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踏着碎步急促走来,拂去岁月的吻痕,于时光深处漏下记忆。记忆中最愉悦的时光,就是最怀念的时光。
一年里,我最怀念三个时节。一是开春,清明刚过,布谷鸟咿呀咿呀成天叫喊,嗓子像是不会干。万物生辉的时节,清明鸟也来凑热闹,“清明,酒醉;清明,酒醉”,闹哄哄的,像是催促农人,该点种谷物了。心里虽生躁动,可春天是一年的大好时节,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仿佛一夜春风,满山的草木都绿了。草木葳蕤,山峦复活,乡间洋溢着春的气息,让人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服感。
二是盛夏,我喜欢夏天,尤其下雨的时候,心里莫名激动,因为下雨天人不用上山干活。下雨天,雨水给那些禾苗浸润和滋养,给大地冲洗身子。顽皮的我通常会趴在窗幔数雨滴,看瓦楞上落下多少雨花,雨花砸在地面又成了什么模样,我看到雨水开心地在地面滚来滚去。那一刻,我的内心也无比开心。观雨,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两只手杵着下巴,呆呆注视,像是给雨行大礼。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为雨写一首安静的诗,送给某个心动的人。那时候,空气很好,时间很慢,雨滴刚刚好。
三是冬天,尤其怀念冬天农人在田间焚烧地物,炊烟七扭八歪缓缓升起,被风吹散,婆娑的样子,赏心悦目。我喜欢闻这种烟雾,很亲切。
冬天最令人激动的就是下雪。雪,是世界的精灵。一夜寒风,大雪如约而至,白雪把整个村庄裹挟起来,即使之前多么污秽,大雪飘来,村庄瞬间净洁了,连空气都掺杂一丝丝的甜。清早起来,村庄被弥漫的炊烟和薄雾所覆盖,窗台上漫灌着好看的窗花,凑近头对着玻璃哈一口热气,花纹晕染开来,开成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一声鸟啾,叫醒了世界。木圈里的雄鸡照常哼着起床歌,歌声是村庄的定点闹钟。下雪的天气,整个世界很静,在白雪的映衬下更加空灵。这样的冬天生机勃勃的就是炊烟,炊烟是冬天的一道亮丽风景。无论天阴天晴,屋顶的烟雾每日照常升起,慢慢散在天空中。还有就是,我妈唠叨起床的声音,也像一缕炊烟,拐过楼梯,最终洋洋洒洒拐到我的房间。
冬天的光阴是睡着的,白雾踮起脚尖在乡村踱步,我在冬天常常会不由自主怀念夏天。
在暖暖的夏夜,喜欢倾听一种声音。
那声音来自土地缝隙的土狗啼鸣和柳枝的蝉唱,那声音召唤着劳动者的肌肉在泥土的边缘与苞米相撞,召唤着镰刀在六月里收割麦子,在七月的热风里为果子涂染色彩,在九月的阳光里让大豆与母体分离。
在乡路上踌躇,我总怕打搅了一只酣睡的虫,又或者我急促的步子会无意中打乱蜗牛的计划。夜深之时,那只幼小的蜗牛一定托着重重的壳在某个角落或者某片绿叶下栖息,所以,一般情况,为了不叨扰虫物,晚上我是不外出的。躺在床上看一本雅书,喝一杯清茶,在书香和茶香中酣眠。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长这么大的,反正现在回想起来,最留恋的还是小时候。那时候除了无忧无虑,还有很多天真与纯真,有很多从土地和树上生出来的乐趣。那时候,总觉得村子是住在云上的。家乡这间零食铺 ,总也有吃不完的碧草蓝天。
群山逶迤,由于被墨色掩盖,已经分不出高低和深浅。在静默中画出了一道红白相间,旖旎柔和的弧线,罩住西边那锯齿一般的山峰,山间的那条小路,已经若隐若现,牛儿不再吃草,鸟儿早已归巢,灌木丛里会不时地窜出几只昼伏夜出的傻猫……
在故乡的版图上,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山岭蜿蜒,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山水相依,渔火人烟。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半日,与花鸟虫鱼攀谈,幽暗里,一条蚯蚓蠕动躯身,清风瘦影里,一只老鼠,像是有了心事,朝着密密麻麻的山林昂头奔去。
金色的余晖,涂抹在屋瓦之上,夜色从松针的缝隙间滴落,你似乎听见什么声音,但它转瞬即逝,却带来更多的宁静与秀美。
秋天,各种粮食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院子里的秋草发着呆,黑狗打着酣,太阳光死乞白赖从云端斜钻出来,亲吻在一个榕树下晒太阳的老人额头上,纹痕像打了结,一绺一绺十分清晰。在人的时间观念里,这是人一辈子必经的印记,也是岁月雕刻的最美的纹路。
暮色渐渐苍茫,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越来越多,月亮睁着独眼,把乡村的夜拉得很长。在有月亮的晚上,村庄披着银色的外衣,人们会将影子从身体里抽出,让影子和大地对话,让心灵和天空对话。一天中将暗未暗的时光,从你眼里的星辰,看到明天的希望。灯光像演一出哑剧,打着照面,我端坐在屋里,细细打量鸡毛和蒜皮,繁琐和生活的细枝末节。人在某种情景下是逃不脱柴米油盐的,这种情景就是现实。
我永远惦记脚下的大地。辽阔的大地,黑夜漫无边际,我在等一只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