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雨夜

我第一次对“思绪万千”这个词语有所感悟，是在一场绵柔的春雨中。那时候，雨水经常来光顾，不像今天的“春雨贵如油”。我们睡住的小屋是长满青苔但看起来略显破旧的瓦房。房前有棵高大的黄皮梨树，梨树弯着腰，像一位年迈的老爷爷。有的梨枝理直气壮地伸进瓦屋。每逢夏末，梨果成熟，想要吃，抹开窗，伸手即可摘。

我睡楼上。准确地说，那不叫楼，仅是在一个逼仄的空间用木板隔出上下两层。楼下是厨房兼客厅，后屋是关猪关牛的圈；楼上是卧室。当然也不叫卧室，不过是用布块隔出一小块睡床的天地。我的睡床靠窗。窗户是一扇木制窗格，风大的晚上会“咯吱咯吱”地唱歌，像是木窗被风挠痒痒发出的声音。

春天，常下绵柔的细雨。春雨像蛛网的细丝，浸入人心，令人温润舒心。人在屋瓦下，难以听到雨打瓦的清脆响声儿，正如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微雨夜行》中所写：“但觉衣裳湿，无点亦无声”。但此刻人能从心底感触到雨珠的滴落呢。绵绵的，柔柔的，像母亲的一双手亲抚着你。一颗，两颗......它们以一种极优雅极温柔的方式亲吻瓦屋，那些屋顶的瓦书此刻像吮吸甘霖似的，正乐呵呵地在春雨中傻笑，仿佛做了一场春梦。春天的雨夜，人光着膀子睡觉，窗子当然是不闭的，雨夜的凉风明目张胆地从窗子拂将进来，肌肤顿时冷冷的，让人忍不住紧紧地拉了被子覆在身上。睡美雨声中。整个春夜，空气中流溢着甜甜的气息，那些喧嚣的春风和漫天的尘灰都消失隐匿了。人在这样清新的夜晚睡得极香。

最美的当然是夏天。夏天的雨夜，多要打雷闪电。天空中会突然蹦出几道明亮的紫光。母亲经常说：阎王要来抓小鬼。但我并不怕。每当天空中闪起紫光时，我都会迫不及待把脑袋伸出木窗，激动地等待着天空中的紫光一闪而过，伴随紫光的还有轰隆隆的雷声。这雷声起初在远处的山边响起，此时的雷声不是很响彻。渐渐地雷声靠近了瓦屋，有时像在头顶炸响似的。雷声近了，风也愈加刮得狠，此刻倒很像阎王要来了。风中开始带有雨味了，狂风夹带雨珠就要倾盆而来。此刻，我更激动了。实在睡不着。穿上衣物，顺着房梁爬到屋顶。我不怕雷声和闪电，我要切身感受大雨来临前的摩挲。房瓦在我的脚下变了位置，风越来越紧，雨珠越来越大。雨真的来了。巨大的雨珠砸向屋子，雨水开始从踩歪的瓦隙下落，滴漏在母亲的床铺上。于是天空在下雨，瓦屋也在下雨，我站在屋顶撒尿。母亲随即到我的床头查看，床上是虚空的隆起的被褥，掀开被子，里面光溜溜的。母亲猜到我去了屋顶。可是这会儿下雨呢？这虎娃娃跑屋顶了。“难怪漏雨呢？”母亲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在屋顶淋雨，看着紫红的闪电在天空开花，继而轰鸣的巨大的雷声铺展开来。领略这狂风歪来扭去刮打在人身上。有趣极了。母亲跑到门前的空地，举头遥望，果然有一个人在屋顶，巨大的雨中，母亲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促，我吓得赶忙钻进屋子。等待我的，当然是一顿瓷实的棍子。

雨夜，母亲有时会点上油灯纳鞋底，在昏黄的灯光中，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母亲像完成一件艺术品。屋外是雨珠的世界，屋内是暖意洋洋的温情。雨夜，我仿佛看到山林花草植物们在欢快地唱歌，它们大口大口地吮吸甘霖，它们在吐泡泡，在笑，在舞，在快乐，在开心。鸟儿不怕雨，即使在雨中，它也依然在欢鸣。它们拍打着翅膀飞来飞去，我想，鸟儿大概是想在雨中来一场天然的淋浴吧！

门前的黄梨树有一根粗壮的枝干伸爬到我的窗户处，不论天阴天晴，这棵梨树上每天都有两只小松鼠摇着长长的尾巴在树干上窜来窜去，可爱极了。有时它们睁大眼睛盯着我看，我也紧紧地盯看它们。我和两只小松鼠像三个久别重逢的兄弟。逢雨夜，两只松鼠都会一前一后地来到窗沿避雨，它们不怕人，准确地说是不怕我。两只小松鼠左一只右一只蹬在窗沿，小眼睛转来转去，光滑而有质色的毛在风吹下倒伏开来。有时两只小松鼠也相拥在一起，像两个患难与共的兄弟。见我在看它们，小松鼠也可爱地仔细端详我，那憨态可掬的样儿，实在迷人。两只小松鼠随即顺着柱子爬到房梁，突然偶遇一只常年生活在屋子里吃的肚子肥圆的老鼠，还有动作敏捷的壁虎，它们算是找到了同类，在房梁玩起了捉迷藏呢。

（二）夏天的雨夜

雨水变多的时候，说明夏天来了。夏天的雨是狂热的，像狗皮膏药，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小时候夏天的雨夜，常是伴着雨水而酣眠的。有雨的夜晚，人的睡意浓厚，躺在床上，听着巨大的哗哗雨声，一小会儿就熟睡了。夏雨是夏天的清凉液，它可以很好地消去一天的酷暑炎热呢。今年雨水异常的多，从五一过后，雨就酣畅地下，有朋友说，天怕是漏了。成天成夜的下雨，让人沉浸在阴雨的世界，实在难受。情绪低迷。所以，偶尔的太阳当空，碧蓝如洗，甚觉晴天的弥足珍贵。

晚上雨势越发大了。办公室安安静静，这样的宁静让人向往和享受。褪去一天的疲惫与忙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静听雨声。这是一种很好的释放，它能让人得到瞬时的解压，能够让人静心。出门去，黑夜里看不到雨，独觉湿气迎面袭来。走到一处灯光下，即可清晰看见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颗颗雨珠挨着挤着串成一根根雨线争相地落向地面。坡埂上流起了涓涓小河，地板上满是积蓄的水塘，雨水打在水塘，击起无数的半圆形水泡。原本想着等雨停再回寝室，可夜间的雨越下越大，等雨停，那是大可不必想的了。撑起一把宽伞，卷起裤管，一个人独自走在雨中，那感觉好极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路边栅栏里的青草在吮吸雨水后拼命生长呢。它们开心地乐着、交流着。

我很喜欢夏天的雨夜。能让人有种莫名的安静与满足感。窗外滴滴答答的下雨，空气凉爽清透，睡觉时甚至要盖层薄薄的被子了。和平常的炽热相比，雨滴的声音似乎透到心里去了，凉凉的，很舒服，就像给心里的空间搭盖了一层柔软、细腻的冰丝凉被一样。

童年的夏天，雨夜常去偷摘果子。白天人多，果园有狗看护，自然不敢靠近。许是到了大雨倾盆之夜，主人家都躲在屋子避雨熟睡了，狗儿呢？也偷着懒呢。死死地蜷缩在窝里熟睡起来。巨大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使得狗的听觉减弱。此刻，我们可以明目张胆地走进果园，尽情地偷摘桃子、李子了。我们当然是冒雨行盗，把裤袋装满，人就站在树下借着夏天的雨酿使劲吃果子。一场雨后，肚子圆鼓鼓的。第二天主人到园子查看，满地都是果核，气得扬声大骂。而作为行窃的我们并不做贼心虚，反而在心里暗自高兴。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高明呢。

我家屋侧是一条宽大的水沟，说是沟，实际也是路。秋夏有雨时当沟，春冬少雨时是路。路旁有一颗巨大粗壮的核桃树。每逢下雨的晚上，那些熟透的核桃都会被狂风和雨滴轰将下来砸在地面。所以，雨夜，除了雨声，还有核桃砸地出现的“嘭嘭”声。一场雨后，核桃树周围的空地满是落叶，那些青绿的叶片下就藏匿着椭圆的白净核桃。雨后的清晨，核桃树下聚满了捡拾核桃的小孩子，我们兴奋地找寻捡拾着。常是腰包鼓鼓地回家。

我每年都要回故乡住一段时间。在故乡，生活寂静的，日子是缓慢的，简单而显得格外的有韵致。暑假，我回到那里。每逢雨夜，我都会端坐在床上看屋后的小山，呼吸着从山野间林木间庄稼间田地间吹拂来的清新空气，倾听大自然的一切奇妙之音，不约而同的蛙鸣、断断续续地蝉声、清脆悦耳的鸟语、还有雨水亲吻泥土温柔声。一个人静静地悠闲地安然地享受这雨夜。累了的时候，随便靠在床舍酣睡。大约是心里松弛的缘故吧，我在故乡的雨夜很少失眠。

童年的雨夜，空灵，清澈，诗意盎然，清新脱俗。我一想到童年、童年的雨夜，一想到夏天的夜里雨帘遮窗，想到雨珠打瓦，想到那么多的雨水在大地生根发芽，我就满心欢喜，像逢了喜事精神倍爽。我最近痴迷于回忆童年，书写童年，也许是我此刻过的不够好，也许是我的童年确实非常美好。但不管怎样，童年的雨夜，曾经带给我欢乐，遐想和美妙。也正应了一个作家说的：好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好的童年用一生来治愈。

（2022年6月1日儿童节，谨以此篇献给已经逝去的我的童年。也祝愿全天下的小朋友节日快乐，希望我们永葆童心。希望孩子们如著名作家刘瑜所说：愿你慢慢长大。愿孩子们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们在不幸中学会慈悲。愿孩子们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们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愿你一生一世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