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闰土出生在偏僻的云南庆祥村,高中毕业后,直接进入了上海复旦大学读本科。这在当时的村里传为佳话。临近开学,当地政府给闰土发了个特别奖,送来五千元的高考奖学金。他爹那个高兴呀!他爹可从来没这么高兴过。闰土他爹突然想起来要办个升学宴,宴请亲戚里道热闹热闹。杀猪宰鸡。猪是早早准备好的过年猪,鸡是母亲三个月前买来养的小鸡,现在也半大了。请客这天。来的人都微笑着竖直大拇指对着闰土或者对准他的父亲,嘴里说着:“行啊!闰土出息了,闰土厉害了。”
“闰土为咱村争脸了”、“咱庆祥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复旦大学,厉害!”
“老杨,你厉害啊!养个大学生。”
闰土只是笑笑,脸红着。他爹也笑,脸上除了自豪,还是自豪。在老杨心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些年,为了供闰土读书,老杨确实辛苦了。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就怕娃上学的学费不够。
这一刻,老杨很开心,儿子争气爹脸上也有光。
“他大伯,吃好喝好啊!”宴请这天,老杨忙出忙进,那条腿一刻也没有闲下来。
二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耗子来了都嫌穷,几十年,乡亲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出了一个大学生。
闰土考上大学,临近的十里八乡传了个遍,无人不知勒!
人们口耳相传,坐在哪里聊天说话,或者干活走路,都能下意识想到闰土,每每说到闰土。人们都会乡音十足地说:“这娃厉害!往后爹妈日子好过喽!”
换句话说,闰土也算是个名人勒!出去走路,步伐都要硬了许多。连续几天,各家新闻媒体都来采访报道闰土考上复旦大学的事儿。近段时间,闰土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仔细想想,闰土也算是庆祥的新闻名人了。上过报纸,上过电视。用老人的话说就是:这娃儿,给咱庆祥人长脸了,是咱庆祥的骄傲啊!
“老杨,你们、家、祖坟这、回算是冒冒冒青烟了!”老陈头结结巴巴地说着。
“是勒!是嘞!祖坟冒青烟啦!”老杨高兴的应答着。嘴笑得合不拢,两排黢黑的大门牙并列在嘴边,他一笑,黑门牙就显露出来。请客那天,这黑牙不知道跑出来多少次。
三
总之,庆祥考上大学,这是一件喜事,是一件全村都值得高兴的事儿。那段时间,整个庆祥洋溢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
“我早就说过吧,咱庆祥要出人才勒!闰土这娃娃,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就聪明。闰土,不是吹的,你四岁时,我就跟你爸说过。我说,这娃,以后指定有出息,怎么样,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杨六一拍着胸脯自豪地说着,好像闰土是他儿子一样,手不时挥舞起来,唾沫星子一阵横飞。
“杨六一,你是神仙,会算勒!”一旁的妇女被杨六一的话惹的哈哈哈大笑。
“六一,你就莫吹牛了,猪尿泡一下子吹炸了。”妇女们调侃起来。在庆祥,只有碰上喜事,大家伙才会围坐在一起聊闲天扯闲话。互不嫌弃,招笑好玩呢!平日里,都是各忙各的,赶着牛,扛着锄头,整日整日与土地打交道,与一头猪一头牛相依为命。
往后的日子,庆祥村的孩子都以闰土为榜样,大人教育孩子都要说:“你看你闰土哥、你看人家老杨家闰土,考上了上海的大学,上海,那可是大城市(大人说“上海”两个字时,故意抬高了声气)。不好好读书,以后只能打工,一辈子在山卡卡(山旮旯),和泥土打交道。”小孩听了之后,似懂非懂,但他们知道,好好读书,一定没错。孩子们都发奋图强,这些年,庆祥村陆陆续续考上好几个大学生。
在今天,大学生遍地是,不值钱;可在二十年前,大学生是稀有珍贵物种。谁家考上个大学生,那是相当体面的。
我倒不是说闰土考上个大学有多了不起,但在当时那个时代,在咱庆祥,绝对是头等事。
闰土选择了复旦中文系。中文系,那可是个有说道的院系,中国的著名作家,大多是中文系毕业的。中文系,容易让人联想到文学,什么诗歌、小说、散文之类的。闰土打小就有一个作家梦,从小作文就写的好,经常被老师夸赞。这不,高考语文,145分,差5分,就那么5分,愣是就满分了。当初报志愿时,老杨死活不让闰土报中文系,想让闰土报物理或者土木工程,听人说,这个好找工作。文学,纯粹是唬犊子的。报志愿那天,闰土悄悄改了专业,闰土心里嘀咕到:“我才不会听你的呢?”在闰土的心里,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在文学或者中文方面有所成就。毕业后,正如他所选择的那样,闰土在文学方面确实有了很深的造诣。
四
一晃眼大学四年就过去了。大学的美好时光,自然不用说。只是苦了,闰土没正儿八经地谈场恋爱。大四那年,闰土选择了读研。恰好就在那一年,复旦开辟了研究生新专业——创意写作专业。要知道,这在当时,是稀罕专业,全国没几家学校设立。闰土考上了复旦首届创意写作专业研究生。从此,他又多了一个身份——研究生。这个研究生身份为他日后顺理成章的“作家”身份埋下了伏笔。当他把这个惊喜告诉父亲时,父亲并未像他考上复旦本科那样的高兴。在父亲的固有意识里,他总觉得儿子读的中文没用,整天舞文弄墨,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
农村人是不讲究享受的,或许,在父亲眼里,文学是上等人享受的,咱农村人,更实惠的是找一份工作,出人头地,养家糊口。绝大多数农村孩子出去读大学,目的很明确,就是在四年后找到一份还算过得去的称职工作。这也算出了头,成了才。靠文学出人头地,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至少,在庆祥从未出现过。除非祖坟真的冒青烟。
闰土大学期间就开始发表小说和散文,那会儿还写诗。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远离了诗歌,再也不碰了。他爹说,他这辈子最瞧不起写诗的人,酸文人,惹人厌。整天正经事不干,就在那发牢骚,无病呻吟。我告诉你啊!我们老杨家可不许出这样的人,丢不起那人。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是其他原因,闰土后来真的不写诗了。
用复旦大学学生的话来说,闰土那会儿是“才华横溢”,众多的学弟学妹被他迷倒一片。
五
三年研究生学习,闰土写了很多优秀作品,多是小说和散文。研究生毕业后,父亲让他回云南工作,离家近,闰土偏不听,选择了上海一家文学杂志社,当编辑。大前年,闰土在上海买了房,娶了媳妇,成了家。几年不见,闰土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从外表看,就算山倒了,天崩了,闰土也不像写小说的人,倒像个农民。安分种地的农民。可谁承想,这娃稀里糊涂地当上了作家。
被别人冠以“作家”的称号,闰土是不高兴的。今天的作家文人,多少有些酸腐在里头,所以,每每出席什么活动,闰土不说自己是作家,只是告诉别人,自己在上海工作。
从本质来说,闰土也算出息了,在上海工作。上海是什么?那可是大城市,说出来,也能给他爹,给老杨家,给庆祥人长脸勒!庆祥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留在了大城市上海工作;还是一位作家。在各大报刊杂志经常都能看到他写的文章,这是一件多么自豪和新奇的事呀!
庆祥村四面环山,村中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流经,因地理位置恶劣,几十年来,这是一个贫穷的村子。闰土的文字大多写的是家乡的风物和家乡人事。这也为弘扬和宣传家乡起到了重要作用。这是一个作家理所应当具备的责任和义务。一个有良知的作家都该从故乡起笔。
闰土有出息了,老杨和老伴年纪也悄悄地渐渐大了,有一次闰土说:要接二老去上海过生活,享享清福。老杨死活不答应。那大上海再好,我也住不习惯,娃呀!爹已经适应了庆祥,庆祥的叔伯婶姨,蓝天白云;庆祥的山山水水,爹都熟悉。这要去了上海,爹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落叶归根,人上了年纪是极其怀念故乡的,因为故乡有一个人成长的记忆、熟悉的面孔和一个人的根。
有一次闰土回家,老杨跟闰土唠叨上了。
“娃呀!在上海生活不易,搞文学更不易,千万记住,无论写什么?一定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根。万不可忘本。”
闰土几经辗转不能入睡,夜不能寐,这是怎么了?是因为父亲的话。现在社会上,稍微有点名气的作家,就以为自己了不起,牛气哄哄,说真的,你什么都不是。没人读你写的东西,那你写作有什么用?你写的东西是否在为这个社会弘扬文明、良善、美好品质添砖加瓦,如果不是,那就没有写的意义和价值。别看老杨头是农民,可道理都是一样的,他懂。天底下,也只有父母才会那么细心用心地给你指路,劝导你,生怕你有朝一日误入歧途或者摔得很惨。
闰土出息了,在写作这条道路上渐走渐深,文字确实给他带来好生活,也正在一步步改变着他的命运。至少写作让他和他的下一代过上了好日子。几十年后,当闰土老去,人们会在读到某一篇文章或者某一部小说时想起闰土。想想,这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