道路向着那儿延伸,人们无不憧憬着它的富饶和神秘……我依然沿着黄河岸向前奔跑,与她追赶着,脚步不息,一路高歌。

没有人可以拦着我,或者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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