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坐在桌前,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光顾进来,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四处奔跑挥照。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暖暖的太阳光像一条蠕动的虫子爬满全身,那种痒酥酥的摩挲感使他细细冥想着,或许前世,他也是爬附在别人身上的一缕太阳光。顺着和暖的阳光,他不禁想起那年夏天去怒江。也是阳光满地,他们一群人乘着翠绿的大巴车沿着弯弯曲曲地山路一路向北,在傍晚八点,准确的说是晚上二十点三十七分跌进怒江。“跌”,一点都不夸张,驶过大理,车子一路蜿蜒下坡,那路,仿佛一条盘踞环绕的大蛇,从山顶绕着山坡山腰,最终到达谷底。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黑夜肆无忌惮的蔓延,天地寂静。闷热的谷风,偶尔从车窗钻进来滑过耳垂。车子穿过很多个隧道,一开始他还数记着,后来干脆放弃了。在过了一个又一个黑暗的隧道后每个人都疲倦地昏昏欲睡。路上没有灯光,哦,有的,头顶的狭长谷道里星星时明时暗地眨着小巧的眼睛。夜幕下怒江两岸的群山是一道道起伏的暗痕。他索性悠闲地坐在车里看天边稀疏零星闪烁的星斗。除此之外,依稀可见的是江边车灯辉映下的山路和奔腾不息的怒江水。夜幕低垂,好像呼吸到的不是空气,而是流动的黑夜里的怒江,这流动的怒江一路向下,流啊流!在这一时刻,他着实不知道这江水最终将要流往何处?就像不知道自己要去到哪里一样?虽然在来之前他已经做了攻略。书上说: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西北部,怒江中游,因怒江由北向南纵贯全境而得名。怒江州是中缅滇藏的结合部,有长达449.5千米的国界线。他想着,怒江水在黑夜里该是流入了缅甸,流到了别国,或者是流入了另一个同是黑夜的地方。是呀!怒江就是这样不办任何护照地流入了缅甸。
这地方叫怒江,流经我们身旁的就是怒江。怒江,掩映蜷缩在一条巨大的峡谷里,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夏天,是巨龙苏醒的时刻,浑浊的江水像是真的愤怒了的巨龙,奔腾咆哮,喊着令人惊怕的嗓音溜直跑入下游。
怒江是被山围裹起来的,在怒江很难看见日出,太阳也被大山逼得躲起来了,阳光只是偷偷摸摸地从山缝里挤出来。正午时分,云是坐在山上的,天和地连为一体,人一眼看去,满目皆山,满目皆云,云可随手抓来当零食吃。怒江山上的云像一条玉带,在青山间盘绕,在村庄间蜿蜒,在蓝天下徜徉,散发着无限风情。凑近大山时,有的人会感到被山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山上林木茂密,怒江人民喜欢把房舍建在大山之上,山顶、悬崖、河谷都布满屋子,那些屋子像大山上接出来的果实。
他是一六年七月中旬去的怒江,盛夏的七月,怒江没有一点儿夏天的样子,大雨小雨连绵不断,从这座山下到那座山,雨像狗皮膏药,粘着怒江。夏天怒江水浑浊不堪,车行驶在七扭八歪的山路,令人心惊胆战。两边山上漫漶着白茫茫的山雾,雾气一会儿升腾,一会儿隐没。一路上,他注视着怒江,怒江注视着远方,好不惬意。
怒江。是一个地名;也是一条河的名字。怒江大峡谷位于滇西横断山纵谷区三江并流地带。据县志显示,峡谷在云南段长达300多公里,平均深度为2000米,最深处在贡山丙中洛一带,达3500米,被称为“东方大峡谷”。海拔4000多米的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夹着水流汹涌的怒江,峡谷中险滩遍布,两岸山势险峻,层峦叠峰。怒江大峡谷集峡谷、高山、民族、边境和地质、地貌、江河、森林、生物、气象、众景观于一体,在这里你会强烈地感受到大峡谷的雄、险、秀、奇、幽、旷、绝、以及“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纯情、绝美、神奇的自然景观和民风民情。
怀着美好的期待,他们出发了。从曲靖整装出发的,傍晚的曲靖,清幽静美,晚霞像一个羞答答的少女红着脸,夕阳如血,从山那面翻滚出来照映在疾驰的火车上,红红的阳光透过车窗钻进来,爬在人脸上,火车内跳跃着斑斑红点,偶尔有几个大山大树的暗影闪过,那一刻,随着行走的火车,忽然觉得时光是那么的安然闲适。夕阳来的快,黑夜吞噬得也无比迅速。抬头之间,人还沉浸在美好的傍晚时光里没有恍过神,天就黑下来了。他大致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夜幕笼罩下来时这列火车无比安静。再醒来时就到了大理火车站。
他揉揉眼睛,看着站外电线杆上的蝴蝶标志,他开始确定,这是到了另一个地方。工作组联系了大巴车,随即换乘大巴继续怒江之旅。坐上大巴时,天还未亮,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天气冷得很,大家都把双手凑到嘴边使劲哈气。因为那样能让人觉得热乎点,至少从心理上让人觉得温暖,很奇怪,人是一种注重心理感受和体验的生物。黑夜里,他,他们一直蜷缩着坐在车上熟睡,像一只只疲倦的困意缭绕的虫子。
不知是什么时候,同车一个伙伴喊了一声。到啦!他们都以为目的地到了,大家都下意识直起腰头朝窗外看去,远方的群山高大伟岸,白雾起起伏伏,逶迤跌宕,天上洒着细细碎碎的冷雨,雨珠不时刮打在车窗。客车载着一群人独自在细雨的山中湿润地前行。远方的大山上白花花的小溪从山林间冲下来,白色的水花形成一条很粗的白线,从山头挂到山脚。山有多高,水有多高;行有多远,水有多远。他注目到远方的山腰处坐落着一户人家,独独的一户人家,旁若无人。仿佛整座山从头到脚都是这户人家的。可是转念一想,这里不通路,这户人家该怎么生活?只有一户人家难道不孤单吗?这户人家不怕被抢劫吗?他陷入深深的思索,带着这种疑惑,他对怒江目的地满怀期冀和憧憬。
怒江向下,客车向上。左边是高高耸起的崖壁,路是从崖内凿的,右边是宽阔汹涌咆哮的怒江。黑夜里,车子就这样行驶着。
到怒江福贡上帕镇是晚上二十点三十七分,匆匆整理行装后立马准备熟悉第二天的教程,凌晨一点,大家才拖着疲倦的身子睡去。第二天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全新的怒江福贡,和昨晚黑夜里怒江完全迥异。在校门口等待他们的是一群有着黑亮大眼睛的傈僳族学生,他问到其中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胆怯地回答说:一分你。“一”、“分”、“你”,他小心翼翼地念着,是那种细心呵护又新颖地念。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一”这个姓。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了解怒江,了解傈僳族。
福贡县小的可怜,只有一个镇大小,一个县就是一个镇,镇中是一条庞大的怒江奔腾不止,怒江两边狭窄的谷道里拥挤着住户。镇中的商户多是外省人在这里做生意,真正的怒江傈僳族本地人都散落在山上。他一直渴望上山见见那些怒江本地人。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期待。
在怒江的十五天天气阴阴晴晴,他们走访了几个村子,路都是土路,去时农户家正在建设平房,怒江人建房热闹,但凡沾亲带故的人都自愿来帮忙,个把月,房子就建好了。房屋一律用的空心砖,依旧沿着山腰山坡起房。途中他遇到一个割猪草的女人,竹篮不是用背来背,而是用脑门,他在想,她的脑门不疼吗?七月二十号左右,走进福贡下面的另一个村子,鹿马登乡布拉底村。村子背靠群山,面临怒江。乘着面包车跨过怒江,一路蜿蜒,来到村委会时,见一群光脚嬉闹的孩子,清澈的眼神,红红的面颊。队友说,那叫高原红,像是刻在那里的孩子身上的印记。村长给他们介绍着村子的发展历史和草果种植。他无心听,转着头看这看那,再往远处望去,高黎贡山与碧罗雪山高耸巍峨,就像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傈僳族人民,骨子里透着倔强、朴实和坚韧。
农户自家种了很多芭蕉、芒果和黄瓜,黄瓜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们去的时候,老乡热情地摘了家门前院坝里的黄瓜,那黄瓜不用削皮,很嫩很甜。一个老乡握着他的手说了很多话,但大多没听懂,只粗略听了这么几句。“如果(娃娃)孩子想要读书,我们会一直供他上学。”这是家访时一个母亲说的话。
晚上回来住所,思绪繁杂,这种繁杂是独属于那个时期的,后来慢慢见多了这种因落后导致的令人心塞的情景,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推开窗户眺望,漆黑的夜空,远山上闪耀着稀疏的灯光,不熟悉的人会以为那是挂于云端下的星星,事实上那不是星星,是昏暗的灯光;房屋稀疏地散落分布在高山,他们是挂在云端的村寨。
巍峨的青山托起美丽的山寨,美丽的村寨孕育一群可爱的孩子,天使般的笑容,水灵灵的眼睛,像一棵棵生机盎然的太阳树,植根在怒江两岸青翠的山头。红红的脸腮,清澈的眼神,散发出明亮与生命的气息。
那个夏天,去怒江,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却时常想起。青春时节,行路万里,那个夏天,在怒江,遇见巍峨的高山,遇见恬静的溪流,遇见一群美好的孩子。他想这所有的“遇见”都是青春岁月里的落子无悔。此行怒江,从一个外乡人的角度读写怒江,在纯美与善良之间见证怒江傈僳族人民的点滴生活,虽然山的那边还是山,但只要人的良善、纯美不变,在这青山秀水间,他相信,怒江会变得越来越好。很多年后,再回忆起来,自是别有一番心境。就像现在,回忆起来心里润润的甜,至少那年夏天,他遥走在怒江高岗上,领略清澈的风,甘甜的水。
怒江是一块美的凝聚体,是天地造化诠释美的样本,是摄人心魄的美的存在。
离开怒江,但自此,怒江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