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有许多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父亲一直以来是那个填空者。老屋的土墙泥块脱落,风从间隙钻进来,也是父亲暗夜和泥糊上的。有父亲在,村庄就踏实,家就温暖。
父亲在村子里一直是受人尊敬的。他性格温和,在外人看来,又或者在母亲看来,他是懦弱的。过了这么多年,其实不然,他懂得为妻儿在复杂的乡村撑一把保护伞,规避风险。母亲急躁,常埋怨父亲。我看不惯,常为父亲打抱不平。父亲却悄悄跟我说,别看你妈在外面要强,急躁,但她都是为了这个家。父亲理解母亲!一个家庭最温暖的场景,无外乎就是这种氛围。互相理解,相互扶持。母亲近几年精神恍惚,有时跟父亲较劲,父亲不但不计较,还给母亲讲笑话,抚慰她。我在一旁常是哭笑不得。可看到父亲,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再大的事,哪怕天有一天真的塌下来,我也不会惧怕。
昨夜雨下大了,下了整整一夜,我徘徊在窗前,好几次躺下又起来,反复不定。我在找寻一种什么东西呢?以前下雨,父亲都会给我扯扯被子,以防着凉。还有,我还记得,每逢夏天雨季的时候,山上会长出一种宝贝,父亲无论上山背柴还是放牛放羊,都要捡几个宝贝——野生菌回来,炒着、炸着、炖着给我吃。杂菌一般都用来炸炒着吃,有时也烧,烧出来真香。小时候,我常从父亲捡回的菌菇里找青头菌烧。我最爱吃父亲清汤炖的青头菌,清汤炖父亲最拿手。清汤有两种做法,一是放薄荷炖煮,一是放干酸菜炖汤。两种都是极好吃的,我都喜爱。前一种炖出来的汤嫩,汤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菌菇煮出来的汁混合薄荷的香,我晚上做梦都在舔嘴流口水。后一种干酸菜煮菌菇也是了得,放几瓣大蒜,和着干酸菜一起炒,待香味溢出,加水煮菌菇,补气养人!我自幼就是在父亲的滋补下长大的。
如今每到夏天,尤其是夏天的雨季,我就不由得怀念起菌菇,想念起父亲拾菌子的背影。当然,最怀念的,还是父亲。
昨晚天快昏暗的时候,左耳热得发烫,有人念我嘞!手机铃声把我惊过来,父亲给我打来电话,说这几天下雨,家乡山上的菌菇开始生长,问我什么时候放假回家,他好提前去捡菌子。临末,要我注意保暖。我知道,父亲是要煮菌菇汤给我吃了!父亲想念我啦!这学期事多,学业重,几乎没怎么回过家。我理解父亲的。
过年是家里最热闹的时节,父亲常要我做一件事,他要我并脚贴站在我家房子的墙面,站直后,用铅笔压住头发在墙面“噌”画一横,像在我身体骨子里刮了一下。他要查看我有没有长高。这面墙上,有我从长身高开始所有年龄的身高记录。即使现在二十岁,每年的除夕夜,父亲仍要我量身高。好像不进行这项仪式,倒不像过年了。
我与父亲约定,每周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倘若我不打电话,便自认为我安好。
父亲这一生都是与土地为伴的,养牛,放羊。他是一个合格的农民,更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规整的丈夫。我因活在这样的家庭而备感幸运,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
我记忆中,是父亲教会我做人。他教会我爱,学会爱别人,懂得爱。我时刻牢记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认真做人,认真做事。
下次回家,菌菇正在某个荆棘丛中冒着头呢。我要吃父亲给我做的炖菌菇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