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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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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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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塘》2:林家塘

 诚如一首歌唱道,终点又回到起点。

     20多年前,我穿上上绿下蓝的空军服,和40多名相识的、陌生的、同样一脸稚嫩的新兵一起,在县城武装部剃了光头,加入了空军行列。这一去就是12年之久。12年走南闯北后,又回到了这个小县城,回到了这片土地,转眼间又过去了10多年。

     老家似乎是一只橄榄球,前半部分是越来越大,后半部分是越来越小。小时候,我穿着开裆裤、光着脚,被父母搁在竹篮、谷篓里或坐在装有猪栏的手拉车上,一路颠簸到蟹山后的桔园摘桔子,或者去外塘水田种田。村中有一条窄窄的乡村石子路,我并不知道通向何方,也从没离开过村子,那个宁静的小山村就是我的老家。那个时候,祖父经常带我去村上赶集,村里的长辈就会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是林家塘老卓的“小猢狲”呀,嘎大了呀。八岁那年,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祖母便领着我到三岩中学小学报名。老师问我哪里来的,我躲在祖母身后怯怯地看着老师,我的老家便是林家塘。

     后来,到三岩公社念初中,这里汇集了全公社二十多个生产大队的同学。填表格时,我的老家升格至新塘大队。当公社改为乡的时候,大队也改为村委会。初中毕业后,我考到县城读卫校,老家也随之变大变远了,我成了三岩人。人们习惯上把新塘和邻近的河里、双墩、小陡门等几个村统称为三沙洋,所以,我也是三沙洋人。现在,我经常用着“三沙洋人”的印章,钤印在作品落款名字的下方。没过几年,三岩乡撤销,并入浬浦镇,我的老家再一次更换成浬浦。再后来,浬浦也随之撤销,连同沿赤、小雄、泗淋等乡镇合并成了更大的浦坝港镇,于是我又莫名其妙地成了浦坝港人。

年轻人的血总是沸腾的,理想总是光辉而灿烂的。当我决定把自己的青春以从军的方式报效国家的时候,1990年冬天,第一次走出三门,尔后越过湘江、跨过黄土高原、穿过冀中平原……我的老家逐渐长大成三门、台州、浙江。如今,人生已经越过橄榄球的中线,那个由小变大的老家,现在变得越来越小了,逐渐还原到少时的那条河、那座山、那条蜿蜒曲折的乡村石子路,还原到那个依然宁静的小山村。

      那条河叫下权,那座山叫前寺山、下峙岗,那个依然宁静的小山村——林家塘,那条蜿蜒曲折的石子路时刻迎接我的脚步。

     那是一座倒“7”字形的小山,向阳的山凹处一座座白色的坟茔,埋着生长在这里的故人。正好也是“7”字形的那条河衔接成“口”字形,小山村就被这样的一座山和一条河紧紧地裹着、润着。那片肥沃的土地养育了我,也养育了我的祖先。

     我的生命是随着200多年前祖先那条破旧四处漂泊的渔船,停靠在小湾渡头,这条浑浊的浅海养育了我的曾祖父。

     我的生命随着近100年前挑着一担稻谷从舟山沈家门避难到此的祖父祖母。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之后,辗转到临海大田,靠朋友的一碗糯米救了祖父性命,才有祖父祖母再一次安居在这个小山村,林家塘安身了我100年的祖父母。

     60多年前,我那可怜的父亲出生在林家塘,刚学会走路咿呀学语,却罹患病痛,被一支支链霉素打成了聋子。但老天总是公平的,当关闭了一扇门,总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父亲凭着绝佳的竹蔑手艺,在竹篾家具上雕龙编凤,在这块土地上施展着他的才华而游刃有余,名声传遍公社、整个港南地区,乃至临海、宁海、象山都留下了他精湛的竹篾家具。林家塘养育了我60多年的父亲。

     当我的曾祖父、祖父带着不同的感受走完各自人生历程,这块土地将他们紧紧地揽入怀中,他们也用自己的躯体融入并滋养着这块土地。

     在我童年的时候,那片土地是我的乐园,也是教我认识自然的课堂。夏天,每天天不亮就被母亲唤醒,带上饭团,踩着露珠上山去砍柴。布谷鸟叫的时候,跟父亲下田育苗、插秧,我的手脚不知道被茅草、荆棘、树枝和镰刀划破多少次,我的身体不知道摔破多少次,这些,就印证了我和这篇土地的血盟关系。

     小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上树掏鸟窝,抓小鸟,夜里用弹弓打麻雀,或者打着自做的煤油灯和竹子剪,去稻田抓黄鳝和泥鳅。现在才发觉,它们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母,我用自私的手剥夺了那些弱小的生命。

     下午放学后,我在村对面的河里放钓,把钓插在芦苇丛中,第二天一大早起来,鱼钩上准会咬着鳗鱼、乌鱼、黄鳝、鲤鱼;下雨的时候,我穿着蓑衣,背着用蚊帐布做的网,去河对面石桥或闸门边捞虾;放暑假了,最乐意的就是把牛牵到前寺山或是林家塘里,坐在坟头和小伙伴走石子棋,饿了就去摘野果或跑到自家的甘蔗地扳甘蔗。要么把牛赶到河里,坐在牛脖子上,双手握住牛角,和小伙伴玩打战的游戏;或挑着簸箕沿路去捡牛粪,然后晒到村子后面的山岩石上,积累到一定份量,等黄岩人来收购,这样我就可以自己赚钱交学费、买书看了。这块土地给我苦难的时候,也给了我快乐也让我记住了它无私的恩赐。

     春节前的半个月,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做米胖糖了。这个时候,父亲最为忙碌了,他要挑着爆米花机,走村串户。我也跟着父亲,为父亲拉风箱、收钱,为父亲送饭。大人们又会摸摸我的头说:“林家塘老卓小猢狲嘎乖,嘎小年纪就帮老爸代力。”到了大年三十,父亲用满是炭黑的双手数着爆米花赚的钱,十元一叠放在抽屉里,然后把剩下的零钱作为我们兄弟的压岁钱,这个时候,是我最高兴最幸福的。那个抽屉也曾经吸引了我的小手,我知道父亲把钱锁在最左侧的抽屉里,我的手也偶尔穿过抽屉的缝隙,站在路边等卖棒冰、汽水的经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成了过去,成了记忆。

     老家是无形教育专家,教育着我奋发向上、艰苦朴素。12年的军旅,我也用三枚军功章,为自己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转业前三年,我将妻子用一辆花了200多元租来的“桑塔纳”轿车和中巴车接回了家,门前放起了数千响的炮仗。一时间,烟焰弥漫,硫香扑鼻,妻就这样嫁给了一名军人、农民的后代,妻子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嫂。婚后,妻子第一次随我来到部队,战友围着妻子左一个嫂子,右一个嫂子,让妻子感觉到做军嫂的责任和幸福。这块土地接纳了我的妻子,延续了我的后代。

     如今,家里的四亩水田早被村里承包给了养殖户,不再种田的父母亲管理着柑桔园,父亲照样每天一早去赶小海,母亲负责到集市上卖,父母亲像祖父母那样逐渐老去。父亲说要劳作到70岁,听了这句话,我倍感心酸。

     去年,父亲胃出血,在医院做了手术。今年,父亲因疝气又做了手术,元气大伤,人也一下子变得愈加苍老了。

     前段时间去老家看望父母,父亲正在架着一个铁箱化沥青,母亲说,东侧房子渗水,要补一下。我再一次爬上房顶的平台,突然又想起祖母平和的目光。那一年新房子落成,祖母站在房顶,倚靠在水泥栏杆,让我给她拍一张照片。祖母眺望着远方,眼中充满幸福和成就感。如今,祖母走了已经有10年了,回忆往昔,仍历历在目,不免伤感。回县城的时候,母亲到菜园割了许多青菜,又到老屋拿了番薯、南瓜等,装了满满的一袋子。直到现在,我还接受着这片土地的恩赐。

     林家塘,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山村,但却是精深的也是沉重的。我游走四方,但是忘不了你,依旧深深地爱着你。




①猪栏:猪圈里给猪铺垫的稻草和猪的排泄物混合物。

嘎大: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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