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
清晨,太阳还没起床,麻花就背上撬杆上石山了。他总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去早点能多撬几个石头。”石头是大山的骨骼,是房屋的地基,白的,青的,褐的,黑的,大山之上,应有尽有。
农村盖房子,地梁是用石头铺就的。那些年村子里没有石场,所以,每家盖房子都要去石山撬石头,有时也用炮炸。赶上新农村建设,麻花也要给自己盖新房子,用来娶媳妇嘞!麻花对这事特别上心,好像只要房子盖起来,媳妇就能娶到似的。
麻花天生生就了一幅麻花脸,人生的矮小精悍。做起事来干练得很。在村子里有一个好名头。勤快的人都是受人喜爱的。无论乡村还是城市。
石山常是牛羊的好去处。麻花的爹是村子里出名的羊倌,每天赶着山羊,尾身其后,跑百八十里山路。跟羊打交道,算是一件有趣的事。老羊倌放了一辈子羊,仿佛能听懂山羊们说话,有时候,他忍不住常感叹,人就是很奇怪,跟羊有说有笑,跟人却谈不来。可见,放羊也是涵容许多学问的,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放羊的。
麻花的爹在生产队那会儿就放羊,羊是集体的,给他记工分,他放得喜悦着呢!每天起早贪黑,跋山涉水,像红军长征,这山趟过走那山。羊吃百草,看一只只山羊吃得饱饱的,老羊倌喜生自足。
麻花的爹撬石头是老手,熟络。以前村子里不管谁家下地基(农村也叫下石脚)都要请他,他下的石脚方正,仿佛只有他来了,沾染了他身上的福气,这房子才活了一样。慢慢地,他也成了周遭十里八村有名的石匠。麻花的爹整天给别人家盖房子,却就是没给自己家盖上一间亮堂的屋子。这不,在麻花强烈的要求下,麻花他爹开窍了。想起来给自己家也盖间新房,给麻花娶个老婆。要盖新房,就得从撬石头开始。
麻花和他爹撬石头是一流的,专心致志,跟老羊倌放羊一样,起早贪黑。
撬石头都去石山山坡,山坡的石头好撬,容易滚动,不费力。看到松动的青黑大石,先用锄具刨去周围的泥土,找一块四方的白石做支点,父子俩有模有样地把撬杆支起来,嘴里“嘎鱼,嘎鱼”地喊着,先用六分力,一来一回间,石头开始摇晃,上阵父子兵,父子俩憋足劲,身子往后一跃,向下压撬杆,用足九分力,再冠以吃奶的气力,“咵”,石头向下滚,像一锭银子从山腰飞下。
撬杆是专门用来撬石头的,在农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钢制,韧性好,前尖后扁,两头都可以用来撬石。
就这样,从早到晚,撬了大半年,麻花盖房子的石头够了。用不完,村里其他人家盖房,麻花说:“去拉来用,全当自己家的。”麻花常在中午烧洋芋,撬石头饿了,他们就捡荆棘燃火,有时也烧包谷。烧出来的包谷倍儿香。
早些年,农村还没有拖拉机,也没有农用车,只有牛车。石头撬起来了,白花花,一大片,得用大锤破开,借牛车拉回家。麻花爹破石头也是行家,什么地方打,从哪里破,他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每次拉石头,牛车上端放的像是银元宝。白生生的,引人注目,氛围,喜气着呢!麻花和他爹撬的石头好,每每拉回家从村里走过,都会迎来村里人的赞誉。“麻花,石头撬的好啊!”麻花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赶着牛。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像自在的清风吹拂着,两颗大门牙直立立地横在嘴唇边。
牛车底部垫上几根树枝,前后用链子围捆,拉回家的不光是石头,还有大山的气息和祝福。年底,麻花家的房子盖起来了,新房子俊俏,完工那天,在房顶挂了一条大红布,放了很长的一条挂鞭。麻花的爹算是村子里的全才,能文能武,自己动手写了一幅大红对联贴在门楣中央,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儿都来麻花家吃酒做客。这天,父子俩乐坏了。圈里的山羊们也开心得相互斗角,一个劲的来回蹿。这不,人和动物是有灵犀的。
过完年,那是春风吹得正紧的时候,麻花和东村王二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嘿,还真是,在农村,有了房就可以娶媳妇了,准确的说,有了新房就能娶到媳妇。
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一日比一日亮,银灿灿的,射在脸上像擦了一层防晒霜。麻花他爹扳指琢磨着什么?神叨叨的,嘴里作问:“麻花,过几天是不是中秋?”
麻花回复:“是嘞,爹。咋的啦?”
“爹想让你们在中秋把婚事办了,你抓紧通知她们家。”麻花他爹喒着旱烟,烟丝逸过鼻尖,脸颊充盈着幸福。
“嗯,我这就去商量。”麻花迈着轻盈的步子,哼着小调。正好王二姑娘也想早点嫁过来,麻花他爹的想法也就不谋而合。
说时迟那时快,添新衣,买喜糖,置办菜食,请厨,通知亲戚里道,麻花他爹一天搞定。
这是麻花家第二次迎来宾客盈门,第一次是新房落成。喜悦的气息围绕在这个院子,这个中秋节,也是他们的新婚日。还别说,麻花他爹会选日子啊!这样一个吉利的日子,老天都笑了。
拜仪式的时候,麻花他爹换了一身新衣,坐在堂前,嘴里还是裹着一根烟管,烟丝依旧冒过鼻尖。临末,说了句:“儿啊!过日子就像撬石头,不管撬不撬得动,都得撬,不可动摇,既然结婚了,就要好好过日子,爹老了,帮不了你们什么了。”
那天,月亮出奇的圆,院子里几只土狗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