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
母亲的头发起初是一蓬繁密的茅草,后来啊!经年历月的风吹雨打太阳晒,日夜的操劳,这蓬草开始一把一把的脱落,直到灯枯油尽,熬干了水和血。头发的主人站成伟岸的形象,立在大地上。
“母亲要求收头发的男人/把她的头发剪得再短一点/剩下的头发越短,被剪去的头发就越长/而换取的价格就越高/买头发的男人拿着剪子/一把就把母亲留了一年多的头发剪了去/母亲突然间看起来就像个男人/而这确实又是她另外一个角色/父亲在外打工时母亲也曾是我的父亲。”
上周在新媒体读到西浔的诗歌《卖头发的母亲》,字里行间流露着细腻的情感,感触颇深,眼前忽然晃现母亲头上稀疏的银发,一根根,一丝丝,钻入心里锥心地疼。
诗歌全文如下:
“收头发的男人说
母亲的发质不好,顶多给二百块
母亲不愿意,开始和男的争论价格
她要求再多给一百
那刚好够我高中时一个月的生活费
作为儿子,我十分清楚
母亲的发质确实不好
因为她七天才洗一次头
那样就可以省更多的洗发水
如果你是一个城里的女人
你肯定不会理解我的母亲
你不会理解一个乡下女人
为了省钱和挣钱会“脏”到什么程度
而代表女性特征的长头发
在乡下,在母亲那里
它不具备任何性别指示
更不具有美的含义
它只是一个源头,一个经济的源头
它就像一条丰富的河流一样
源源不断地为贫困的家庭带来收益
母亲要求收头发的男人
把她的头发剪得再短一点
剩下的头发越短,被剪去的头发就越长
而换取的价格就越高
买头发的男人拿着剪子
一把就把母亲留了一年多的头发剪了去
母亲突然间看起来就像个男人
而这确实又是她另外一个角色
父亲在外打工时母亲也曾是我的父亲
等到下一个春天的时候
母亲的头上就重新长出了长长的头发
母亲又可以把她的头发再次卖掉
母亲的头发就像地里的韭菜和庄稼
一茬又一茬的
而母亲的身体就是故乡的那片土地
我们就这样源源不断地
从母亲的身体里汲取养分
直到母亲变得和她的母亲一样
安静地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成为我们的故乡”
这是一首深情淳朴的叙事诗,把一个农村家庭的艰辛生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母亲的头发已不在是头发,也不在是一个女人的美,它是一个家庭的生计,是我读书的生活费。头发在诗人西浔笔下被赋予了一层崭新的含义。读完这首诗,瞬间联想到母亲头上沉甸甸的发丝。
母亲刚嫁给父亲时,人长得标致干练,乌黑透亮的一蓬浓发,夏天风吹来,飘起一股黑浪。那时候,母亲一天洗一次头发,用的是“飘柔”洗发水。她每天早起,不论多忙,先用一把红梳子在门前院子里梳理头发。梳头发是一个女人一天庄严的开始,那些随着掉落下来的碎发,母亲把它安置在塑料袋储存起来,年节村里有人来典换,母亲便用梳头梳下的碎发丝置换家里常需的小物件。随着生活的磨砺,母亲洗头的次数越来越少,头发掉的越来越多,曾经那蓬繁密的茅草早已日渐稀疏。
小时候,每逢下雨天,母亲背着我过河,我总会紧紧地匍匐在母亲脊背,头靠在颈椎,母亲一头黑闪闪的头发便趿拉到嘴边,鼻翼闻起来清幽幽地香。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得像在火炉里烧。母亲盘踞在台阶捡豆子,我通常会从后背扑过去倒在母亲背上,一个劲玩母亲的头发,这预示着我肚子饿了。不好意思直接说,死要面子勒!靠着母亲磨脚擦痒便是我惯用的把戏。母亲自是知道我的用意,转过身使劲甩一把头发,到橱柜翻出白糖,然后气冲冲地朝我丢下一句:小砍脑壳,饿了不会自己泡饭吃,一天就会“妈,妈”。母亲说完这话,我便屁颠屁颠地进屋自己泡饭吃。要我说,小孩最聪明,他会看大人的眼色和脸色,要是再烦母亲,只有一个后果——挨棍子吃。所以自幼我便养成了独立的习惯。六岁时,别人家的孩子仍在和泥玩过家家,我已学会放牛背柴煮饭。在这一点上,我始终觉得,人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使命,自己的事自己干,尽量不去轻易麻烦别人,因为你麻烦别人,其实就是给别人增加烦恼。至于什么是泡饭?那会儿的泡饭很简单,到高压锅里舀一碗白米饭,或者到蒸锅里捯饬一碗包谷饭,在碗里洒上少许白糖,加入开水,搅拌均匀,一份甜丝丝的自制泡饭便可以享用了。
零八年,母亲生了一场病,整日整日打针水,一段时间后,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自那以后,母亲的头发就掉的厉害,光秃的地方也没在长出来。头几年,母亲还会想着用粉红的遮阳帽挡羞。近几年,干脆不管了,大概人到一定年纪,会慢慢变得通透,达观。这才是人本该有的状态。把人生活明白了。
古语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是母亲生的,头发自然也是母亲给予的,每次理发的时候,当理发师的剃头刀在耳边呜呜响起时,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母亲的脸庞和教诲。
母亲呀!是您用头发养育了这个家,为我支付了学费。母亲呀!我多想为您再洗一次头,让您的发丝游曳在清清浅浅的细水里;让曾经那一蓬茂盛的黑发再重新找回来。但儿子无能,发落人衰乃自然定律,作为儿子,只能祈愿岁月不负母亲,祈愿您能够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