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夏天

孙茂

家乡是我生活过的地方中最净洁的土地，我最纯真的岁月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凡一平。

我之所以怀念夏天，是因为我渴望夏天；而我之所以写夏天，是因为家乡的夏天给过我温暖。

好多事情，年龄到了都要做。就好像夏季到了，天会热，大地会变绿，该吃的水果也都变黄变红，熟的流汁。而此刻的我，是站在初春的风口浪尖，怀念夏天。

早晨天刚亮，村庄格外静。分不清是冷雾还是薄烟，柔软的氤氲在村子半空，跑到山腰向下看，房屋时隐时现，树枝摇摆着身子，清而未冷的风像一个游子来回荡漾。

我闻风静默。清早的阳光最惹人爱，太阳光微黄，这种黄又让人有种金色羽毛的错觉。光线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从很远的山边慢慢探出脑袋，一天便开始了。清晨的太阳光缓软，光线不强，微微柔柔地打到人身上，房屋上，花草树木上，大地一片光亮。乡村的空气大多好，清新粉甜，大口呼吸着，像吮吸母乳。这种感觉，于我便更加明显，夏季闷热，走在田野间，暖暖的热风从苞米丛里吹出来，此刻我呼吸到的空气是甜的，一旦回家进了屋子，便觉苦。

夏季农事少，可早起似乎永远是庄稼人的习惯。一天中人最有精神最欢喜的时刻要数早晨，没有杂事烦心，人刚刚从睡梦中清醒，对周围一切事物尤其植物格外欣喜，即使是家门前最常见的杂树也十分好奇，总想去看看它这一夜之间有无变化，发芽了没？开花了没？早起的老汉，抽根旱烟，上个厕所，静静冥思，把身体的废物排泄一空，心情自然也朗润起来。

年节刚过，燕子各类鸟便欢快起来，在家门前树枝电线上打坐啁啾，你挠一下我，我啄一下你，高昂着脑袋，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冲行人祝福问好。路过的老汉，嘴里裹着旱烟，叭叭，吐烟雾时活像神仙，背着竹篓，闻声抬头打量时，这些鸟却全然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实在可爱。鸟不理他，那老汉便也自顾自地走了。

春风来，天气终于渐暖。闲坐庭前，翘首以盼，那过了春以后的季节。我不喜欢春天，春风刮得厉害，让人心绪烦乱。而夏天呢？暖暖和和，平平静静，绿意盎然，就连夏天的风也是缓缓的温温的，让人有一种舒适的安全感。

在暖暖的夏夜，倾听一种声音。

那声音来自土地缝隙的土狗啼鸣和柳枝的蝉唱，那声音在召唤着劳动者的肌肉在泥土的边缘与苞米相撞：招唤着镰刀在六月里收割麦子，在七月的热风里为果子涂染色彩，在九月的阳光里让大豆与母体分离。

初春一树的桃梨花开，白嘟嘟，粉艳艳的，蜜蜂整天光顾，飞来飞去。从树旁走过，能闻到花香，掺杂有乡村的烟雾、韭菜、鸡鸭的粪便各色气味。我极爱闻这种气味，有种亲切的父母的味道。待到盛夏，这一树的花便幻化成一树的果，还是一样的清香，一样的招蜂引蝶。

我家旁边就是大片的苞米地，地与地之间有一条小路，往小路进去便是后山，我小时候放牛常去。夏天的时候，路边长满绿草，我得空便割回来喂牛。半山腰有一片果园，不是栽的，是用山上自生的棠饵树嫁接的果木。一到夏季，那梨啊苹果啊李子啊全熟了，尤其李子，黄艳艳熟的流汁。风吹落地上的喂了泥土，挂在树梢半开嘴的便宜了各类鸟虫蜂蝶。我放牛常摘，牛赶到山上，任凭它吃喝。我嘛！找个避阴的树棚石岩睡觉，也去偷果子，不过常是干看，站在树底下又不敢伸手摘，生怕主人家看见，又或者其他什么人看见了转告主人家，招来祸患。

暑假玩伴多，放牛的，背柴火的，割草的，找猪草的，男的女的，一齐上山。那会儿，最多的时间就是放牛，没有哪一次是自己一个人上山，哪怕天阴下雨，也有人陪你，烧一拢柴火，湿湿淋淋的围在火堆边，眼睛被火烟糗的直流泪。

为什么怀念夏天？因为夏天吃的多。除了各色水果，还有黄瓜，甜玉米，烧洋芋，煮小瓜嫩白菜，炒菌子。黄瓜是自己种的，门前院子宽敞，用栗木围了棚，瓜苗爬扶而上，也是夏天，大根大根扁长的黄瓜挂在木棚边沿，扯下来可直接吃，也可蘸酱，水汪汪的，带点嫩甜；糯包谷可炒可烧也可煮，煮出来白嫩嫩的，嚼在嘴里，浆肉软糯，跟水豆腐似的；小瓜嫩白菜败火，煮汤清淡，好喝。最有趣的就是烧洋芋和炒菌子了。

洋芋是从地里挖的，不拔苗，从沟沿凿进去取洋芋，轻轻拨开土，大白洋芋便裸露出身子，捡拾到衣兜，拿回火堆用刺柴细烧，皮面嘿呦时，洋芋就熟了。用棍子挑出，在草丛来回搓，黄生生的洋芋，一股犹如兰花的粉香袭来，倒在草地上，嘴里嚼着洋芋，那个味，像在吃蓝天白云。

最好玩的是捡菌子。天不亮就上山，装备带齐，规划好路线，几个伙伴贼眉鼠眼聚精会神在土地上找寻着，那样子，仔仔细细的。我妈说，你读书要是拿出捡菌子这种干劲来，考个好大学便有望了。我妈说这话包含三层意思。一是我捡菌子成瘾，且专心致志；二是我学习成绩不好；三是她渴望我努力读好书。从天麻白亮到太阳死乞白赖挂在正空，一个上午都在捡拾菌子，菌子种类多，牛肝菌，鸡枞菌，奶浆菌，最好的是青头菌菇，含而未开，拿回家干炒，煮汤，黄焖，烤烧，哪一样都极诱惑人。干炒煮汤用花椒大蒜干酸菜薄荷辅以佐料，香味及营养绝对在各种肉类之上，汤鲜味美。黄焖最爽口，和火腿米饭同焖一锅，既有火腿的天香，加上菌菇的甜香，简直绝配。烤烧也是一种吃法，专捡未开的菌菇头，放炉沿烧，一会儿就会烤出水，蘸上盐，那感觉，一个字，“爽”。

夏天还干什么？扳烤烟、洗澡。四五个人去到沟里，淘个坑，脱光衣服便睡进去，凉爽爽的。来人时，把头使劲压低躲缩在浑水里，生怕路人看见自己的童身。其实，不是怕人看见身子，而是怕人看见后告知父母，晚上要挨棍子吃。

夏天，空气中有生命的气息，那一路的喇叭花早开晚闭，紫的红的，摇曳着，飞舞着，像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氢气球。夏天的夜，不像白天那般热，渐渐凉下来的大地，给人以清爽。

人只有在一个季节过的不好的时候才会怀念另一个季节，因为你对下一个季节多了一分希望、向往与期冀。

如果可以，我宁愿现在就跳跃到夏天，沉浸其中，细品慢咂。此刻站在春天的风声中书写“怀念夏天”，其实，我现在早已徜徉在夏天的蓝天白云里烂醉如泥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