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
月光从天上溢出来,漫进院子。黑狗伸长了耳朵,用眼睛聆听万物絮语。都说动物的眼睛能看穿一切,林木的眼睛能洞悉一切物类的琐碎。一点不假。
枕着月色的山林,掩映在群山之间,听呼啸而过的山风;听蚂蚁趴在石子上打鼾;听小草与松木说的悄悄话,安静的旷野,听得见月光落地的声音。大地与星空,好像在互相道着家长里短。天色近乎墨迹,独自一个人去爬山。往我家后屋过去,是一条细细的阡陌小道,阡陌把村庄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几块天地,供人类家畜在这块土地上起居生活。道路两边是绿闪闪的麦田,春天松鼠在田里蹦来跳去,我常在春天的晚上躺在麦田里和松鼠一起数星星。路堤上长满野棉花和蒿子,一年四季,这些绿物与小路相依为伴。月光下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在朦胧的山路上,踏在大地上,慢慢地走,空气甜丝丝的,清风徐来,风吹石壁,仿佛风已经把山吹出了很远。站在山巅放眼望去,山是洁白的,村庄是洁白的,山上的林木石头像渡了一层白霜,整个大地被濡湿了。站在山上看远方的星空,浩渺辽阔。立在山石上深呼吸,那一刻,仿佛自己和神的距离很近,某个时刻,甚至自己就是一尊神。
山野上,长满茂密的生机。乡村的大山仿佛人的骨骼,大山上攀附着红的黑的黄的泥土。涓涓溪流是大山的血管,是这些溪流使大山有了生机。风一过,松涛滚滚,林木间顿时洋溢着松木的清香,能把人迷醉。漫步松林间,耳畔是松涛的声音,放耳听去,仿佛每一片树叶的歌唱都那么的悦耳动听。
春天,田野已泛出嫩黄的绿,蜜蜂像一个导游。在一朵花与另一朵花之间忙碌,把温暖、花香和爱互相传递。风像一个免费的信使,带着问候吹遍村庄和田野的各个角落。于是,绿芽开始冒出树皮,种子开始钻出泥土,与尘世一起欢歌跃舞。
开春的时候,绿色铺满整座山林,小草拔节,太阳光从云缝漏下来,光斑繁密。绿叶扶疏时节,漫步至林中,绿叶沐着阳光,犹如一柄柄小巧玲珑的碧玉折扇在人的头顶撑开无数的绿荫。
夏天,一场洁白的雨水如约而至,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蘑菇从林地上探出脑袋来,满是新奇的打量周围的小路和松木。蘑菇下的蜗牛,咀嚼着山风,喝着晨露,蜷缩成一小团在蘑菇房下瞌睡。风清寒冷之夜,在林边独自漫步,倾听蝉鸣,坐看朗月。我家前面是一条五米宽的小河,春天河水清孜孜的,夏天更不用说,人站在岸上能看见河底圆润的鹅卵石和那些摇头摆尾的灰鱼。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端详那些洒进屋子的月光,有时能听见流水缠绵的声音。那声音令人的心灵亮晶晶的。夏天的晚上,我常对着那浩大的星空投去热切的目光,我总在想,那明亮之上应该住着一个极美之人吧!
雾霭沉沉,天上下着密如针脚的雨,从窗户望去,天地像在织一张巨大的雨网。大雨过后,泥土释放着巨大的腥味。庄稼以它特有的姿势站立,向主人诉说着秋收的暗语。节气开始慢慢收尾,白雾笼罩的晨间,露珠亲吻花木果树,人赶着牛车向田地里站立的庄稼娃打招呼。
很多时候,我们面对一片森林,倾听草木的呼吸,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融入它的神秘和诗意里。草木生长,万物有灵。我有时很羡慕蚂蚁和蜗牛,花瓣作床,绿叶栖身,食人间甘露,从不危害打扰人类,真正的简单宁静。
亲近自然,多识草木鸟兽之态,扛着清风明月,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或一棵草,与草木对话,与石头畅谈,与厚实的大地举目遥望,慢慢地,慢慢的融进月色之中,尽情地享受天地授予的极简之美。
这是一种宁静的美,润生生的。
万物皆是灵,生而为人,应当像树木一样生长或老去。山间的清涧,河上的流风,大地上的林木石头,像虫鱼一样,顺着自然所给的本性生活。早起的阳光,在尘世里安身立命;早起的人,对着山里的一株草,自言自语。有时人把自己想成一棵草,与另一棵草握手言和。在某个寂静的夜晚,我看见神的目光,隐在树林、云端、风里,默然注视,寂静观照。草木是他的孩子,他赋予它们父亲一样的深爱。
人与林木,相生共荣。学着林木做一回人,做如松木一样挺拔坚韧的人;做如岩石一样厚实忠诚的人;做如小草一般谦卑低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