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心中装满阳光时,就会发现,生活中有那么多的美好时刻。
——题记
杨梅成熟的夏日,天真活泼的卡依背上竹篮,里面放几条麻布袋,像一名山客,整日游走在山林里。当收杨梅的车开到我家门前的广场时,卡依突然窜出来,站在车前,硬是给车主狠狠吓了一跳。
“我要卖杨梅。”卡依说。车主有点生气,眼珠子快要蹦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卡依不说话,接着,仔细打量一番,周遭慢慢有村民围拢过来。
“你有多少?”车主问道。
“有好多,在我家堂屋呢。”卡依穿着蓝色的外衣,衣服上有几个不规整的大眼睛,面容蜡黄,说话时额头上的发丝微微上扬,显得狰狞。车主渐渐温和起来。
“你家在哪哒?带我去看看。”
卡依用红红的小手朝车前方四十五度指了指,嘴里说着。
“呐,就是那。”门口有只大黑狗蜷缩着,像一个熟睡的孩子。房顶的炊烟丝丝缕缕,朝车主悠悠地飘来,像在欢迎客人。确切的说,是在欢迎一位买主。
“你的手怎么了?”车主寻问着。小卡依的手红彤彤的,手背裂开好多口子,让人心疼。
“没啥,让盐给咬的。”因为新鲜的杨梅要用大缸泡制,在水缸里洒上盐,早中晚各翻腾一次,这样杨梅不会腐烂,放得住。卡依用手翻腾腌制的杨梅,久而久之,让盐水咬开了口子。
卡依推开堂屋,一股杨梅腌制过的腥气扑鼻而来,呛了车主好一阵,车主吓到了,堂屋里堆起来三四座小山。门前置有七八个瓦缸,都浸泡着新鲜的杨梅。
“都是你摘的?”车主止不住又问。卡依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娃呀!你爸呢?”车主用很快的时间扫视一下屋子,一个火炉,一张床,一些破旧的衣服,衣服已经失去色泽,像卡依的那张脸,更像秋天败落的柳叶。
“你家大人呢?”车主又问,卡依彻底沉默了。
夏天天气好,园子里果子成熟的时候,山上的杨梅也全都熟透了,卡依便成了山里的常客。不过,卡依要提前些时日去采摘,去晚了,杨梅就自然脱落,掉在地上,让土给吃了,又或者被某些贪吃的鸟啄食。
农村山上的杨梅不像城市里培育的新品种,个头小,但是结得多,一株上有上百个果实,枝干被压的弯弯的,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趿拉着头。
天不亮,卡依就上山了。卡依上山有固定的线路,先到王家坟,再到李子沟,沟边有泉眼,喝点泉水解渴,再转战老魂山。关于故乡的山名,我一直理解不透彻,为什么叫王家坟,而不是李家坟?为什么不是桃子沟,而是李子沟?父亲说,因为山场是王家人的,山里面埋的也都是王家先人,所以叫王家坟。这个解释有点牵强,管他呢?只要卡依能摘到杨梅,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一天下来,卡依能转五六座山。袋子装满,卡依把杨梅放山上,也没人要,或者把杨梅背到车路旁,请赶车的帮忙带回家。卡依主意多着呢!
卡依摘杨梅是把好手,腰部挎一个袋子,或者提溜一个小桶,一只手掐住杨梅枝,另一只手摘,速度快,动作敏捷,她一个人一天能摘五六袋。
杨梅可以用来做杨梅汤、杨梅汁、杨梅酒,关于它的用途很多。据史书记载,杨梅最先用来解醒。未完全成熟的时候,摘一个放嘴里,那酸爽,跟饮了一口醋似的。小的时候,上课困了,我们常用它解醒,吃一个,保准精神抖擞。
汪曾祺在其散文《昆明的雨》中这样写到:“雨季的果子,是杨梅。卖杨梅的都是苗族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满帮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雨季的空气更加柔和了。昆明的杨梅很大,有一个乒乓球那样大,颜色黑红黑红的,叫做“火炭梅”。这个名字起得真好,真是像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我吃过苏州洞庭山的杨梅、井冈山的杨梅,好像都比不上昆明的火炭梅。”
汪曾祺笔下的杨梅很大,而卡依摘的杨梅却小,可是很有口感,卡依把火红的大杨梅挑出来,每逢街天,她都要赶早去集市,选个角落,蹬在街道上,面前是盖满瓜叶的杨梅,这些杨梅一次能卖二十来块钱。倘若遇见村里有妇人去卖菜,卡依也和妇人同去,妇人卖菜,卡依卖杨梅,灰蒙蒙起来出发,像在墨水瓶里赶路。
对于一户农人来说,杨梅是卡依全部的收入,吃靠杨梅,穿靠杨梅,几乎所有的一切都系在杨梅上。
车主用手抓起一把晾晒好的成品杨梅,凑到鼻子前细闻,好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的杨梅我全要了。”车主说。
“以后你每天都摘,你有多少,我就收多少!”
卡依蜡黄的小脸终于有了笑容。
“谢谢叔叔。”
“娃呀!你几岁了?”
“我十三岁。”
卡依的堂屋里宽敞了,只有瓦缸还满满的。收杨梅的汽车塞得水泄不通,这一趟,他没有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