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棵树对视

在我心里，“与一棵树对视”和“与一棵草对视”是一样的。

秋收时分，雾大是早上，新露挂在草尖，裸着晶莹的身子，绿草像是还没睡醒似的，抬着惺忪的睡眼，渴着嘴，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秋天的草面色蜡黄，无精打采，终日趿拉着小脑袋。秋天的树也失去了三月初春的新绿，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树还是那棵树，只是季节变了样。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一想到秋天，满眼金黄。金黄的玉米，金黄的稻谷，浪在清风中，谷涛阵阵。我习惯在晚间顺着里房的小路散步，徜徉在碧风下，屏息凝神，我闻到田间的大地上正勃发着一股甜香。这是玉米的甜香，是稻谷的甜香。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田地里的植物正在冲着我笑。

我一直走，一直走，高高低低地，一步一步迈着步子，我走上一座小山，立在一个大白石头上眺望，远方的田地，谷粒飘香，一片暖洋洋的金黄。我上山的过程中，我昂起头看，山顶上隐约长着一棵树。树在秋风中摇曳，枝丫跌宕起伏，闪闪烁烁。

上至山顶，我回过头，这棵树就站在背后，生长在一个凹陷的石缝里。我看着这棵树，在对视的过程中，我在想，这棵树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来到这里的？它是如何在石缝里生根发芽，长大成树的呢？我陷入深深的沉思。像在自顾自地回顾树的一生。我无厘头地把回顾对象转移到自己身上，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我和这棵树太像了，真的，有时候，站在风口山尖，二十出头的年纪，顶着风，冒着雨，我力图在人世尽快扎根，努力把每一个根都深深扎入泥土里，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和勇气，想要尽快凭着自己的努力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可现实中的我，就像我眼前的这棵树，孱弱，细小。我大概猜测，这棵树，与我年纪差不多吧！是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它是在最好的年纪傲立穹顶，看尽人世芳华。我是在人生最初起步的年纪独自行进。我的猜测也有误。误差是时刻存在的。人以自己的观点去打量一件事物时，都会萌生差池。我不是这棵树，不知道它此刻的体会，也许它也是受尽煎熬的无奈。更何况，就算我能读懂树，我也难以读懂它的心，就像难以读懂人心一样。这棵小小的种子被风吹到山顶的石缝，随着风落户。风说：“树种，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树很开心，刚落入泥土那段时间，树种躲在凹陷的石缝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树也不跟周围的花草树木打关系，只是独自过着自己认定的个人生活。它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没有人打扰，自然是幸福的。一棵树，独自过着清净的日子。这日子只属于它。随着时间的推移，树慢慢长大，开始冒出缝隙，开枝散叶。树感受了风，是那种狂风暴雨；也领略了和风细雨。周遭的花木草树开始嘲笑它，说它活不过明天。嘲讽的根底就是松树不合群。日复一日，松树还是活下去了。它开始学着打理自己与周围事物的关系。慢慢地，融入了他们。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能够不受外界影响而独立存活的。松树的勇气是值得我学习和颂扬的，即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刚走出大学的我，当然要有这种坚定的毅力和勇气，坚信只要足够努力，人生就一定会出彩。从这个层面来说，松树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挚友和知己。与它对视的过程，树开化了我的心灵。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就是一瞬间，和一棵树就对上眼了。像是一见钟情。但这样的友谊更纯洁，更长久，更令人钦佩。

大多数的时间，这棵树就生长在石头织就的缝隙中，其间有少许泥土。我是在这次爬山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它。它就在山顶默默地挺立着自己朴实的身躯。半粗的主干，稀疏的枝条，松针嫩绿，风来，松叶摇晃一下头，释放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松香，然后会心一笑。它在对我笑吗？是的。它在对我笑，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读懂了这棵树。瞧它的模子，该有半岁了。一棵树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顶的石缝，当夜幕降临时，它能够看到整个村落和整片星空。夜晚的时候，树可以和星星窃窃私语。后来我知道，松树也会开花，也会结果，只不过松树花跟我们平常肉眼见到的花儿不一样。这也是它的独特之处、魅力之处吧！不然怎么能称它为松树呢。古代人称岁寒三友。所谓的三友，即是“松、竹、梅”。而松排在了第一。元代白朴在《朝中措》中说：花松隐映竹交加，千树玉梨花，好个岁寒三友，更堪红白山茶。可见岁寒三友关系之铁之深。寒冬时节，松树仍可保持顽强的生命力，经冬不衰。在万物萧条的隆冬，松树仍旧郁郁葱葱，精神抖擞，象征着青春常在和坚强的生命力。如果有来生，我甘愿为松树，以松为友，在人生前行的道路上，扎根大地，一路凯歌，勇往直前。

我坐在山石上，和眼前的这棵树对视，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或许，它并没有看我。但我愿意默认为树在看我。有时候，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必要的，人偶尔的要学会通过精神胜利法释放自己。其实，大多数的松树，和山顶的松树一个样，庸常平凡。世界上最永恒的幸福就是平凡，人生中最长久的拥有就是珍惜。不管命运把你抛向何处，一定是有用意的，这个用意的安排者一定是冥冥之中的神。而你要做的，不是抱怨和好高骛远，只要深深扎根土壤，努力去完成自己生命的历程，持守着自己心灵的宁静与和谐，那就是有意义的人生。把握着人世的规律，上学、娶妻、立业、生子，继续生命的往复。我为什么要把娶妻放在立业之前呢？其实两者没有严格分明谁在前，谁在后，前与后都只是一念之差。但我更倡导先娶妻再立业。有了家，人才更有奋斗的激情和动力。人和人；家庭和家庭最终的比拼，实质是人的较量，没有人，什么都是空的。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那么几年庸常又难熬的时期，但不要怕，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棵长得是你的松树，只有一个你，独一无二的你，别人学不来的。我们绝大多数的松树、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极普通，极平凡的，活在这个人世间，凡俗的日子里都会遇到很多艰难与挫折，我们要向松树一样，坚挺而不抱怨，心怀爱和感恩。“咬定青山不放松”，正直、温润如清风，这就是松树的品格。也是为人该有的品质。

这是一棵树的独白。也是我的独白。

此时此刻，我渴望站在山顶，长成一棵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