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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雪(惟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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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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潍坊的海

昌邑属于潍坊市最东边的县级市,我就出生在昌邑城区的一个村子里。小时侯,村子北边有一片荒地,地里沟壑纵横,蒲苇恣肆,就是不长庄稼。地表时常渗出层层白色的粉末,尝尝苦咸,有人说是盐碱,有人说是硝。肥沃的良田是大人们的乐园,这些荒地是孩子们的乐园。荒地也有神经,能感知春风暖阳,生发野菜野花。我能叫上名来的有蔓菁、茵陈蒿、蓬子菜、扫帚菜、荠菜、公英、地丁等等很多种,叫不出名来的更多,有些菜可做餐桌上的佳肴,有些菜是动物们的美味。令人欣喜的是割了一茬又一茬,隔些天去看看,菜们又在那里等你了。雨季里一汪汪雨水滋润着荒地,香蒲、芦苇一丛丛一簇簇,随时向来人招手致意,香蒲开花的季节,家长说蒲黄可以吃,是一种对身体有益的药物,于是,孩子们都成了摘花高手,蒲黄拽到手里不是立马折断摘下,而是张口就啃,啃的嘴里嘴外黄绒绒的,比野兔子的嘴还难看。雨水快蒸发干的时候,地里会长一种墨绿色的耳状物,土话叫地瓜皮,其实就是地衣——一种由真菌和藻类共生的复合体,像极了木耳。收集地衣是件冒险的事,见闻多的家长知道这是种优质的食材,鼓励孩子收回来包包子、拌凉莱吃,保守的家长会把孩子精心收集的地衣一脚踢开,扔得远远的,生怕里面有毒,惹出什么祸事来,甚至再严厉点的家长还会对孩子伸出巴掌。到了冬天,荒地象睁着一只眼睛打盹,如清雪样的碱硝画成天然的图画,圈圈点点,积厚处任凭人们收集了去洗涮用。

因为司空见惯,小时候没问过荒地荒着的原因。稍大一点,听说从我家向北二十多里的人家,喝的水都是河水,河的上游有人洗衣,下游就有人提水喝,我感到纳闷,因为那时我们喝水都是从大口井里用担杖往上提,井口的四周虽然爬满了绿幽幽的青苔,但水是清澈无味干净的。后来知道,北边的村子不是没有井,而是井水苦咸无法下咽。再以后知道了“海”这个名词,还知道了昌邑就坐落在渤海的莱州湾南岸,那些地表的碱硝和北乡苦咸的井水便是沿海的征象之一。知道了海,随后也听说了温暖的沙滩,美丽的贝壳,奇形怪状的礁石,壮观的海上日出……我们北边的渤海,到底长什么样儿呢?我揣着这种好奇猜测着,因为隔着海还有近百里的路程,年龄小还没有机会到达。

一九八六年,第三届潍坊国际风筝会暨第一届全国风筝邀请赛在潍坊市寒亭区北部的海滩举行,这里与昌邑相邻,我有幸得到了观看的机会。我是四月二十日早上五点多钟,乘上了寒亭区饮食服务公司借来的解放牌大卡车,出发时头上还顶着稀疏的星星,已失去辉光的月亮只剩下了苍白的轮廓,清冷的风一阵阵送过来,我与同来的几位站在汽车的拖斗里,兴奋地往四下里观望着,竟忽视了仲春黎明时的残凉。汽车过了固堤镇,进了央子乡,就颠簸在了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速度越来越慢,六点多钟,卡车到达了滩涂的盐场,小山似的盐堆,一个连着一个,给凄冷的荒滩平添了一种动感。越过盐场,就是风筝放飞的地方,原本空旷的海滩,被陆续赶来的人填塞着,参加邀请赛的有北京、上海、天津、湖北、广东、辽宁、江苏、山东等众多的代表队,天上陆续飞起了“龙头蜈蚣”、“哪吒闹海”、“嫦娥奔月”、“八仙庆寿”等精美的故事。我的大部分时间消磨在了卡车附近的服务区,傍晌的时候,就匆匆跟着卡车返回了内地。这次北行,既没看到海水,也没听到海浪声,虽不遗憾,但好奇心更甚了。

一九九一年,我的朋友霞约我去看望另一位朋友华,华家住在昌邑北部,离海更近了一段路,我趁机提出去看大海,霞欣然应允了。我们是在七月一日夏令时间八点钟从家里出发的,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带了一点水和食物,穿过昌邑城,从下岞路一直向北。田野里的庄稼出乎意料的茁壮,路旁的果树上挂满了累累的果实,果农在路边摆着一个个水果摊。那天,天气特别热,累了,我们就在摊子旁歇歇脚,吃几个新鲜果子。半上午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柳疃镇。这是个历史悠久的古镇,柳疃丝绸从清代就畅销世界各地,是昌邑的标签之一。附近的村子几乎村村有纺织厂,家家有纺织工,一排排崭新的红瓦房,呈现出繁荣的景象。过了柳疃镇继续北行,到了南玉皇庙村向东拐,走不多远,眼前豁然一亮,可能是头天下过雨的原因,三湾清清的浅水,静静地在路旁的野地上画上了三个水圈。我们驻足少歇,饱览着意想不到的景色:有个浅浅的水湾里生长着一些常见的水草,细风吹过,水草摇摇摆摆相互撩拨着,搅动着水面涟漪起伏,顿时心生清凉;另一个水湾,是被谁取土时新挖的坑,面积不大却挺深,水清见底,光秃秃格外沉静;最惹眼的是那个最大的水湾,低洼处生着芦苇,高凸处立着两棵搔首弄姿的柳树,柔媚的柳枝闲散地下垂着,倒影与芦苇相映成趣,整个场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炎热在这里渐渐变淡,象是到了湿润的江南,赏心悦目中感受着古朴清醇,感受着自然风光带来的愉悦,恍如身处坦荡的远古,内心溢满清明淡泊。越往前走,这样的风景越多,尽管离海越来越近,却闻不出一点海的味道。四十里路下来,我们愉快地来到了孙家河滩村。

孙家河滩的河是指潍河,潍河古名潍水,是潍坊的母亲河,发源于莒县的箕屋山,上游流经莒县、沂水、五莲北部,进入潍坊市后,流经诸城、高密、安丘、坊子、寒亭,在昌邑下营汇入渤海的莱州湾。潍河虽不算大河,却在中国的文化史上鼎鼎大名,著名的潍水之战就是发生在这条河流上。公元前二百零三年,楚汉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刘邦为开疆劈域,派大将韩信攻打齐国,项羽派楚国大将龙且率楚军救援齐国,两军在潍水两岸对垒,韩信派兵夜间用沙袋阻断潍水,与楚汉联军对阵时佯败而归,龙且派楚汉联军涉水追赶,待联军在水中过半时,汉军突然挖开沙袋,放水将联军截为两处,水中的联军很快被汉军击溃,岸上的联军有的被打败,有的抱头逃散,结果汉军大获全胜。这次战役,使汉军一举扭转了战争局势,成为军事史上以少胜多的成功案例,也使潍水成了一条不同凡响的河流。

孙家河滩在潍河西岸,华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村里规划过的房屋排列有致,几处刚盖的新房格外显眼,墙上都贴着彩色的马赛克,高大的门楼连着过道,门楣嵌着吉语,带着古老的祝福,透着今天的新意,显示着农家特有的风情。华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红红略圆的脸膛,中等个子,我们一见面,她就提议领着我们去潍河捉蟹子,三人一拍即合。出了村子向东,越过两道河堤,就到了潍河,汛期还未到,潍河水很少,露出一片片的河底,我们把鞋、手表之类多余的东西扔在岸边的石头上,挽起裤脚,下到了水里,水暖暖的,河底厚厚的细沙和着泥土,踩上去有些肉感,也有种蜡疗的感觉,非常舒适。华在无水的地方轻轻地掀起一块小石头让我们看,哎吆外!一堆密密麻麻的小蟹子,象蜘蛛一样地爬来爬去,看见有人打扰,都争着往泥里钻,尽管它们的速度很快,我们还是抢了一些稍大点的放进了兜里,每捉住一个蟹子,我们都会激动地叫出声来,有时让蟹子夹痛了,还会哈哈大笑,大家兴奋极了,好象一下子回到了童年。两个小时在嬉闹中很快就过去了,我和霞仍赖在河里,看那些蜘蛛样的小蟹子拥挤着趴在沙子上晒太阳,华提醒我们该回家吃饭了,我看看表已过了晌午。

华的母亲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最好吃的当然是我们亲手捉拿的小石蟹,这种蟹子天生就是小品种,肉不多但味道极佳。下午,华作为向导,我们继续北行。潍河大堤是北行最方便的路,我们只管跟着华走,不久就到了辛沙公路,随即潍河大桥也展现在了眼前,这是潍河通向大海的最后一个大桥,也是这一带最突出的风景,算不上壮观,但毫无疑问,在这里它有着不可低估的价值。过了潍河大桥,顺着河堤继续北行,一片桑林迎面扑来,桑树随河堤的起伏高低错落,此时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满树满地都是熟透了的桑葚,紫的,白的,香喷喷,甜丝丝,我们吃了个不亦乐乎,只恨少长了八只手,不能把更多的桑葚带走。

风渐渐大了,是有了海意吧,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下了河堤,来到了下岞公路,这条路直通离海最近的下营镇,华在此与我们道别先回家了。我和霞继续北行,路旁的沟里有了水,越向前走水越多,庄稼郁郁葱葱的,看不出受过海的影响。我们来到下营镇时,已是夏令时十八点多了,想不到过去听说的不毛之地,如今治理的如此繁荣,商店、旅馆、汽车站,样样俱全。一队学生正在公路边除草,来往的车辆带着腥咸的海味,神气十足地奔跑着。出了下营我们继续向北,风越来越大,已经没有了村庄,网般密集的养虾池,鳞次栉比,使沉睡的沙滩活跃了起来,在这方方蔚蓝里,装满了沿海人民的勤劳和智慧,蕴藏了他们的希望和财富。潍河在这里已是水流泛泛,俨然是渤海伸向内陆的一条秀美的手臂,把四面八方的涓涓细流,都容纳到了自己宽广的胸怀里。潍河入海口的西边,是新建的海港——下营港,港上停着一些船只,远远望去,象一栋栋别墅,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我终于看到了家乡的海,可惜天色太晚不能畅游了。

就近的虾池也是美丽的风景,我们踏上用泥袋铺的路,继续前行,水边一只海鸟久久地徘徊着,不知是不是象我一样跋涉而来流连忘返的游客。此时最吸引我的是旁边的一条小船,小船拴在一个水湾里,水从潍河入海处引入,入口水势凶猛,有节奏地冲击着水面,形成了层层叠叠的波浪,水流急处打着旋涡,小船随着波浪跳荡着,深深诱惑着我的感官,顿生一种激流勇进的冲动。船里无人,我走到船边,目测着脚下的土埂与船的距离,预估着能不能一脚迈到船上,霞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里太危险不能上船,拉着我走到了虾池边。有位养虾工人划着船在虾池里撒食,我打了声招呼,他把船划到了我们身边,我和霞上了船。透明的水透明的虾透明的人集在了一起,全身心地放松下来,融进虾们自由自在的游戏里,水面被吃饱了跳起来撒欢的虾们拍打起一层层的波纹,我伸手接起几个虾与它们的舞蹈互动着,然后再轻轻地把它们放回水里,看它们慌忙逃走,惬意极了。天越来越晚了,我们不得不无限眷恋地离开海边踏上了归程。一天的跋涉收获多多,但还是没有真正的与大海亲密接触。

以后我去看过东海,看过黄海,看过南海,而潍坊的海像一块心事,时而想起时而放下,好象没有足够的知名度,也就引不起足够的兴致。二零零一年春天跟朋友们一起到寒亭区北部的海边游玩过一次,海岸上垒砌的人造石头,一堆一堆地扎眼睛,隔开了海与人的距离,也隔开了再来的欲望。

二零零二年夏天,听说潍坊市辖区的寿光海岸建了一个游泳区,应朋友之约一起去游泳。四辆车十几个人,从寒亭区出发,一路向西再向北行,来到潍坊市寿光地界的渤海湾。这是一处僻静的浅海区,海水的含盐量很高,水的浮力很大。这天太阳不是很好,风也不大,是个适合游泳的天气。我第一个迫不及待地扑到水里,终于触摸到了梦寐多年的潍坊的海,象鱼缸里的鱼突然回归到了大河一样,我尽情地享受着海水的柔情,尝试着各种泳姿,任身体在海水里自由翻转着,感受游鱼的快乐。因路途颇远,虽意犹未尽也不得不匆匆返回了。游泳归来,我心存些许的遗憾,多希望离潍坊市最近的海也能建立游泳区,也能有软软的沙滩,美丽的……

滨海区是近几年从寒亭北部分出来的经济技术开发区,直面大海悄然崛起。二零一六年五月,听说这里的海边建起了游乐场,我兴冲冲地乘坐七十八路公交车从潍坊市里直达央子汽车站,央子汽车站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有直达海滩的免费公交车可乘。当我再次走近海滩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南海边一样一样的沙子,厚厚地长出来了,浸水的沙粒呈现出黄金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与水面的波光组成了熠熠生辉的龙鳞。悠闲的游艇行驶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栈桥,碧水,白滩,金色的海岸线,有节奏的海浪,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无限的风光……哦,潍坊的海,景色美醉了,我终于找到了想常来常往的胜地。

二零一八年五月又传来喜讯,世界上最大的无轴式、世界上首例编织网格形式、世界上首次无轴式轮桥合一的摩天轮——“渤海之眼”在潍坊滨海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白浪河入海口正式建成使用了。

二零一九年六月我又去了昌邑下营镇附近的吕家村。这是个接近二百户住家的村庄,过去村民都是渔民,以出海打渔为生。紧随改革开放的脚步,吕家村周边的荒滩也被开发,从晒盐到养虾、到养海参养多宝鱼,到引进一些企业工厂等,一直在不断地创造着经济价值。渔民们大部分都脱离了旧业完成了改型,有的进了工厂,有的创立了自己的项目,有的到了外地工作,仅剩的几艘还在作业的渔船,因为种种原因在近海已经很难捕到鱼虾,在捕鱼期他们要去东海作业增加了费用,为此,国家按时给予每条船一定的补贴,使渔民们也得到了生活保障。

下营镇已是高楼林立初具规模的城镇,为了进一步提高附近村民的生活水平,棚户区改造已提上了议事日程。过去的荒滩正在美化,岸边筑起了整齐的防护大堤,风力发电机和太阳能光伏板的应用更是蔚为壮观,月牙湖国家湿地公园的建成也为昌邑的海穿上了盛彩的新装,流连其间,让人久久不舍得离开。

 一百四十公里的海岸线正在为潍坊人民输送着养分,潍坊人民也在用心打扮和呵护着这片宝域,随着进一步的建设,潍坊的海会越来越美,越来越知名,这一片海有个吉庆的名字非常好记,叫——潍坊欢乐海。

                                                            2020年2月19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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