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祖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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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纪的边缘，“胖鸟”和“笨鸟”们觉得自己是一群停在半空中的鸟，没有找到来路，也没有找到去路，更没有找到归巢；用世人的话说，他们是一群失去了飞越方向的鸟儿！特别是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年代，市场经济的突然来临，更使他们没有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和一条出路……“胖鸟”彷徨、忧虑、而“笨鸟”更是孤独极了，在这无奈的季节，面对这个无可适从的世界，心儿不断地翻滚着往事，眼前怎也抹不开昔日为理想奋斗的美好情景。20年前，“笨鸟”和“胖鸟”一同入伍铁道兵，又一同在天山脚下的乌拉斯沟参加军训，且又一起参加了南疆铁路和库尔勒火车站建设，在多情的红柳生长的红河边，蒙古包曾向军营亮过多少盏温柔的灯，纵然早熟的维族姑娘有天山雪莲般的美，而她们也无法打开军营铁的大门……“胖鸟”和“笨鸟”们也只能在滚烫的沙漠上，尾随在“龙卷风”的身后，撑开无法遮挡风雨的皮大衣，直到多情之季在戈壁滩上漫漫烟消云散。八十年代左右，正是“反北极熊”（前苏联）的高潮，当兵的几乎整天处于特级战备中，并时常进行紧急“拉练”，折腾得“胖鸟”和“笨鸟”们时时处于军事戒备之中。……没多久，铁道兵部队进行整编，有的调进野战军，有的进了炮兵部队，而剩下的铁道兵便转战到祖国各地……“胖鸟”和“笨鸟”所在的部队便调遣到沂蒙山下的革命老区临沂修建兖石线，接着我国进行百万大裁军，整个铁道兵听从中央军委的命令便集体兵转工了。于是“胖鸟”和“笨鸟”同一天脱下军装又同一天穿上了戴着铁路路徽的工装，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铁路工人。
“笨鸟”在学生时代是个傻冒儿，啥事也不懂，常常被女同学和老师取笑。他呢，无可奈何，只好私下里用“笨鸟先飞”来激励自己，但因混沌未开，总也赶不上成绩好的同学，更是跟不上班级，高考便很容易的落榜了；好在他德性好，便应了古人的造化好，一下学就顺当当的当兵、当工人；乡里人更是说他的“八字”金贵、命生的好。在部队，“笨鸟”勤学苦练，当兵的津贴几乎全用在了购买学习资料上，功夫不负有心人，“笨鸟”竟练就了一手“耍笔杆子”的硬本领，一下博得军内外伸出“大拇指”。那时，尤其在部队，写写画画有“一手”被称为“能人”，吃香的喝辣的更是少不了这种兵，而且也深得女兵和地方姑娘们的喜爱。“笨鸟”加上“运气好”连连在铁道兵报上发表了数篇文章，更是窗户里吹喇叭，名声在外了。部队改编后，《铁道兵》报改成了《铁道工程报》，接着又改成了《中国铁道建筑报》。由于“笨鸟”命稿率高，“笨鸟”一下成了响当当的红人，该报也成了“笨鸟”走四方的名片，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呀。兖石线竣工后，战友们纷纷各奔东西，有的转到地方，有的调回老家，有的留在了铁路上，但大多数战友却留在了铁道部工程局……。“胖鸟”是一个雄心壮志顶瓜瓜的人，干任何事总是“不到长城非好汉”，他这种毅力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上学时为了挣学费背“苦力”练就的，便也随之带到部队上来了，一时成为战友们争相效仿的榜样。加上“胖鸟”的文笔写的棒，又深得首长的宠爱，时隔兵改工不久，他便当上段的文职干部了。而“笨鸟”还在“胖鸟”所属段的运输队卫生室工作，工作的反差使他俩互相“闷”着一股劲，但都不曾说开来，只一个劲地拼命努力，都希望在文字上一比高低。段部与运输队只一箭之遥，每当空闲的时候，“胖鸟”和“笨鸟”总要相约到沂河边九曲饭店倾起各自所有天昏地暗地撮一顿。虽嘴里没说但双方都是想抚摸心里的不平，这样的聚会多了，加上兵改工时的薪水低又还要孝敬父母，他俩常常感到经济入不敷出，而且还不时的闹饥荒……，从此，“胖鸟”和“笨鸟”开始赊帐，这么一来却赊出了一个“路”的女孩，这女孩便成了“胖鸟”和“笨鸟”的下酒菜，直到后来成了他俩共同追慕的对象。“胖鸟”和“笨鸟”私下称她为“春” 鸟，路知晓他俩给她取的绰号后，竟默默地首肯了。“路”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要长相有长相，要水平有水平，在九曲一家棉纺厂做工，有时为了加夜班，便也成了这饭店“天昏地暗”的一员。几试身手，“胖鸟”和“笨鸟”终于逢到了对手！“路”，这只“春鸟”竟能喝一瓶沂河白酒！从此，“胖鸟”和“笨鸟”每到聚会，总要多准备一双筷子，不稍等菜一上齐“春鸟”就到了。“春鸟”！“春鸟”！！惹得“胖鸟”和“笨鸟”的心是多么的烦恼！但从此“胖鸟”和“笨鸟”只要和“春鸟” 在一起，“胖鸟”和“笨鸟”就不再多言语了，只是张着耳朵听“春鸟”一阵阵笑，听“春鸟”讲述一个个身外的趣事，嘴上不笑，却在心里偷着乐……有时弄得“春鸟”两朵桃花上脸来，全身的不自在……像被电击了一样！于是，“春鸟” 只好在心里笑骂道：“胖鸟”和“笨鸟”呀，你们这俩个鬼东西！
虽然，“胖鸟”和“笨鸟”表面上不在爱和“春鸟”套近乎，但“胖鸟”和“笨鸟”心里各自有一本帐，暗自里盘算的活动的个个神出鬼没，如那个遇上一个和“春鸟”在一起，总是说碰巧凑到了一起，那个怪怪的表情呀，急得“春鸟”干瞪眼！捉什么迷藏，耍什么花招，俺“春鸟”又不是呆头鹅！还用得着耍这伎俩跟俺斗游戏，真是！！
往往这时“春鸟”的眉眼就气歪了，可又不好揭“胖鸟”和“笨鸟”的短。想一想，“春鸟”觉得还不都是为了俺自个儿，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男女之间真是有趣得很！由于“胖鸟”在段机关工作，“春鸟”来去不便，自然就去得少，而“笨鸟”在运输队卫生室工作，一旦司机出车了，队里就几乎没什么人了，“笨鸟”又独处一室，“春鸟”就自然来得多一些，加上“笨鸟”性格又内向，不像“胖鸟”那样嘻嘻哈哈的，所以“笨鸟”在默契上占了优势，话语又不怎么激将，听起来不管什么人都觉得顺耳，心里也搁得下，与之相处也泰然多了；而“胖鸟”就不同了，话还没出口，气氛就特别浓和紧张，以至上半句还没说出来，下半句就带“把儿”了，把个“春鸟”的心惹得特别乱。何况“春鸟”还是花朵上的蜜蜂，还没决定要酿那朵花的蜜呢！“胖鸟”和“笨鸟”的面子从没磨开过，但友谊还是把“胖鸟”和“笨鸟”的心拴在一起。“胖鸟”和“笨鸟”总觉得不能为了爱撕破了哥们友谊的面孔。“胖鸟”和“笨鸟”为了友谊的尊严，谁也都不想为了“春鸟”把对方置于爱的死地！人世间呀，只有“胖鸟”和“笨鸟”的友谊才真正称得上是铜墙铁壁！更何况“胖鸟”和“笨鸟”约定哥们之间的事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友谊这杆秤一定要称到生生死死！
纵然“胖鸟”和“笨鸟”都追求“春鸟”，但在“胖鸟”和“笨鸟”的心灵天平上，真正的爱必须公平竞争才能获得幸福！否则强行占有的爱又有什么人生意义？！“胖鸟”和“笨鸟”万变不离其友谊之宗的加快了对“春鸟”的“争斗”，其战略不亚于“北约”攻打“南聪盟”……爱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但并不一定非要得到不可，真正的心灵之恋才有爱的意义。“胖鸟”和“笨鸟”心里更是清白不过了，摆在他俩面前的是一条既无法看清又摸不着的路。“胖鸟”和“笨鸟”在这条路上永远无法知道它的尽头，却只能舍生忘死的往前走，既不知深浅又不知多远的往前走……
那是一个迷离而又美丽的夜晚，“胖鸟”和“笨鸟”又“飞”到一起了。
“敲就敲呀”--
老虎！
棒子！
“笨鸟”的老虎一张口，“胖鸟”的棒子随之打来，棒打老虎！“笨鸟”输了，加上接二连三地又输了酒局，三杯酒一下肚，“笨鸟”喘着粗气直嘟囔：“从今往后，俺俩都不许谈论春鸟”！
“那是、那是，除非哪个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最近你又在报刊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媒介都在捧你呢！”“笨鸟”醉眼朦胧地但很诚恳地对“胖鸟”说。
“我写的都是宣传报道和理论文章，纯粹是小打小闹，哪像你一出手就是轰动效应。什么小说、诗歌、报告文学都已成了你的核武器啦！”“胖鸟”东倒西歪地但头脑很清晰的对“笨鸟”嘟囔道。
“敲就敲呀”——
鸡！
老虎！
“胖鸟”的鸡还在嘴里飞，“笨鸟”的老虎随之张口而来，老虎吃鸡！这一局“胖鸟”输了，喝！喝！！那一夜喝得“胖鸟”和“笨鸟”天老地荒，但却总有一个影子在他俩的心灵原野走来走去，又像有一个神鼓动着无形的力量令他俩的精神为之振奋！但又使“胖鸟”和“笨鸟”这“俩只鸟”找不到巢的归路……
“笨鸟”面对势不可挡的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飞速发展日夜沉思着，中国的未来将是一片什么样的景象？“笨鸟”一时说不清楚，在他飞越的前方一时模糊一片，就像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一时成了一片虚幻的景象。他痛苦，他悲伤，好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笨鸟”告诉“胖鸟”——说自己只是一时找不到飞越的方向，希望“胖鸟”永远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唉！友谊这张网，既使人明亮又使人困惑，“笨鸟”被友谊套牢的心力交猝，套牢的使他无法产生情感的想象……。为了“鸟们”这份一时难说清的爱，“笨鸟”决定远离沂河，远离心上的至爱，飞落到长江边，去给父母筑一个遮挡风雨的巢，好让操劳一生的双老安度晚年。但“胖鸟”心里非常清楚，那是为了“春鸟”——“笨鸟”才放弃了和“胖鸟”的共有的梦幻，以牺牲自己，为的是铸成和“胖鸟” 牢不可破地永恒的友谊。虽然，“胖鸟”和“笨鸟”在心灵之路上心照不宣，但各自在心里都很明白，他俩都在艰难地坚守心灵的诺言。所以，“笨鸟”觉得自己只有远离沂蒙调回老家才能平衡这段人生的距离。于是临走前，“笨鸟”还是相约了“胖鸟”在世纪的边缘相会，以叙他们之间的友谊之恋。
“笨鸟”和“胖鸟”分别后，“胖鸟”所窝居的运输队就开进了温州，在永强修建飞机场。在那里，就是十二级台风，也无法刮走“胖鸟”对“笨鸟”的思念。然而，“胖鸟”并不因“笨鸟”的调走，而大胆地放开对“春鸟”的热烈追求，而相反总觉得是自己逼走了“笨鸟”，就这德性自己那配得上“春鸟”呢！只有“笨鸟”才真正配得上“春鸟”！“胖鸟”默默地苦苦地思索，自己怎么才能使“笨鸟”和“春鸟”有一个心灵相约的机会？也许这将是他终生的遗憾，天难随人意呀。“胖鸟”和“笨鸟”谁也走不出友谊的城墙，背叛生命的诺言。
爱虽然不能平行前进，但“春鸟”永远会飞越在“胖鸟”和“笨鸟”生命的前方，像一盏不灭的灯或一把永不降落的伞，她将永远是“胖鸟”和“笨鸟”的理想之灯，永远会给他俩爱的小屋遮挡风雨；而这盏灯一旦熄灭，他俩的前方定将是黑暗一片。纵然有一份孤独的爱相伴，人生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胖鸟”要让自己的心灵原野永远是温柔灿烂，友谊的笑颜！不久，“胖鸟”调到了“林海石城”神农架，几个折腾，随后就离职了，因为是国家干部，国家发给了“胖鸟”安家费和离职工资。“胖鸟”先干了一个时期的自由撰稿人，接着用离职工资办了一家文化发展传播公司。没几年，“胖鸟”就积累了相当的资本，企业发展为一家中型民营企业。这时，全国的改革形势如日冲天，但企业的失业人员却多了，为了不忘党恩，“胖鸟”的企业接收了大量的下岗职工。由于下岗职工十分珍爱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把企业当成了他们的生命寄托，得以使“胖鸟”的企业蒸蒸而上，“胖鸟”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过上了小康生活……
历史前进了，人们心态也变了，特别是富了的这部分人，他们再也不安于城市的繁华，却逐步趋向回古，走向大自然已成为这部分人消费的趋势。当然，“胖鸟”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他便想到和“笨鸟”的那个“相约”，想到神农架去，到深山老林的那座“林海石城”——“笨鸟”工作的松柏镇去旅游，借以慰藉这数年来孤独的心灵，算是给予自我安慰。然而，心里那个愧疚呀，真是想不得，不是对不起自己，而是对不起和“笨鸟”的那个相约和那份心思。岁月之风呼啦啦地卷走了无数美好的季节，“胖鸟”一时无法知道“笨鸟”和“春鸟”结下秦晋之好没有？！“胖鸟”这几年也一直没有给“笨鸟”通信，告诉“笨鸟”自己早已“飞”回到了地方，还办起了公司当起了老板。这几年，“胖鸟”的公司靠正确的经营途径快速发展起来，他从不损害国家一份利益。“胖鸟”拍着胸脯像是对世人宣言似地说，这年月只有正人君子，完全靠的是“本事”吃饭！……
走出车站，这座小城便映印在“胖鸟”面前了。小城四周是山，腹下一条河潺潺向东流淌。小城到处飘荡着三角形的红色、绿色、黄色、灰白色的旅游小旗。大街小巷悬挂着旅游广告画，老树都已砍去新树还没有长起来。小城光秃秃的，烈日当空，热风呼啦啦地刮过去刮过来。
“胖鸟” 几经周折找到“笨鸟”原工作过的S局，一打听“笨鸟”早调到别处单位去了；又几经查访“笨鸟”已调了好几个单位。目前说下岗又没下岗，说上班又没上班，好几年的“两金”没着落，一点经济收入都没有，“笨鸟”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人。据说，像“笨鸟”这种性质的人，在这座小城很普遍哩。而且，全国像“笨鸟”这类40岁左右的人，在这改革的年代是最吃“闷亏”的了，说年轻已没有了血气方刚，说年老却还没有走到这一步，说下岗却不能像二十几岁的娃一拍屁股就走的干干净净，自己没有了活路，却还要想着年老的父母，牵挂着年幼的孩子。难不倒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呀！“胖鸟”苦苦地思索着满眼却是一片迷雾。
紧走慢走，在一位“老铁”（老铁道兵）的指引下，“胖鸟”踏着林海小城的晚风，终于在这座小城的郊区找到了“笨鸟”的住处，迎接“胖鸟”的是一个清秀的女人……
“请问你找谁”？她半动着嘴唇问。
“哦，咱找‘笨鸟’！咱俩曾是一个部队上的……”，“胖鸟”的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就似点着了导火线：“你是‘胖鸟’——咱是‘笨鸟’的屋里（老婆）！” “笨鸟”的屋里眼里迸出火花儿，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满脸是惊喜。
“‘笨鸟’不在家吗”？“胖鸟”模棱两可地问，心里却在突突地跳，“笨鸟”竟然没有和“春鸟”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常念叨着你，可这些天不吭不声，老躺在床上不知想什么，光在生自己的闷气哩！”
“怎么没找医生看一看？”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年头房租交不起，吃饭已成问题了，那还有钱看病”。说着让过身子让“胖鸟”从过道里挤进屋里来。
“胖鸟”放下礼袋，拖了把椅子坐下，一个小男孩偎进“胖鸟”的怀里来，一个漂亮的很招人喜爱的小男孩。
“改革!唉，像咱们这里的一些改革，全他妈的是乱改革！”“笨鸟”的屋里愤愤不平地说。
“这座小城山高皇帝远，上面那管得了，纵然出了问题，上面来也只是走走过场，胡子头发一把抓，那曾理清过呀！”
“胖鸟”看着“笨鸟”的屋里因愤怒而涨红了的脸，不禁叹道：“改革是大势所趋嘛，存在一些问题是必然的，但不至于通城都是这样吧？”
“嘿呀！你别说咱们这里就是这样的呢，有相当一部分单位，头头们都有干妹和干儿子的，甚至一些职能部门、要害部门不是情妇把持就是干闺女当大半个家哩！这小城盛传的民谣说：‘搞垮一个厂，提个副局长，搞垮一个局，提个副处级’，甚至这里的一些党政要员更是‘三陪’的活跃人物哩！”
“看不出万把人的小城，近亲繁殖、裙带关系、腐化堕落这么严重，那不是纯粹在为共产党抹黑嘛！”
“笨鸟”的屋里接着又说：“咱们这里的一些党政机关、职能部门，什么精减机构啦、清退非在编人员呀，都他妈的是乱弹琴！现时兴官太太坐镇，那个位子坐着又不稳呢！还有的说，这小城‘朝’里的官是八兄弟说了算，‘一把手’是八兄弟轮流坐……”
“这小城那不成了独立王国”？“胖鸟”惊讶地说。
“差不离吧，反正在这里抓了好几个百万贪污大案没过年把案犯就回来了，你说他们的本事大不大？这不明摆着他们和上面通着嘛！哎，不谈了，我给你弄饭吃去……”说完，“笨鸟”的女人拿着一捆菜在门口池子里洗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笨鸟”辨别出“胖鸟”的声音，悄悄起床了，并不知不觉地坐在了“胖鸟”的身边，眼睛红红的，看样子“笨鸟”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是呀，没晃几年“胖鸟”和“笨鸟”的梦都破灭了。一个为了生计丢掉了笔，一个为了迎合时风弃笔从商，整天泡于商战……要不是为了那个相约、那份爱恋，要到猴年马月“胖鸟”才和“笨鸟”相见呢。
“笨鸟”的屋里走进屋里来，看见自己的男人起了床，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胖鸟”心里清楚，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一种振奋的力量！‘胖鸟’——“笨鸟”呜呜地哭起来。“胖鸟”心里再明白不过了，“笨鸟”是个重感情的人，特别是一遇到激动的场面或悲伤的情景，“笨鸟”就会像一只哀伤的鸟，总会情不自禁地流泪，何况“胖鸟”和“笨鸟”一分别就是这么多年！
“‘胖鸟’呀，我已无法生活了，在这个时代直起腰做人比什么都难呀！难得使你没有活路！特别是像咱们这些不文不武的人，又不会低三下四的求人办事，想调换个单位比登天还难哩。认真地做人在现时难找一碗饭吃呀，说下海吧，连人家的残菜剩汤也喝不着……”
“‘笨鸟’，不行的话到咱公司去混混？”
“唉，咱早知道你办了家公司，全国的大报小报没少宣传过你，可咱那有勇气去呀。人家一比划，连老婆孩子就养不活，屁的用？！咱那有脸去见江东父老！”
“唉，你不知道，咱也是自己毁了自己……。刚调来这座城市时，咱是很受领导赏识的，领导并让咱抓基层教育工作还兼带函授教育工作，坏就坏在自己心眼有些歪了，生活不怎么检点，确切地说也就是坏在咱的一个叫‘花鸟’的学生身上，她长的很像‘春鸟’，使咱讲课也走火入魔，咱便开始像爱慕‘春鸟’一样暗恋上了‘花鸟’。直到有一次咱去家访，咱被她虚表的假象迷惑了，一时情也热烈，爱也热烈……。没想到她在引诱咱的同时，却给咱设下了一个圈套，使咱一下走进人生的死胡同！这个卖弄风情的‘花鸟’，这个诱骗咱失去理智的‘花鸟’，她竟这么残酷地一下剥夺了咱对人生美好的追求和美好的愿望。实际上，咱对她并没有做出出格的行为，只是不知怎的，咱一下见到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竟带点暖昧和力度的亲吻了她。说实话，在拥抱中，咱只想把青春的能量泄放出去！虽然把她压在‘梦’的床上，但咱并没有更深一步……！最后，她却诬告咱要强奸她！难道一个男人想去强奸一个女人，需要创造‘爱’的氛围吗？！她就这样一下把咱推向了命运的极湍，‘爱’的深渊……！这个提着裤子偷情却还要立牌坊的‘花鸟’！自此，咱开始在人生的路上摸黑的走，再也没有过耀眼的机会……。咱后经人撮合，逮住了一只‘青鸟’，便草草地垒了个‘窝’，从此便成了一只漫无目的飞的鸟！好在咱和这只‘青鸟’同病相怜，咱便把这个满是风雨的‘窝’当作了咱终生相依的人生站台，虽没有欢快的笑语，却也风平浪静地走到今天……” ！
“胖鸟”听着“笨鸟”的讲述，暗叹着人生的多灾多难。多么一个有理想的人，还没走好一截路就搁浅在一个没有流水的沙滩……
“‘笨鸟’呀，你还是要转变现时的观念，什么事都可以从头做起！”
“‘胖鸟’呀，你不知道，在咱们这里一没个靠山，二没个根基，单家独户的，就是搞事业也无法得到发展，何况咱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人！”
“咱可以支持你，你有的是无形资产”。
“这年头，凭真本事吃饭的有几个？没个干爹干妈的日子难得混，在这里无形资产算个屁。人家不认这个！你看那腰缠万贯的比省长还省长哩，你说他富了，身体发胖了，他把眼一瞪——咱天天吃共产党的，喝共产党的，那能不富又那能不胖呢！看看！他比你还要有理些哩！这世道，那还有咱们出头的机会，人家的钱早贴到一些当官的眼睛上了，他们早已看不清了方向”。
“这风气咱相信！一人当官连七拐八的亲戚都有碗好饭吃！” ……
聊着聊着，天完全黑定了下来。“笨鸟”让“屋里”（指老婆）在街上赊瓶酒来，并要“屋里”想办法弄几个菜，说要和“胖鸟”好好地喝一杯！并且朝天说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笑着笑着，“笨鸟”的“屋里”就把酒菜端上桌来了。“笨鸟”的“屋里”真是一个很麻利的女人……
喝就喝呀——
棒子！
鸡！
“笨鸟”的“棒子”还没打下来，“胖鸟”的鸡就飞了起来，棒打鸡飞，“胖鸟”输了，“笨鸟”给“胖鸟”斟上酒，可“笨鸟”的酒瘾还没上来，自己心上的一团火却在酒精的催化下慢慢窜上来，往日屈辱的情景不时又浮上他的眼帘……
“唉，改革，咱可是举双手赞成的事！可问题是上面有怎样的政策，咱们这里就有怎样的对策。拿咱来说吧，编辑记者干过，主任经理干过，可到头来咱还是被那些人踩在脚下，弄得你半死不活的，没有一点形象。咱又不会拍马屁，更不会投机钻营，光认真地做事，在这个现时社会哪吃得开呢”？“笨鸟”气喘吁吁地继续感叹道：“在这座小城和咱同年龄的，就本事没本事，可人家早‘跳’上去了，他们腰包有的是钱，有的是共产党的钱！今这明那的，当的当市长，当的当局长，整天被酒熏得脸红红的，眼歪歪的，一年一个官阶，哪里出了问题就离开哪里，今调这明又调那，在这座小城当官的总是那几个人，没几天一把手就调到别的地方高升了，要么调到省厅，接着又提几个上来，先是‘代’做个过场，接着‘选举’，不久‘代’顺乎自然就成了‘正’的了……。一说咱常常在取稿费，天天在发文章，‘名人’到成了‘名人’，可这微薄的收入又哪能养家糊口呢！”
“中央最近不是又在加强反腐倡廉建设吗？咱想那些拉山头搞宗派的人，迟早会被清出出党的”。“胖鸟”挟了一口菜往“笨鸟”说。
“说实话，中央的现行政策哪条不是为人民着想？可就是那部分人置中央政策于不顾，老唱对台戏，因为他们把国家和人民给予的权利当作了私有财产，一句话在这小地方他们是大哥，是天老爷”！“笨鸟”接着说道：“咱前些日子向中纪委写了一封揭发信，听说中纪委派了专案组来，对反映的一些现时问题和存在问题的人已开始两规审查……你不知道，这里十有八九的官不是好东西，是国家的蛀虫！就说这次企业改组对职工实行经济补偿和一次性安置费吧，那一条又按上面的政策给职工办了的呀。民愤可大着哩！也是，光有政策，不重视，又没有周而复始的监督和查办，那不是白搭嘛！咱们这代人，确切地说咱们这代工人（尤其‘老弱病残’）将何去何从？！”
“又比如，地方宗派主义和保护主义，地方任命制主义……这些法宝成了一些领导的生财之道。还有一些公安人员和地方领导天天泡在逼窝里，伙同黑势力坑蒙拐骗，这样长期下去怎得了？！唉，这里的矛盾就像火山一样快要爆发了……”
“你不要太悲观了”，“胖鸟”打断“笨鸟”的话说：“形势是逐渐改变了，中央这次反腐倡廉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全国又掀起了‘讲政治、讲正气、讲学习’的高潮，‘三个代表’深入了人心，那些黑暗面就会不打自招，我相信一个美好的时代一定会很快到来”。
“可面对这形势，咱真的很悲哀”。“笨鸟”痛苦地说，他好像在这人生的路上已找不到了出路。可话说回来，虽然“胖鸟”也无法避开这现实，但他终究还没为生活所迫，还可以标榜自己。就像他俩曾共同追求的爱，到头来他俩都是两手空空，可一个在自责，一个却在感伤，而另一个人却还在那条爱的小路上徘徊，永远无法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现在想来，现实就是现实，“胖鸟”和“笨鸟”俩为了友谊都不愿为了“春鸟”而战，都怕伤害了对方，可到头来，他俩伤害的都是自己！要知道，他俩都放弃了对“春鸟”的热烈爱情，却默默祝愿对方拥用这份千年等一回的爱，却把被爱之人捆在爱的十字架上，让她一个人承受爱的痛苦。这和现时的矛盾又有什么区别？！“胖鸟”和“笨鸟”又没有从这现实中解脱出来，虽然他俩始终深爱着“春鸟”，这种心灵之恋，难道不是对爱的一种终生的伤害么？！所以,爱情和现实的矛盾是一码事，解决问题还是要真枪实弹地好，要么爱过，就么恨过，不然这社会和“鸟们”的感情一样永远含糊糊地！国家对那些急待解决的问题要来一次痛快地“安乐死”！只有这样国家的改革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贪官污吏才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
“爱永远是美丽的”。
“美丽永远是爱的开始”。
这是“春鸟”对“笨鸟”曾经说过的话语，“笨鸟”永远牢记在心上。……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上午，“春鸟”站在“笨鸟”所在单位的黑板报下，头发飘流而下，上身着一件战士上衣，下身穿一条白色裤子，低着弯弯的眉，双手搓在一起像是从睡梦中走来……“春鸟”慢慢抬起既高傲而又美丽的头颅，张着如梦的眼睛，樱桃小口欲欲启动，好像在对“笨鸟”说：“为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俺便不由自主地向你走来了”。
“春鸟”像大多数山东姑娘一样，一年四季总是葱香袭人。她们一年到头总是以煎饼、葱、“刹车板”和面馍为主食，个个山东姑娘都长得丰满动人。不管刮风下雨，只要不上班或节假日，“春鸟”总是如期而来，为“笨鸟”抄写文稿，做“笨鸟”的第一读者，熬到深夜，“笨鸟”便借着月光送“春鸟”回厂，谈及生活、理想、未来，“笨鸟”最美丽的词从脑空而下，令“春鸟”心驰神往，说：“听起来像诗，想起来像幅画，真‘喜人’（山东土语）”。每次送“春鸟”回厂，厂门总是被死死地关着，“笨鸟”只好望着“春鸟”从厂的后边一个缺口“飞”进去后，“笨鸟”才往回走，不久连那个缺口也被封闭了。
从此，“春鸟”若玩晚了，就不回厂，也不回家便在“笨鸟”房里过夜，“春鸟”睡床，“笨鸟”就在办公桌上打盹。“笨鸟”有时不快乐，“春鸟”总是要用山东人的爽言快语把“笨鸟”逗得大笑不止才罢休。“笨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春鸟”承认，爱就像蚕丝缠住了“笨鸟”的心，使“笨鸟”永远无法扭过头别转身去……
“笨鸟”有时望着“春鸟”睡在自己的床上，仿佛未来的一切都已来临，生命的渴望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血在他心里奔腾着，情在他浑身疯长着，止不住爱的渴望像排山倒海之势把“笨鸟”撞击得东倒西歪……那时，“笨鸟”不到20岁，正是青春开花的季节呀！而“春鸟”对“笨鸟”的爱却似沂河潺柔之水，令“笨鸟”总是游不到彼岸，“爱永远是美丽的开始”。“春鸟”的言情像一把鞭子，总抽得“笨鸟”蠢蠢欲动的心好痛好痛……。他们的亲吻，他们的拥抱，一次又一次的演绎……可对“春鸟”而言，这只是一种正当的感情支出，要想在爱的身上一次又一次踏风而过，用“春鸟”的话说，还要“等到山花烂漫时，她才在花丛中笑”……。那时，“春鸟”到底爱谁，“胖鸟”和“笨鸟”互不清楚，何况“春鸟”心里的爱之曲她自己也难谱呀。
就这样，阴差阳错，加上“胖鸟”和“笨鸟”的复杂工作特点，又换上他们三人之间的友谊，谁都磨不开面子，因种种原因背道而驰了。只有“春鸟”还在守候那扇爱的门，那扇还无人住的爱的小屋的门。
“笨鸟”说：“咱调走时去看‘春鸟’，她扑在咱怀里哭得死去活来，说为什么这人世间偏偏遇到咱俩这对难舍难分的朋友！为了咱们永恒的友谊，她最好终生作咱们的小妹！说完，并给咱一个密封的纸条，还忠告咱必须等咱俩在世纪之约时才准打开，以它为证！”说着，“笨鸟”把纸条拿了出来，“胖鸟”犹豫着却不敢去接，仿佛它是一颗无形的炸弹！
这纸条既深绿又淡红，像一团梦伸缩去伸缩来，谁也不敢正视它。“胖鸟”在慌惑中拿出一本淡绿色的书，“喏，这是咱在新华书店买的，是‘春鸟’的大作哩！”
“笨鸟”把书拿过来，封面赫然印着《情有可原》……“咱早知道这是齐鲁文坛的一部不同凡响的书！书中讲述的故事是‘一个美丽而又有才华的女人因不堪社会现状的压迫自动下了岗，被生活所逼靠‘卖逼’生活’，在孤独徘徊的路口邂逅了一个多才多艺而又有钱有权的大款老爷，于是她成了这个男人的情人……在肉体的摧残中，她如梦初醒，原来这个男人是伪君子，并涉嫌几重要案，正在警方的追捕之中……最后，她死在寻找初恋情人的路途上。评论家们称之为中国二十世纪来的一声惊雷！她震醒了多少梦中之人。没想到，咱们昔日的‘春鸟’竟变成了大作家！”“笨鸟”早已知道“胖鸟”和“春鸟”也没进入夫唱妇随的角色。他俩不禁感叹阵阵，心里那个怅然若失呀，令苍天泪雨蒙蒙……。
这些年来，“笨鸟”在为清贫的生活苦苦挣扎，在精神上他完全被改革开放这场深刻的、触及灵魂的革命震荡的猝不及防，而且它也迫使中国每一个人重新寻找人生的支点；而有的人选对了目标，而另一部分人却走向了极端，还有一部分人则顺乎其然，历史发展到今天，一切都在光速似地改变……。而“胖鸟”呢，虽然弃笔从商，在商战上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可青年时代的梦却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胖鸟”和“笨鸟”面对面地坐着，却不敢正视这纸条，因为在他俩的心灵上似乎已无法找到文人的共同点了。纵然看到昔日的“春鸟”在文坛摇旗呐喊，讴歌时代，可“胖鸟”终究不敢回味，不敢回想……。因为“笨鸟”总是还在朝那条目标上奋斗着，虽然筋疲力尽，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但他毕竟还在奋斗着。可“胖鸟”却成了我们这个文学时代的弃儿……。
羞愧呀，“笨鸟”捧着纸条发呆！难言呀，“胖鸟”心里隐隐作痛！这个时代，这个快速发展的年代把咱们这些‘鸟人’都变成了什么样了呀，咱们竟落伍于一个女人！
“胖鸟”和“笨鸟”都放下了筷子。纵然“胖鸟”的肚中空空如也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有的只是酒精在胸膛里呼呼直窜！燃烧吧，灵魂！燃烧吧，生命之火！“笨鸟”沉思的神经一下崩涨开来，他站起身对天怒吼：“咱们这些‘鸟人’竟没有一个女人有时代味！”
“笨鸟”哭了，没有眼泪；“胖鸟”也哭了，没有声音。“胖鸟”竟结巴巴地说：“咱们俩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那时，咱俩就爱和友谊分明，你就不至于‘出走’，而咱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还没有归宿的境地！甚至咱们的‘春鸟’也不至于落到人生相守一场空……”
“笨鸟”把纸条打开来，“胖鸟”拿过台灯下，只见上面写着：“俺不想失去爱，也不想失去友谊，但俺需要时间来选择！”
“春鸟”……！！“胖鸟”和“笨鸟”相拥在一起。顿时，他俩心里明白，“春鸟”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呀，为了“咱们的共同拥有”和“咱们的曾经拥有”，“春鸟”竟默默地用时间来度量相思的深远……。通过这次世纪之约后，“胖鸟”和“笨鸟”各自的心灵伤口仿佛一下子愈合了。真是“灯不拨不亮, 云不散日不出”呀,“笨鸟”的精神真正地振作起来，哼起了歌儿，舒展了眉眼，在他的远方好像一个玫瑰色的梦在向他走来……；而在二十一世纪的边口，“笨鸟”仿佛看见“胖鸟”像一只真正的“鸟儿” 拖着长长的声音，穿过雨雾，踏过风浪，正昂起头搏击于灿烂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