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小小说）

  光绪年间，长三百来米，宽四米的老街突然从中间被硬生生地割开了。从此，它的名字叫“中英街”。

  每天都有两队人在这里来回巡逻，一边是中国武警，一边是皇家警察。界碑东侧，长了一棵上百年的榕树，许新华开了个杂货铺子。界碑西侧，榕树枝伸到了林胜春的窗前，他做着批发小百货的生意。榕花开放时，两面都弥漫着芬芳。

早晨，林老板打开店门，用鼻子朝前嗅一嗅，满脸沉醉的样子。许新华见状，嘴角露出友好的笑容，礼貌地冲他点点头。一股暖流，在两个人的心里冲撞着。这时，几个皇家警察迈着整齐的步子走了过来，皮鞋在地面上叩出沉闷的响声。就像同时听到了号令，他们立刻把刚才的表情收敛起来，低下头各自忙去了。

界碑横在街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山。

很多年前，许新华的父亲去了香港，就像在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许新华长大后，曾经一次次去那边探访。他走遍了香港的每条街道，问了不知多少人，也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母亲时常坐在老榕树下，目光在对面急切地搜寻着，搜寻着······

每当看到许新华母亲那失落的面容，林老板的心里都沉沉的。

老街突然繁华起来，前来购物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背着包裹，你拥我挤，像要把这里撑破似的。两边实行了宵禁，从晚上12时到凌晨6时，所有人员不许进出关口。

一次，许新华去香港办事回来，已经过了进关口的时间。冰冷的界碑，把他活生生地拦在了那边。此时，家里的灯光一定还亮着，母亲正焦灼地盼他归来。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他的心里一阵阵凉，犹如三九天的风刚刚穿透了胸腔。一位高个子的皇家警察威严地站在不远处，像一座铁塔，手中还攥着警棍。他吓了一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嗖地跑进了一条深巷，在暗里躲了好长时间。

后来，他意外地遇到了林老板。林老板请他喝了酒，还把他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梦中，老母亲拄着拐杖站在门前，忧伤地呼唤着他。美丽的榕花飘满了天空，一点点坠落。他号啕大哭起来，泪水沾湿了枕巾。林老板赶忙把他叫醒，搂住他的肩膀久久不说话。

终于，香港回归的日子近了。许新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不能依靠自己走到外面。天气好的时候，许新华都要把母亲抱到靠椅上，让她坐一会儿。老人虚弱地靠着椅子，脸上平静了许多，目光依旧望着街的那一边，许久也不挪开。林老板看到老人，总会朝她笑着点点头。对方的一只手则缓缓地抬起，冲他摆两下。

这天，林老板从商店出来，正要跟对面的老太太打招呼，发现她在椅子上好像睡着了，头偏向一边。过了一阵，他突然看见许新华跪在老人身前，慌张地摇晃着她，大声哭喊。林老板预感到了什么，往路中央跨了几步，却在界碑前愣住了。那边的人越聚越多，他们把老太太抬进了屋。对面的哭声沸腾起来，林老板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老太太出殡时，天正下着雨。她家房前的榕花都哭肿了脸，在风中摇落一串串泪滴。林老板站在窗前，想着再也见不到这位慈祥的老人，以及她那动情的目光，心里一阵阵痛。他站直身子，朝着对面深深鞠躬。

回归那天，中英街的两边都挂起了同一面国旗，像火一样的燃烧。经过百年的风风雨雨，老街又紧紧地合在了一起。八块界碑，成为了历史的回忆。那棵榕树上，每一朵花都鲜艳无比。许新华和林胜春在街上见了面，都挺直了腰板，高声地喊道：

嘿，大哥！

嘿，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