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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祖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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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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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亲

我的老家在“屈原故里”秭归县梅家河乡京丈坪村。京丈坪,古称西边湾、金庄坪,地处长江三峡西北的群山怀抱之中。京丈坪村离秭归县城茅坪达百公里,地形非常奇特,像一把倾泻的水瓢。站在大垇包上京丈坪村界碑处俯瞰:巴东像个睡梦中的美人,而西陵在太阳的照射下,像正在航行的帆船。京丈坪就与西陵隔河相望。京丈坪过去是“上起尖山顶,下起杨柳河,中间只有三个牛卧溏”,全村只有田间和山间小道,荒山野林,遇到洪涝季节全村几乎满目疮痍。在农业学大寨的年月里,京丈坪就发生了巨变,我和京丈坪的长辈们一起打了“洗马池堰”,修了一条通到“庙庙上”(村委会)的土公路。我就是那年刚下学还在打堰时接到入伍通知书,随即被乡邻敲锣打鼓欢送去新疆当了兵……

而今,在党的“精准扶贫脱贫”阳光普照下,京丈坪一栋栋易地扶贫搬迁、危房改造的房屋焕然一新,一条条水泥路宛若“中国结”把全村每家每户都系在了一起,一盏盏太阳能路灯临坎而立,村委会旁那个废弃的堰塘也一下摇身变成了文化广场……京丈坪村变亮了,森林变绿了,环境变优美了,满眼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一直在神农架工作生活,老家成了我梦中常思念的记忆。父亲曾是生产队的会计,也是泥瓦匠,更是土郎中。父亲没当会计后,便常年在磨坪、梅家河一带做瓦烧瓦。父亲在磨坪烧瓦时认识了一位老中医学了不少医术。回家后,乡邻有个头痛脑热、小儿有个不舒服常找父亲免费医治。不幸的是父亲在八十一岁上摔了跤没几月便走了,母亲也在八十有七上去了天国。双老在世时,父亲偶尔到神农架看望过我,每次回家也总是亲自接送我。

母亲常说,“有的换着吃,没有的看着别人吃”。所以,母亲勤扒苦做了一辈子,为的是让下人“换着吃”。我好几次接双老到神农架住,双老硬是不来。父亲走了,再接母亲还是不来,好在母亲在自己亲孙女敏子家里小住了几次,过了几过月城里的生活。最后一次在敏子家里住到哭了,劝也劝不住,非要回老屋生活。母亲老是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灰窝窝。因为路途遥远,修缮不容易,我几乎没怎么打理地震后新起的“老屋”,所以老屋几乎残破不堪了。在母亲离开人世的最后几年里,我为照顾母亲一直在神农架、深圳和秭归来回奔跑……

平日里,母亲总是闲不住,不是掐茶叶就是种田,要么扯道场里的荒草。我在给母亲洗头,剪指甲,洗脚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心里有愧,没有好好孝敬父母。现在想来,那些陪母亲在老柿子树下,阳后头,田间地坎走走的日子,真是一种永远念想的幸福。

2020年下半年,回老家老二得孙女吃满月酒,因下连阴雨,没来得及在双老的坟前陪双老说说话,喝喝酒,只匆忙烧了纸钱,便赶便车回神农架了。我以往纵然在外,也常用他乡风俗祭奠去了天国的亲人,何况常在神农架乎!野风把我在生活中的不堪都吹走了,心中那块荒芜的土地不禁都翠绿了起来。

然而,老屋都没什么人住了,后辈们都在城里买了房,全在城市打拼。老屋有不少土地荒了,种的些许庄稼常被野猪拱了,几乎颗粒无收。抬头碰面都是老人,但偶尔也还能遇到少时常在一起下“陈三棋”、翻“风车”、踢“毬子”、打“得佬子”的玩伴们,运气好还能在梅家河、茅坪、宜昌与谭绍晋、尤庆虎、郑龙、赵成益、尤世喜、尤云界等老师同学聚聚会,叙叙家常,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他们给了我无穷的向往和未来。

如今,可惜的是庄子的很多民俗古风都在悄悄殒落。我好多年已没在老家过年了,不知今日过年的风俗是否还是往昔乎?但我依稀记得那往昔的年,特别是每年正月十四“摸亲”的风俗就更令我难忘了。到了年尾的时候,在外的庄里人总要匆忙赶回来过年,好像最大的心愿就是为了在正月十四那个神秘而又美丽的晚上过“摸亲节”。

自古以来,我们庄子就有着良好的古朴民风,庄里人不管年龄有多大,对家族以外的人,不论大人和小孩子总习惯称呼别人为“您”,同性从不通婚,待客相当讲究客套,人与人之间非常注重情义和礼节,而在年关时节,这种客套表现得就更为突出了;辞年的、拜年的,大都忙得不亦乐乎;而女婿给“丈人”“丈母”辞年和拜年的人要数最多,但对于“上人”,当“下人”的总要抬着轿子敲锣打鼓接着在亲戚邻间玩,你来我往排场阔气得很!正月里,能动的老辈子和年长的总要把全部家务揽下来,让年轻人天天象过年似的玩耍。当过到正月十四这一天,家家忙着在白天做好饭吃,一到晚上,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摸亲”了……

天麻麻黑,从杨柳河到王家坡,从下里坪到京丈坪,从尤家湾到梅家河,从柏树林到狮子包……还有那塄坎上、付家湾、观垭、地母庙、柳树坪、中间屋场、金家湾、赵家岭、彭来观……到处都是鬼鬼崇崇的人,你跑到那家找人,守“亲”的总是说,他们呀早就“摸亲”去喽。

京丈坪的“摸亲节”不是集中在那一块,而是三人一帮五人一伙的满庄子“摸亲”。曾记得小时候,我随着大哥和二哥在“摸亲节”这天晚上干尽天下“坏事”。因为那时我在庄子里最调皮,以至大男人们摸了人家媳妇的房门都要把赃栽到我头上,惹过不少笑话……

然而,我自当兵和参加工作以后回来,乡邻也很少跟我开玩笑了,总是拿着别样的目光看着我,象是要看穿庄子外面的世界一样;而对于一个久居他乡的人,每每在正月里回来又怎能保持都市的心情坐得住呢。所以,好在少时之情难忘,我便满庄子里走亲访友,但大多妻儿成群,不堪劳苦,每走到一处,他们总是请我上桌不吃饭也要表示一下酒量,呼着旱烟袋,喝着老木叶茶,叙谈着往事……可儿时的梦想真正实现了的不多,真不堪回顾也。当然,于我而言秭归正月要数“摸亲节”最乡思了。

记得当兵探亲时还过个一次“摸亲节”。这一天,我只是悄悄跟随着大人们,已不敢象小时那样去“摸亲”了。我只好憋着笑望着大人们去悄悄拨人家满田的青菜,把扁担斜插在人家的门上,挑担大粪掉在上面,人家早晨一开门便满屋“酒肉”臭,或者拿一把竹扫把上面捆一根绳子掉一块石头,把下半头朝上靠在人家的门缝上,早晨一开门就给人家“洗脸”,把这家的"小石磨"抬到坎上屋里按在人家的"大石磨"上,把那家的"大石磨"抬到旁边菜园里架到柿子树上……把这家的茅厕板板掉一根线挂一个虚边,人家一踩就掉进茅厕里……要是在往常,你纵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罢这些缺德事,也一定会引来骂声连天!但在"摸亲节"这天,庄子里的人却以讨骂为乐,而不以丢这丢那为耻。据老辈人说,要是在"摸亲"后的早晨被人骂,一年的霉气会被骂走,人才越活越新鲜,越活越发……所以,在正月十五的早上,庄里人却很少有骂人的,大都怕越骂别人越发,自己则落后于人哩!

京丈坪村正月十四晚上的"摸亲节"也叫“摸青节”“摸春节”。“摸亲节”的风俗一直在屈原故里秭归一些地区,特别是在文化、两河、梅家河一带传承着……但我在几个年关上看,秭归正月过“摸亲节”的风俗几乎消亡了,虽还在承袭,但场面已没有往年壮观了。

“摸亲”这种风俗,在我们庄子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它与正月十五相辅相趣,相得益彰。庄子里的老人说,过去正月十五是随着骂声而来;现在过正月十五没往年热闹了,白天庄子里一片祥和的气氛,而到了晚上,便和正月十四唤成了一气,庄子里到处点满了油亮子灯,并用稻草在麻田、韭菜地燃起大火,老辈子常说这样烧来年会越来越旺哪。

小孩子们则把鸡蛋壳送到旁边沟里后,都围着大火嘘“毛狗子”:“毛狗子嘘号——在旁边沟里吃果果”(据说这样嘘以后,一年四季没有毛狗子偷鸡子)!而女子们却吓得不敢在公众场合露面儿,不然就会大上儿娃子们的当呢!什么“毛狗子(俺老家有时指没说媳妇的小伙子)嘘号——某某女子在沟那边或沟这边等你啰”!大都是“沟这边”和“沟那边”男女互相“调情”唱情歌:

男:一把扇子两面青,我想姐儿到天明,心里装的只有你,不知为何不答应,是姐不懂我的心。

女:二把扇子两面紫,不是奴家不献身,我把身子献给你,三朋四友说真情,说坏名声不好听。

合:三把扇子往拢抿,二人跪地发誓言,你若说长遭雷打,我若说短遭火焚,雷打火烧瞎眼睛。

四把扇子两面黄,上面画个姐和郎,车过来呀郎望姐,车过去来姐望郎,姻缘只隔纸一张。

五把扇子手里攥,太阳落土又落山,湾里姐儿把门关,早些睡来早些安,不管别人瞎扯淡。……往往在这一天,沟这边的儿娃子如果和沟那边的女子相识了,倘若情投意合便开始热恋,直到结为秦晋之好。庄子只要正月十五一过,便逐渐地忙碌起来。

对于年轻娃子来说,他们又盼望着来年的正月十四早点到来,能在“摸亲节”这一天为自己“摸”一个强媳妇(漂亮);对于我来说,期望着京丈坪村的“摸亲节”习俗不要在历史长河中湮灭,永远是我最美的神秘乡愁;而对于京丈坪村的庄民们来说,却更希望在新时代一年光景好似一年光景,假以时日在三峡之岸矗立起京丈坪人梦想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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