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
年节刚过,乡村一脸倦容,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烟火味,一些低矮的灌木上还滞留着红红的鞭炮残屑。而那些看似安静的林木,却在不动声色中做着抽枝发芽的准备。
一夜春风芽初生,细绿的芽尖,慢慢悠悠地从褐皮间蹭出头来,伴着明月,在清风中摇啊摇。一夜的功夫,再看时,芽花已成嫩叶,依然矗立枝头颤颤巍巍地晃。我睡在靠窗的位置,往我家窗前一扫而过,那些梨花杏花桃花全开了,一树的白,一树的粉,一树的湛红。蜂蝶恋花,竞相飞来飞去。最先开的是杏,大年初一就见它打花苞,圆鼓鼓的,几天的时间,一树粉白。桃李稍稍落后些时日,这几日才大方的冒花。风吹过,花瓣跟着风落,一地花瓣,刮到田地里,再继续地开。
那些菜地,地梗的果蔬,一丝一丝的绿,一芽一芽的长,嫩盈盈的,叫人看后仿佛被晶莹露珠裹挟,幸福感猛烈。
菜地是庄稼人不可或缺的田园,它的重要性就像人身上某个器官,从人出生伴随到老去。而某种时候,人不如土地忠实。有的人出去,便不知道回来,没有了乡愁。可菜地,一年一年的被主人翻耕犁种,没有一点怨言。
知儿莫若母。年刚过完,离开学还有段时日,闲暇在家,总想找点事多。天干。母亲知道我闲不住,便要我同她一起挑水浇菜。我这人很奇怪,就算无事,也想着上山疯跑,走在山间,与山石杂草比邻,仿佛更轻松,更亲近。闲我是闲不来的,长时间闲散下来,会得病。我是一个把家乡的山河当作 “家”的人,山石构建的屋子,是我的庇护所——精神上的庇护所。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我都需要家乡风物。无论是抒发,还是安抚,家乡永远是我无法离开的。
我家右边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窄得很,只供人走。我自幼来来回回走过很多遍,对这条小路熟稔。从我家到菜地要穿过几户人家的田地,先是历经一块绿油油的萝卜地,萝卜高矮胖瘦,良莠不齐,走过萝卜地,绕过一堆枯草,径直上走,便是我家菜地。从房屋到菜地,最终下来也就一分多钟。
初春,土地未点谷物,有的种萝卜喂猪喂鸡,离家近的选做菜地,闲下来的土地,大多荒凉,红土,枯草,粪堆,一眼看去,四季显映得更加分明。
时间的表情是季节,四季变幻着冲庄稼人皱眉或微笑,并带来或明朗或萧条或忧郁或神秘的不同色调。滴答时钟、张张日历中的成长总不如季节轮换中的成长具有更多细腻和情趣。
和母亲商量定下来我挑水,她浇菜,长时间没挑水,折腾几趟,肩膀酸疼。母亲的菜地规整,各种菜类在母亲划好的领地各自生长。菜类,有些是我叫不出名的。我识得的是葱蒜,莴笋,嫩白菜,青菜,苦菜,香菜,薄荷,豆尖,还有地沿的茴香。
最爱薄荷与茴香。茴香是野生的,在地埂浪荡许多年,吃了一季又发一季。煮汤,拌鸡蛋炒极好吃。那薄荷,升得高高的头,母亲浇菜,我偷偷扯下一叶含在嘴里咀嚼,凉悠悠的,再摘一叶放鼻翼前,脑子好使了,眼睛也比以前醒目了许多。
在薄荷香气里酝酿,飘飘欲仙,香而不浓,清而淡甜,此刻魂灵游离的我,就像一粒微尘,在阳光里一闪,倏忽便不见了踪影。
突然地想起来一段话:
“我总是希望,阳光,会偏心一点,再偏心一点,一直到有足够的温暖,将它们同样具有尊严的生命,温柔地环住。就像一双母亲的手臂,环住柔弱女儿的肩膀。”而我,渴望这香气像母亲的爱,长时间的,静静地绕着我。
或许这样的瞬间,也只有在薄荷清香的激发下,才能想到这样一段话,才能有这样一种体会。
浇完菜已是太阳回家的时候,晚霞把小山照得火红,那光打在母亲衣服上,照映在红土地上,喧腾又静谧。
母亲突然感叹说,以前从小路回家,不管哪家的葱蒜或果木,但凡需要又或者碰上果子成熟,都会摘一点回家吃。那会儿没人会因此破口大骂。
可是现在,这温馨的时光已永远地逝去了。那路边的葱蒜,是不会有人偷拔一棵的,那树上的果子,即使熟的再流汁,也不会有一人抬手相摘,但面对这样的情景,你不觉得人太谦谦君子,太相敬如宾,太隔膜,太清冷了吗?人太见外,反而是不好的,显得生分。
有贴肤之感的生活细节。这种细节里有着乡村的的变化,和一些放低了期望的兴致。我总在一次一次的返乡中渐行渐远的感知着乡村的细枝末节,点滴变化。其实在我内心,一直留存的,仍是原来那个你来我往,随意摘,随便吃的乡村时代。
或许,这大概就是“乡土情节”吧!
什么是乡土情结呢?柯灵曾这样解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逢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海天茫茫,风尘碌碌,酒阑灯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洛阳秋风,巴山夜雨,都会情不自禁地惦念它。离得远了久了,使人愁肠百结……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