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牧羊

雪是冬天柔软的精灵和符号。雪花能够填充整个冬天的心事。牛年的初雪是羞怯的，试探性的。她可能不习惯人间，不习惯人们的大呼小叫、艰难疾苦，不习惯来势汹汹的疫情。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初来乍到，不合时宜，是走错了路，误闯了人间。

但我知道，每年第一场雪都在等待一个特殊时刻降临人间，虽然我们大多数人漠视了这个时刻的意义，但那个时刻却是来自天国的洁白之神在大地上的第一次临幸，第一次对人间的布施。是真正的恩荫福泽，于万物应是心怀感激的。所以，初雪的降临当如俗世里繁华隆重的节日，在未到之际，就让人心怀向往，朝思暮盼。她的标志性意义，不亚于一次生命的降临，诏告着一些事物的离去和诞生。而新生的喜悦总是大于离去的失落。恰如新年伊始，庚子远去，2021这个崭新的年时，每一个人都希望疫情过去，病毒远离，都期冀新年万安。

近日天地冰寒，气温骤降，冷的人直哆嗦。方圆之地，纵目远去，尽是一层霜白，雾蒙蒙的山峦，水汽氤氲。毛毛细雨肆意挥洒，瞬时，林木枝条上，冰条晶莹。晚间忽感寒风禀冽刺骨，顿时冻醒。起床加了暖衣，又匆匆钻进毯子。眠意之际，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窥瞧，小巧的碎米雪砸落窗台，骨碌碌滚落一地，“塔塔”打响。

“我们在云朵上放牧羊群，长胡须的山羊，悠闲地咀嚼着零碎的时光。同样长胡须的牧羊人，悠闲地行走在岁月里。领头羊的铃铛声，指引着冬天的方向。”这是富源文联卢主席发在朋友圈的一段话，很有诗意，文字下附有一个短视频，随即点开瞧看：莽莽的雪林，一群羊快活地奔走在山野，“哐当、哐当”的铃铛声儿算是旷野最欢快的音乐。冬天的山林，这是极美的景儿，让人向往。雪天，寒冰雪凌，凉意渐浓，彼时，我最容易想到故乡，我之所以念想故乡，因为那里是心灵与精神的栖居之处，洋溢着安心。

大伯——普瓦村的牧羊人，每天遥走在家乡山岗，像一尊山客。大伯是放羊能手，他养的羊是普瓦村最好最壮实的，毛色滑溜锃亮，精气神极佳。羊哪里不舒服了；羊每天拉几颗珠圆玉润的黑粒子；羊什么时段渴了。大伯了解得一清二楚。放羊实在是一件乐事。大伯每天背一个蓝花布袋，布袋里装有少许饼干和茶水。无论天阴或朗晴，也不管下雨或下雪。大伯每天十二点准时把羊群从圈里放出来，手里提溜一根木制长鞭，鞭子一挥，嘴里吆喝着赶羊语，欣喜地赶着羊群上山。羊们呢，似乎也听得懂大伯的话，乖乖巧巧地朝着山林迈去。牧羊人是幸福的，遥走在山峦，每天与清风暖阳为伴，佐以碧绿的青草蓝天、洁白的软云互衬，算是快活的了。与羊打交道，要比人纯粹美好得多。大伯与羊交流得通，他说话，羊会竖直耳朵仔细聆听。有时呢，羊昂起头“么么”叫唤，大伯似乎也能听懂羊的耳语。晴天的日子，羊吃饱了，就会一群一伙地挨挤在大伯身边，故意去蹭大伯的腿。简直是一群贴心小绵羊。有时大伯走累了，找一处平坦的草地坐下休憩，羊们也一齐围拢过来躺睡在大伯身旁。大伯通常有个标准动作：放下布袋，取出茶水细嘬，稳稳地盖上盖子，放下茶杯，扯一根甜茅草含在嘴里，躺在软绒绒的草地悠闲地嚼。有时躺着躺着就熟睡起来，鼾声如雷。

通常是这样的场景，大伯不起身走动，羊们也不动，乖乖地平爬在草地，四脚摊开。有的打着盹，有的打着鼾。有的羊呢？远远地望着远方卖呆儿。有的羊儿，脑袋干脆耷拉在草地，紧闭眉目。这时候，羊们像活神仙。清风拂羽，羊的毛逆风而起，白白的绒毛，黄黄的绒毛，黑黑的绒毛，一齐飞舞竖起来。一群羊，一个人，一座山，一片蓝天，就是一个世界。

下雪的日子舍不得闲在屋子，去山野牧羊。四下无人，飞雪茫茫，羊群伴着雪花躲进树林。雪花中的羊，露着黑灰的毛羽，欢快奔走在洁白的旷野。像一尊剑客，昂头挺胸行进在安静无声的林野。雪花落在大地，落在松针上，落在林叶上，落在细小鲜明的羊蹄印上，落在绒绒的羊身。落地无声。在山巅上，天空飘着雪花，羊站立山石，“么么”叫唤，那羊声响彻山谷。

白天最是时光短，凛冽寒冬早归家。冬天像是铆足了劲一样寒冷又紧张。冬天，即使寒冷，大伯照旧要去牧羊。一身绿绒军大衣，一双水鞋，一顶温暖的帽子，这身搭配像极了放羊倌。长鞭大挥，长呼“去”，羊立马奔走。雪天，羊不怕冷。深一脚浅一脚游走在山林，羊用蹄子抹开雪层，吃那些金秋留存下的山草。那山草受过雪地浸染，甜嫩可口。羊有时也吃雪，饱了肚子，羊便吃雪解渴。

冬天放羊有趣。春夏赏看的花花草草、山石林木这会儿全盖上雪被，展眼望去，天地一片融白。整个静寂的旷野，独有羊在奔腾呐喊。雪天的羊最欢快，似乎它们也喜欢这干净的洁白旷野。一时间，这世界独属于它们。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大伯走在羊群前面，像个领头羊，大伯走一步，羊就走一步。归家的路程，总是充满期望和温暖。进了羊圈，羊们总是意犹未尽，伸出舌头舔舔嘴巴。大伯看出羊的猫腻，随即端出一盆玉米奖赏那些馋嘴的羊。冬天的羊最长膘，似是吃了雪的缘故。长长的绒毛下是胖胖乎乎的肉身。

晚上，羊们挤拢在一起熟睡，大伯也进入梦乡，梦里，大伯说着支支吾吾的赶羊语。那梦语，亲切，暖心。

多事之年，万物萧萧，我们都该珍惜生命中每一次美好。正如雪天牧羊，看到这个场景，给予我一种童年时的浸润和温暖。这个冬天，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