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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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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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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菌子

现在是凌晨四点,窗外天空墨黑。我像一只轻巧的猫,从热乎乎的被子里欣喜地翻滚出来。我没有不情愿,为了拾菌子,我已经激动了一整个晚上。凌晨风冷,穿上棉裤和毛衣,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生怕惊醒家人。我从屋内轻轻拉开锁,走到门外,又用屋外插在门上的钥匙将门轻轻合上。父母亲在熟睡,我尽量不发出声响。干了一天活儿的他们,已经精疲力尽。

合上门,窗外一股冷气袭来,天仍然有点淡淡的黑。在我的记忆里,云南的天永远黑不透,月光长明。

穿上黝黑的水鞋,提上门前的小篮子和竹钩。篮子是用来装菌子的,竹钩拍打露水,以及翻抓松毛草芥腐土寻觅菌菇。从家出发,拾菌之路算是真正踏上了。哦,装备还有矿灯。充了一整晚电,矿灯明亮。但此刻仍不用点灯,因为村里的闾巷都是我极为熟知的。毫不夸张,我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嘞!我在月色里 彳亍 前行,来到三娃家屋外,朝着三娃睡屋的后窗玻璃“当当当”敲三下。三娃猛地起身,掀开窗帘,与我眼神相会,随之三娃就出现在我身后了。三娃提溜着一个青色的小竹篮,手拿一把竹钩,头上架着一盏破旧的矿灯。那矿灯是他爸曾在大田坝煤矿入煤井挖煤作业时用的,他爸退休后矿灯就留在家里了。

三娃和我,现在要一同前去二狗家。二狗家在村头,临河而居。二狗的卧房靠河,我们不用敲门敲窗户,只需在河水里扔一个大石头,然后“呱呱呱”学几声蛙鸣。二狗闻声翻床而起。再想学清明鸟叫“清明,酒醉;清明,酒醉”时,二狗已在身后。他的拾菌工具跟三娃一样。这是普瓦村人拾菌的标配。

出了村,天依旧黑沉沉的。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娃童迅疾地走着,朝着眼前的山林奔去。小河潺潺的流水声此刻更明晰了,像一首悠扬的曲子。路旁的一大片柳林,此刻是静止的,它们不摇晃,风也渐渐走远了,倒是寒气徐徐而来。兴许是我们走得太快,惊扰了一旁柳枝上栖息的乌鸦,它们嫌怨地拍拍翅膀,然后振翅高飞离开了。

在正式进入山林拾菌之前,我们首先达成一个协议:菌子要平分。三娃没有意见,二狗说好。我当然暗自在心里甜笑了。

眼前的这座山林是离村最近的,也是坟山,但我们并不怕。为了拾菌子,我们早已将那些鬼鬼神神的传说抛之脑后。一头扎进林子,第一件事即撕些青松毛置于竹篮底,这样菌子不易损坏。这个点儿,得开矿灯了。那些菌子正在荆棘青草等腐物下冒头。这会儿要想捡拾菌子,必须得靠矿灯。矿灯旧是旧,可灯光一点儿也不比新的差。凌晨拾到的都是菌菇。要拾到张开的菌伞需得中午十一点左右。我们都默默地寻觅着,兵分三路,从山脚起始,相约在山顶平坦的草坪处会合。大山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那些鸟雀和林虫此刻正在树梢或树叶下酣眠,我们尽量不扰醒小动物,只是轻轻地拍击露水,露珠滴落,打在土地上,有的沾在裤管。我们小心翼翼地搜索着草丛下破土而出的菌菇。菌菇有的冒出地面,有的正要冒头,有的还埋在土里。土皮稍微隆起,用手轻轻扒开隆起的小土堆,定有一朵新鲜的菌菇躲藏在里面。父母经常打趣说:“这帮小鬼拾菌子那认真劲儿、仔细劲儿,要是用在学习上,成绩准好。”

菌子会跟人捉迷藏。它们躲在草丛深处,有的缩藏在腐土下,尤其在黑天,不仔细翻找,是难以找到的。拾菌的人都得擦亮眼睛,在自己熟知的菌窝旁来回转悠。走路得快,但找寻菌子得慢。很多时候,拾菌能磨炼人的心性,让人慢下来。那种慢,是发自内心的迟缓。因为快了,往往一无所获,空篮而归。空篮而归,对我们来说,是件害羞的事儿。

01

为什么要叫“拾菌子”,而不是“捡菌子”或“刨菌子”?因为我们这地方,一到夏天,菌子实在多。二十分钟后,我们一齐到达山顶草坪处。互相看了看对方手里提溜的篮子,都盖住篮底了。一番自以为是的鼓励后,我们又开开心心地奔赴下一个拾菌地儿。

跨过一条大路,再爬个坡,就是菌山了。三娃今早运气好。行进的路边也能发现一朵青头菌菇呢。这菌菇边缘白白胖胖,顶心处青绿,有着肥粗的菌把,散着一股浓郁的菌香。我们都有了十足的信心。二狗小跑起来,我和三娃也紧跟其后,我们恨不得立马转完整座山,将篮子拾满。

晚上下雨,得到雨水的浸润,第二天菌子会布满山林。大山云雾涤荡,人此刻行走在幽林深处,像在仙境里遨游。天色开始泛白,山林的鸟儿已经起床了。空气不再阴冷,倒变得清新明快了许多。雾气笼罩着村子,从山顶眺望去,村子似乎隐匿了。人眼看到的是一片阔大的云海,准确地说是雾海,前呼后拥,高翻低滚,像一面洁白的面纱拂在村子的顶空,让人内心空灵纯净。我们顾不上慨叹,低着头又开始寻菌子了。低头向前行走,常常会遇上林木间的蜘蛛网,那蛛网隐匿得很,有的雨珠或露珠挂在蜘蛛网上,像一面垂直的珠帘。我经常被蜘蛛网拦截,拾完菌子,常弄得满头满身都是蛛网。爬到第二座山的山顶,天彻底明亮了。矿灯此刻再派不上用场。借着明亮的晨光,更好捡拾菌子。

山林是宽广的,每一块山林都会生长不同品类的菌子,而每一个拾菌的山客都有自己的秘密拾菌地儿。这地儿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样的秘密地儿,即使我们去得再早,也无济于事。

现在拾菌的速度要快了,因为其他山客已经进山。整座大山,松涛滚滚,除了人和动植物的呼吸声、流水的潺潺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响了。那些拾菌子的人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安安静静,像幽灵一般出没在大山深处。即使在某处林口偶遇,彼此也只是眼神交会,绝不说一句话。二狗的竹篮快满了。三娃拾了满满一篮子。三娃的菌子品相最好,肥肥壮壮,都是菌菇呢。我呢?才拾半竹篮。

我很享受拾菌子的过程。什么也不用想,就一门心思、专心致志地拾菌子。我看到松树上爬满了野葡萄,一下子会对着那些青涩的绿果产生幻想。我想,再过三个月,它们将变成紫红的大果挂于枝头供行人享用。我看到高高的松枝下倒挂着一窝密密匝匝的蜜蜂。它们飞出飞进,密密地蠕动着,不禁令人打了一个寒战。不过,那黑乎乎的蜂房里该有甜甜的蜂蜜吧!不知不觉,口水就流溢出来了。我看到身旁有一只美丽的蝴蝶腾飞,另一只紧随其后,我猜想它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吧!我看到树枝上嫩盈盈的新叶,忍不住摘一叶含在嘴里咀嚼。拾菌呢?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拔起菌子,然后将菌子头顶的松毛杂草清理干净,又小心翼翼地装入竹篮。我很享受拔菌子的过程。这是一种小成功,能不断使拾菌人获得成就感。我总想着在不远处一定还有菌子,于是围着菌窝细细密密地找寻。

02

森林是薄荷味的。我喜欢亲近森林,走入森林,触摸森林。在巨大的森林,我是一个幻想家。我陷入一种美好的遐想,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晨阳开始慢慢升起,沉寂的绿林开始有了生机,太阳光绵柔地肆意挥洒着,雾气开始升腾扩散,整个世界仿佛有了生机。菌子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家了。可刚要出发,肚子就“咕咕咕”地直叫。小孩子鬼主意多,永远不会让自己挨饿。我们从三个篮子里挑些小巧的青头菌菇,然后找些柴火——烤菌子吃。青头菌菇在烧柴燃尽后的炭木上倒置烘烤,烤至菌圈出汁水。一股独属于菌子的浓郁鲜香扑鼻而来。在家也会烤菌子,都是选些品相好的菌菇。烤至菌帽卷曲发黄,散发一股鲜香时,菌菇就算烤熟了。趁热抹上点咸盐,其他佐料都不放。一嘴一颗菌菇,简直美味极了。

菌子吃不过瘾,再到附近洋芋地刨些洋芋烧,到地埂找几个小瓜烤熟,鲜甜解渴。玉米呢?选取嫩的,可生吃,可柴火烧,连着壳衣烧苞谷,怎一个“绝”字了得。连壳烧出来的苞谷不会糊,撕开包衣,像水煮一样,白白净净,香气袭人,甜甜嫩嫩。吃饱喝足,才九点,时间还早呢。我们找一片宽阔的草坪,将菌子全部倒出,接下来,我们要分菌子了。一片绿得发亮的草坪此刻全是菌子。三娃笑得前仰后合,二狗抿着嘴唇笑,我在心里甜笑。菌子按顺时针方向选取。通过石头剪刀布裁决谁先选。三娃常是赢家。三娃选完,二狗选,最后才是我。分完菌子,每个人的篮子都装得满满的。

今天的收获颇丰,我们拾到最多的是青头菌。其次还有见手青、葱菌、鸡油菌、草鸡枞(形似鸡枞,比鸡枞略小,为鸡枞的袖珍版)、奶浆菌、牛肝菌、刷把菌,偶有几朵铜绿菌。奶浆菌可生吃,甜而不腻。好的奶浆菌饱含充足洁白的汁液。稍稍弄破一点,满手沾汁。其他类型的菌子,我们都归纳为毒菌子。每次上山拾菌,那些看起来五彩斑斓的菌子,我们都会远远绕开,不去触碰。因为生命只有一次,不敢开玩笑。挎着菌篮走过村子,一路受人夸,心里别提多自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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