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
七月,大地是潮湿的。
雨下得像一个爱打瞌睡的胖子,鼾声四起,目光开始稀薄,炊烟从屋顶升起,在山坳里飘落,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我不知道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再转过头来,太阳已经睡了。
四爷爷起得早,天刚方明,还没亮透,四爷爷便背上大号的竹篮上大脑子(大脑子,山名),四爷爷要去割山草,大脑子的山草独特,不像其他山上的草。湿漉漉地山草,长的葱郁茂盛,草叶布满水珠。四爷爷双唇挂满了霜,哈着白气,弓起身子,有模有样地挥舞着镰刀。几个小时的功夫,割了满满一篮子。
开始过一天的日子,牲畜的口料有了,四爷爷不用牵挂牛啊羊啊什么的饿肚子,他可以抛开一切规规整整地做一天田地里的活儿,对于他来说,能够安心干活儿,这也是一种享受。
我家没有牛,但我常去放牛,大人们都说我是一个放牛娃。
晚上放牛回来,这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放牛有功,总觉得能在四奶奶这里讨点什么吃的或者买糖的钱,平时放牛回来能混到五毛钱买豆腐皮吃,或者我四奶奶给我一个饼。
作为农人,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有一头牛,拉车,拉粪,拉庄稼,犁田,耙地。牛儿包揽了大部分的活。村子里一大部分人家养的是黄牛,黄牛值钱,耐力好。四爷爷家养的是水牛,水牛便宜,爱吃水草,喜于去泥泞的塘子洗澡。每逢天气晴得万里无云的时候,它就像刚过门的小媳妇,跟主人耍脾气嘞!找到避阴的地方便躺下去找凉,牛找凉像人找乐子。我家那时穷,买不起牛,即使是最便宜的水牛也买不起,只能跟四爷爷家共用一头牛,两家的庄稼合在一块儿点种,收割。一到夏天,放牛,割草,是我的全部活儿,像是假期作业,我成了水牛完全的主人,每天和它腻在一起,早出晚归。我总割草或者剃苞米叶喂养它,渐渐地,水牛成了我最好的玩伴,成了我童年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甚至一天或者几天不见它,浑身上下竟有些不舒服。
水牛矫情,不像黄牛。黄牛好养,胖得快,随便的赶到哪座山上,两三个时辰就吃饱了;水牛必须要去有水的秧田,也就是沟边河边什么的。所以,我每天除去放牛,还有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要做,就是洗澡。在沟里掏个坑,脱光衣服睡进去和泥乘凉,有时,牛跟人在同一个塘子里睡着;假若是河边,我们直接玩跳水,找一处河边的高石,把衣服脱个精光,从高石一头跳下,头朝水,脚朝天,像一只岸上的青蛙,“噗通”地一声响,人就不见了踪影,闷在河水里,好大半天又在河的另一个地方冒出头来。四爷爷家的水牛听到“噗通”一声响,扬起头来瞥一眼,又自顾自地吃草。跳水有时也是危险的,记得有一次,位置没选对,跳下去就撞上河底的暗石,再浮出水面,头顶冒着热血,像是河里突然出来个鬼影。
天色灰暗,像墨汁滴到清水中一样。我赶上水牛,朝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四爷爷着急了,他沿着村路找我,准确的说是找牛。我丢了是小事,可不能把牛丢了。牛是农人的命根子。前些年,牛可比我值钱呢?因为这是唯一一头两家人共用的庄稼牛,身子上承载着春种秋收大大小小的全部活儿。把它丢了,等于把一年的收成丢了。全家人要挨饿呢?
牛的用处大,大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没有牛,人就得当牛。
村子深深地陷在山凹里,像一个干瘪的柿子。晚上灯光亮起来,站在山顶向下俯视,像另一面星空。鸟鸣,狗吠。蛐蛐也出来凑热闹,一闹就是大半夜。
四奶奶已捡好青菜,把土豆刮得很白,很好看,像一个美人,水灵灵的。过了三五分钟,没有水浸泡的土豆渐变成乳黄色,至爆炒的时候,再细观察,变成了暗黑色。
晚饭好了。四爷爷是真的饿了,吃得舔嘴裹舌。那时候,我常去四奶奶家蹭饭,总觉得四奶奶做的饭好吃。
放牛是我童年最珍贵的记忆,它填补了我空白的生活,渐渐地,其实放牛也是一件趣事,整日盯着软绵的云花,吃草的老牛,树枝上的小鸟以及河沟里翻腾的鱼,脑子会无端生出许多遐想,渐渐地,你会发现,生活,没有比放牛更幸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