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雨

乡村的雨来得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干干净净。

乡村的雨清洁、纯净。乡村的雨是粉色的。一场雨过后，旷野之上，粉嘟嘟的，有种矿泉水的味道，有时候能闻到洗衣粉的清香，但那不是洗衣粉的香，而是雨香，花香，泥土的芳香，石头的乳香混合而成，弥漫在山野，沁进人的心脑。当大地山川被雨清洗时，人也仿佛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衣裳。伫立天地间，浑身舒服。

乡村的雨冷静稳重，真诚待人。乡村的雨实诚，雨滋润着树木和庄稼。夏天的晚上，雨珠爬满窗棂。雨洒落地面，空气中荡起一股凝重的泥土腥味。在夜晚，一场雨不期而至，悄然来临。干渴的禾苗在雨中雀跃欢呼。春天的雨清冷，带有一丝丝寒意。春雨初霁，新芽萌发。春天的雨是羞涩的，战战兢兢抖落在树枝，水珠滴落在芭蕉叶上闪闪发亮，继而滑入泥土。我有时会想，那些春天种下去的雨，夏天的时候，会不会又长出一棵新鲜的雨苗呢？那些雨树上是否会结出更多的雨花和雨珠。

天将拂晓，大雨过后，大地变得更静了，生命的气象正在土层下蓄积，待天明之时，破土而出。水雾渐渐攀升，林木被雾起来，村庄被雾起来，整个山野雾蒙蒙的，放眼张望，有种朦胧美。雨后，山中弥漫着微寒之气，空气甜丝丝的。乡村春雨愈加恬淡，有种湿润的特殊功效。故而有句古话叫“久旱逢甘霖”。在春天，那是神雨，是救命雨。

夏季的雨带有一股热气，像从天上冒出的温泉，润润的，即使不穿衣服不避雨，依旧不觉冷，夏天是不用特地洗澡的，终日享受天然淋浴。放牛娃的夏天，是欢快。我和几个伙伴脱光上衣，在宽阔的草野奔腾跳跃。乡村夏天的雨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袭击是他惯用的把戏。夏天时常有太阳雨，眼看着山那边的太阳还挂于蓝空，山这边却飞起了雨。夏天在乡村，下雨是一定要打雷闪电的，风和雨总是纠缠不清，风挂过，雨就来了；有时雨也被风刮没了。但通常情况是，打雷后必是大雨倾盆。农村有句古话叫：雷声大，雨点小。打几声闷雷，一晃而过，有时干脆就不见雨，雷声一过，乌云渐散。雨稀稀疏疏落几滴，像逗人玩似的。有一年夏天，我和母亲去田地割草，刚割了小半车，天上就热闹起来，雷声，风声，一起轰鸣，我吓得赶紧躲进车底，母亲说，这雨不会下，即使下也下不大。我不相信，在牛车顶上盖些松枝，覆一层油纸，自己畏畏缩缩地钻进去避雨，三五分钟后，我拉开油纸观看，雨竟然按母亲说的停了，太阳悬在半空中。我开始沮丧，原本可以偷懒早点回家的，这雨撒了谎，不能早早回家了。在农村，要下雨时，不管手头的活多紧要，人们都是要往家赶的。正如在外游荡漂泊的人，即使在外受了风雨，受了委屈，也总有一个家在等着你。因为，有父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有慰藉，就有温暖。有时候，这雨也不全按母亲说的，打完雷，闪完电，隔三五分钟，大雨晃荡着就降临人间，我常常会想那些雨是不是神灵演变的，或者说那些雨里是否住着一尊神呢？母亲吆喝着，“快躲雨，阎王要来抓小鬼了”。我与母亲躲到车底，只听见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油纸上“铛铛”作响，我自始至终不敢掀开油纸，母亲也不说话，屏住呼吸，生怕稍不留神阎王错把我抓了去。因为母亲经常在我不听话时骂我作小鬼。那一刻，整个天地只听得见雨的声音，滴答滴答地打在泥土上，滴水穿土，随即旋成一个小水涡。

乡村的雨谦逊儒雅。只有内心最纯净的人才能听得到雨的声音，雨砸在石皮上，撞开无数的小水花，滚落地面，沁进泥土。雨下了就下了，它不会要求人类回报它任何东西，给予它任何名义，或许这就是大自然的爱。当雨润进土层那一刻，土是开心的，土神也是开心的，庄稼禾苗笑开了脸。

夏雨洗过的清晨，山风荡漾，土地上会隆起土堆，你凑近身子掀开土堆，准是夏天的美味——菌子。这也是大自然馈赠的厚礼。菌子在云南最多，青头菌、牛肝菌、干巴菌，奶浆菌。全是大雨催生的宝贝，老天爷算是公平了，只要人勤，夏天总有吃不完的菌子。夏天遇到大雨，我便和母亲闲散在家，母亲穿针引线纳鞋底，我便仰躺在床上，听雨滴落在瓦上的声音，听瓦沟间潺潺的流水声，有时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有时兴奋睡不着，我就趴在窗沿看雨从瓦楞上飞下来，形成一道道洁白的水帘，好看极了。晚上，全村停电，家里没有一点光亮，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听雨。大人白天操忙辛累，沾床便能熟睡，唯独我，翻过来倒过去，就是睡不着，有时我干脆起来点燃一支蜡烛，在烛光中倾听雨声。

雨花从天际抽身而出，安家在草上；在树上；在房屋上。落在草上的，算是喂了草；落在树上的，大多是喂了花叶；落在房屋上的，终是喂了瓦。上山放牛时，常常遇见雨天，彩虹悬在天边，人在草皮上踩雨珠玩。也有调皮的人儿，趁人走过松树下，使劲踢一脚松木，雨珠哗哗落在人身上，打湿身子。

乡村秋天的雨绵密而冗长，雨丝密如针脚，带有一股冷冷的寒意。初秋，雨里包含收获的气息；深秋，雨像一个话多的妇女喋喋不休。苞米在雨里开始发霉，大豆心事重重，农民的心也发了霉。

冬天的雨像一个精灵，来的短而小，有时伴着雪，有时伴着雾，下的委婉含蓄。冬天下雨是极冷的，但雨有一个好处，雨滋润着土里的植物，为植物涵养水分，待春天到来，植物发芽生根。

乡村的雨像一个美丽的女子，蹁跹着来到我眼前，雨造就了草的青，地的活。在雨中涤荡，能净化心灵，能在喧嚣的人世间找到一方属于自己的净土。雨能带给人美好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