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下了一场雨。
早晨,上庄村的当家人梁满囤走出了房门,抬头望了望清澈瓦蓝的天,深深地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四周一家家的小院,经过雨水的清洗,在闪闪烁烁的阳光下透着亮。街上的树梢被风吹动,哗哗地摇落一串串水珠。
梁满囤一手端着水杯,蹲在房前刚要把牙刷塞进嘴里,院墙中间的大铁门便被啪啪地拍响了,就像一阵急促的战鼓。他只好放下杯子,迈着大步到了门楼前,嘴里应着把门打开了。李老蔫的胖媳妇巧莲双手叉腰,像半堵墙一般横在梁满囤的眼前,她的头发还没有梳,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涨红的脸跟快下蛋的母鸡似的,腮帮子鼓鼓着向外吹着气。
妹子,又是谁招惹你了?梁满囤面带微笑地问。
大村长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巧莲往前一步,肥硕的肚子几乎贴到了梁满囤,挥舞着蒲扇似的大手说。
梁满囤朝后退了一步,巧莲却迈起腿打算跟近,他急忙用手势拦住说:妹子,保持距离,哈。
巧莲白了他一眼,说:村长,我又不是追星族,你怕啥?
这时,梁满囤的媳妇翠萍系着围裙走了出来,大声地说:老蔫媳妇,有事儿屋里说呗,别在外头站着。
进了客厅,巧莲身子往下一坠,一团肥肉陷进了沙发里。
梁满囤点燃了烟,一边吸着一边问:出啥事了?
巧莲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大哥梁满生干的好事。
梁满囤掐着烟的手指一哆嗦,烫的咧了下嘴,接着问:咋啦?
巧莲说:满生那一排猪圈也不好好弄一下,下场雨,猪粪汤子流了一大街,那味儿大的呀……说着,她向后仰着身子,鼻子上的肌肉都打起褶。
梁满囤听了,眉头也皱了起来,猛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说:你放心吧,待会儿我就去找他。
临出门的时候,巧莲说:村长啊,不该不说,你大哥一开始就不应该在村里盖猪场,味忒大呀。
梁满囤使劲点着头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吃过饭,梁满囤便出了门。街上,坑坑洼洼的地方窝着一摊摊的积水。几个小孩攥着小枝条在水里击打着,溅了一身,还嘻嘻哈哈地笑。梁满囤胸口里压了一口闷气,步子迈得沉沉的。
走着走着,梁满囤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她的头发已经花白,手里拄着拐杖,脚下打着滑,仿佛时刻都会摔倒似的。梁满囤的心一颤,抢先几步到了近前,一把扶住了她,原来是侯三的娘。
婶子,这天头你咋在家待着呀?梁满囤说。
侯三娘嘴唇抖了几下,眼睛眨下几滴泪水说:村长大侄儿啊,我找你来了。
有啥事儿,你给我捎个信儿就行,这大岁数何必自己跑呢?梁满囤说。
侯三娘左右看看,用手示意梁满囤猫下了身子,低声说:我说了你别笑话,俺家三儿有半年没给养老费了,我连抓药钱都没了,你是干部,去劝劝他吧。
梁满囤听了,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说:这小子太过分了,看我咋收拾他,他大哥给了没?
侯三娘说:老大对我不赖,早给了,老二前脚走,他媳妇就改了嫁,我不能再追着人家要不是?
梁满囤点点头,说:婶子,你放心,我肯定找他。
过了一会儿,梁满囤把侯三娘送回了家,往她手里塞了一百块钱,又往大哥家奔。路上,他遇到了开小卖部的石秀芳。她正开着电动三轮车往村外走,遇到一个水坑,车车轮陷进去直打转转,溅起一片片水花。梁满囤脱了鞋,跑过去在后面使劲推了一下,电动车开了出去。石秀芳回过身来,一绺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脸色红红的,冲他勉强地笑了笑,说:这道,该垫垫了。梁满囤神情复杂地望着她说:你也是,这天头干啥去?
石秀芳说:小卖部的缺东西了,人家等着要呢,我先上批发部进点去。
梁满囤想起秀芳自打男人走后一个人不容易,禁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不好走,你注意点儿啊。
石秀芳嗯了一声,开着车子走了。梁满囤望着远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劲儿。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侯三,正站在不远处鼓弄着手机。他的气突然闯上了脑门子,大声叫道:侯三,你给我滚过来!
瘦瘦的侯三歪着身子戳在那里,像一棵永远长不直的树,嘻嘻哈哈地笑,不过来,也不搭话。
梁满囤穿上鞋,手指着侯三说:你听到我说啥没。
侯三挠了挠脑袋说:村长,我知道你为啥找我,可我最近手头忒紧,你放心,这几天我就把那事儿办了。说完,晃晃悠悠地跑了。
梁满囤跺了跺脚,没有撵上去,便奔大哥家去了。
2
进了大哥的巷子,梁满囤看见道上的坑洼处积满了雨水和大哥猪圈里排出来的已经稀释的粪便。两旁的几家住户正站在自家门前指指点点。巧莲的男人李老蔫也正往路口望着,看见梁满囤出现,立刻把身子缩回了门后,又被巧莲硬生生推了出来。
巧莲挽着裤腿,穿着拖鞋,像一只笨拙的鸭子,慢腾腾地上了路中央一块垫起的小土坡,扯起嗓子说:村长啊,这回就看你的了。
梁满生的媳妇金花听到有人热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梁满囤,立刻挪开了目光,干咳两声,说:有啥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点儿猪粪吗?还告上状了。
梁满囤到了近前,脸阴的越来越沉,对嫂子说:我哥呢?
金花咬住嘴唇看了一眼梁满囤,又朝自家院子瞅了一眼,把头扭到了一边。
梁满囤快步走进大哥的院子。梁满生站在大门里,尴尬地冲着兄弟说:老二,你来了?
梁满囤瞪了一眼大哥,问:你咋整的?把粪汤子灌进了大街,还让不让人待了?
梁满生嘿嘿干笑了两声,说:昨晚上雨下的大,外边那个猪圈墙塌了,猪粪就流出去了。
梁满囤到猪圈边看了看,对大哥说:你还不赶快把大街弄一下,等着别人说三道四呢?
梁满生说:我去拉一车山皮土垫上就好了。
梁满囤说:那还不快去呀。
梁满生就去把三轮车打着了,往后斗上扔了一把铁锹。梁满囤不再说什么,倒背着手出了大哥的院子。
傍晚,梁满囤骑着电动车又上候三家里去了一趟。候三的媳妇在家,候三不知去哪儿了。梁满囤问了半晌,他媳妇也说不出四五到六,便出了他家。
路过石秀芳的小卖部,他看见陈大脑袋的越野车正停在那里。陈大脑袋在乡里开了一家建材商店,还组织一个小建筑队,这几年没少赚钱。此时,他正猫着腰往车屁股后装啤酒件。到跟前时,他直起身子看见了梁满囤,一颗大脑袋立刻摇晃起来,眼睛挤成了一条线,大声地嚷道:满囤,忙啥去呀?
梁满囤刹住电动车,双搭拉着地,脸上也露出笑容说:我能有啥忙的,瞎转呗,大脑袋,你最近又做啥大买卖呢?
陈大脑袋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你看看,你一个大村长,也带头叫人家外号,多让人难为情啊。
梁满囤假装拍了一下脑门,说:哎呦,我咋忘了这茬呢,那就叫陈老板,行不?
陈大脑袋又笑,说:反正是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的哥儿们,你爱叫啥就叫啥吧。
这时,石秀芳从小卖部走了出来,拎着一个装满熟食的塑料袋,喊道:大脑袋,瞧你这记性,把东西又拉在柜台上了。
陈大脑袋说:是呢,你不说待会儿我又得往回跑一趟,我这大脑袋算是白长了,一点儿都不好使。
得了,你这大脑袋能算过星星,睡着了都不带糊涂的。石秀芳说着,把塑料袋放进了车厢。
陈大脑袋扭过头对梁满囤说:满囤啊,今儿个正赶上我在家,咱哥儿俩有日子没见面了,你说啥也赏个脸,陪我去喝几杯。
梁满囤摆摆手说:今儿个不行,我还得找侯三有点事儿呢。
陈大脑袋说:就这么急?酒都不顾得喝了?
梁满囤说:还是改天吧,这事儿真有点急。
陈大脑袋遗憾地摊了摊手,说:那好吧,就改日吧。
梁满囤点点头,又问石秀芳:秀芳,你没看见侯三吧?
石秀芳朝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指了指。那里正堆着一群人,吆喝着什么。梁满囤和陈大脑袋道了别,骑上车子过去了。
还没到大槐树前,那一堆人就像母鸡炸窝似的分开了。侯三和老马家小子互相推搡着,还对骂起来。梁满囤到了近前,支好车子就跑了过去。这时,侯三和老马家小子已经扭在了一起,人们没有一个劝的,还在起哄。梁满囤冲上前,连踹带搡了一阵,俩人才算分开了。梁满囤站在他们中间,瞪着眼睛喊道:干啥?天天正事不干,赌钱还赌上气了,你们真是干大了!要不要我把派出所叫来给你们说合一下!啊?
侯三和马家小子都罢了手,在那里呼呼地喘气,不言语。
梁满囤又望了望周围的人群,挥挥手喊道:散了吧,都回家吃饭去!往后谁在这里公开赌钱,别怪我翻脸!
人群渐渐散去了。侯三刚要溜,被梁满囤一把抓住了。侯三嘿嘿地笑着说:满囤哥,你还有啥指示啊?
梁满囤说:侯三,我警告你,你再不把养老费给你妈,我就让司法所来管管你!
侯三给梁满囤作了个揖,说:哥,你可别那样,万一出了事儿,你一个大村长也不光彩不是?我明天就是画圈儿抠去,也把钱给我娘,还不行吗?
梁满囤说:你可得要说话算话,不然我在喇叭里把你的先进事迹当典型广播。
放心,放心。侯三说着话,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
梁满囤手指点了点他,让他走了。
路过石秀芳小卖部的时候,梁满囤见石秀芳正靠着门框,眼睛无神地望着大道,嘴里嗑着瓜子。他看了看这个年轻时曾经的恋人,低下头走了。
天已经黑了。梁满囤的电动车突然没了电,灯顿时灭了。他只好推着车走,一溜神,脚踩进了一汪水里,裤子都溅上了泥。
进了当院,屋里已经点上了灯。梁满囤放下车子,立刻扒掉了脏兮兮的裤子,穿着裤头往屋里走。
翠萍正往桌子上端菜,看他的狼狈相,说:没干好事儿吧?被谁撵回来了?
梁满囤说:啥呀?路不好走,踩水里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乡里通知他明天开会,不准请假。
3
吃过早饭,梁满囤坐在桌子边点着了一颗香烟,慢悠悠地抽着。翠萍在厨房里一边洗筷碗一边说:昨天你不在家的时候,大哥来了。梁满囤问: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翠萍应了一声,说:他想让你找找畜牧局,给弄些补贴。梁满囤歪着脖子说:他那破猪场一开始就不应该建村里,说他还不服,现在都犯了众怒了,还想要补贴呢,等着吧。
翠萍干完手里的活计,把手洗了走到男人跟前,说:这事儿你真得想想折,要不就闹翻天喽。
梁满囤仰头望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我知道。
这时,院外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不一会儿,梁满囤的独生儿子梁春吹着口哨走了进来。翠萍眼睛一亮,嗖嗖地迎了出去,嘴里喊着:儿子,儿子回来了。梁满囤的屁股也脱离了凳子,跟了出去。梁春冲着父母灿烂地笑着,脚下的步子大了起来。翠萍抱住儿子,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挽住他的手走进屋来。
老爸。梁春叫了一声,仰身靠在沙发上。翠萍问:儿子,你吃早饭了吗?梁春点了点头。翠萍挨着梁春坐了下来,关切地问:儿子啊,你这大学毕业都快一年了,咋还不给我领回一个儿媳妇啊?你看看咱村里跟你一般大岁数的,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梁春假装叹了口气,拉长声音说:妈,你急什么?面包会有的。
梁满囤瞅了瞅手机上的时间,对这娘俩说:你们聊吧,我去乡里了。说完,走到院子里,骑上电动车去了。
梁春和母亲聊了一会儿,回车里取出几件脏衣服,塞到了母亲手里说:妈,麻烦您把这些洗了吧。翠萍拍了他屁股一下,说:别竟跟我耍嘴皮子,给我领个儿媳妇可是紧要的。梁春的表情变得嬉皮笑脸起来,说:快了,不定哪天我就给您抱个孙子回来。
过了一会儿,梁春走了。翠萍追了出来,问:你干啥去?慌张嘛事的。梁春一边往轿车里钻一边说:我给您找儿媳妇去呀。翠萍愣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真的假的呀?
梁春的轿车停在了李老蔫的家门口。巧莲正在菜园里忙活,见到梁春走进院子,笑道:大侄子,今儿个咋有空串门啊?梁春停下脚步,说:婶子,我今天休班,小芳在家吗?
在,我在哪!正在屋里玩电脑的李小芳听到梁春的声音,立刻冲出门来。巧莲挎着一篮子西红柿走出园子,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女儿,大声地咳嗽一声。李小芳的脚下顿时踩了刹车,捂住嘴笑。巧莲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腰弯了下去。梁春的脸一下子红了。巧莲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西红柿,对梁春说:侄子,很新鲜的,你尝一个吧。
梁春接过西红柿,在牛子裤上擦了擦,送到嘴里使劲咬了一口,里面有汁儿突然挤了出来,粘在了他的脸上。梁春的表情显得更加狼狈,赶紧去擦。李小芳望着他,笑得更厉害了。巧莲说:这孩子,快去屋里找毛巾擦擦。李小芳拉着梁春进了客厅,把门顺手关上了······
此时,梁满囤已经和全乡的村干部坐在了会议室里。主席台前,乡里的主要领导都在。柳湘书记传达了市政府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指导方针,要求大家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视。接着,张盛华乡长又宣读了上级的相关部署。
梁满囤认真地听着、记着,心里热乎乎的。他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上庄村的新景象。
会议开到了十二点,张乡长挥舞着手,还在慷慨激昂地讲着。坐在他身边的柳书记指了指手表,提醒他。张乡长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各位当家人,希望你们抓住这次机遇,全村上下拧成一股绳,让村容村貌就此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说着,他的手用力地向前推了一下。然后,他环视着整个会场,神情严肃地说:散会!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很久很久。
门打开了,人们渐渐散去。梁满囤夹着笔记本也往外走,又被张乡长叫住了。他示意梁满囤挨着自己坐下,还递过一支香烟,并且给他点着了。
张乡长说:梁主任,上庄村是乡政府所在地,这回可要带个好头啊。
梁满囤说:领导放心,我们会牟足劲儿的。
柳书记也在他们旁边坐下,皱着眉说:光牟足劲儿还不够,你们的班子要开动脑筋,找出一条能代表上庄特色的新农村建设方案来。
梁满囤点着头说:我回去马上组织人研究,然后向领导汇报。
过了一会儿,梁满囤走出了会议室。他骑上电动车路过派出所的时候,遇到了村治保主任陈华。陈华蹲在那里,地上扔了好几个烟头。
咋啦?梁满囤问。
陈华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满囤啊,你可出来了,那个侯三又出事儿了。
咋啦?梁满囤没好气地问。
陈华说:侯三在乡里跟人打架,现在正做笔录呢。
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梁满囤叹了口气,把电动车骑进了派出所。陈华也跟了进去。
4
等梁满囤从派出所出来,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陈华骑摩托在前面先走了。侯三看见梁满囤上了电动车,一偏腿,屁股也想坐上车后头。梁满囤一加速,他的身子扑空,啊地叫了一声,向一边仰了下,差点跌倒。梁满囤停下车,回过头愤愤地瞅着他说:活该。侯三笑着跑前两步,说:村长啊,你就饶了我吧。说完又坐上了电动车。
梁满囤说:因为你,我晌午饭都没吃到,真是欠你的。
侯三说:要不,咱找个大饭店,我请请你得了。
梁满囤说:有那钱,你还是给婶子吧,对了,养老费你给了吗?
侯三说:给了,真给了。
梁满囤说:等我问问,要是不给,看我咋收拾你。
俩人路过一家饭店,门前还停着几辆小车。侯三说:满囤哥,要不你请请我也行啊,完了你大村长一签字不就得了?
梁满囤哼了一声,说:我不叫你吃一顿鞭子就不错了,你也老大不小成家的人了,还到处惹是生非,弄不好,不定哪天还得吃官饭去,往后再不稳当,我饶不了你,听到没?
侯三的头鸡啄米般地点着,说:村长,你放心,总给你添麻烦,我忒不好意思,往后我就洗心革面当良民,真的。
第二天刚五点来钟,梁满囤就已经穿好了衣裳。翠萍问他:这早干啥去?梁满囤说:村里开会,很重要的。然后,他去了厨房,扒拉几口昨晚的凉饭,就出了院子。
梁满囤一边走着,一边给村委会的几个人打电话,催他们快点。一阵凉风吹来,他的身上爽爽的。东边的日头露了头,把云彩染得红彤彤的。想起村里今后的发展,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有一团火在烘烤着。他的腿上突然增加了力气,踩在地上通通地响着,越走越快,好像要赴一场春天的约会似的。
梁满囤进了会议室,点着了一颗香烟,抽了一会儿,村官们陆续到了。梁满囤开始传达昨天会议的指示,那几个人用心地听着。
阳光照在玻璃上,金晃晃的。会议室里荡漾着一片温馨的气息。梁满囤信誓旦旦地说:各位,上庄村盼来了以前都不敢想的好机会,我们得拧成一股肠子,让全村面貌翻个身,先把道修好,再想法儿把上庄搞得跟别的村不一样,一个新的上庄就出来了!说着,他的脸色发红,眼睛亮亮的,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手在前边使劲划拉一下。
治保主任陈华说:咱们的村容村貌早该整整了,过去缺资金,这回有上级支持,哪儿找这好事儿去?
妇女主任李春芝说:不光是外表,咱们的民风也要改变,我们不光要环境美,还要生活美。
对!春芝说的对!村委兼会计马喜发禁不住鼓起掌来。
梁满囤沉思了一会儿,说:都好好考虑一下,拿出好的建议,张乡长和柳书记还等着看呢。
开完会,梁满囤最后一个离开。他心事重重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走着,眉头紧皱,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这时,他看见前边李老蔫家的院墙边有两个人正拉拉扯扯,赶紧走了过去。
巧莲看见了梁满囤,大声嚷嚷道:村长,你快过来!
梁满囤加快脚步到了跟前。侯三的大哥在人群里,手里拿着一把刷子,上面还滴着蓝色的油漆,都到了鞋面子上。因为巧莲的撕扯,他的眼镜架有一边已经脱离了耳朵,脸颊上都渗出了汉,背心还被弄得绽线开了口子。他见了梁满囤,脸腾地红了,头垂着几乎要扎进裆里。
咋了?梁满囤问道。
巧莲闪了一下身子,指着后面说:满囤哥,你看看吧。
梁满囤定睛一看,对面的墙上刚写四个大字:丰收饲料。他转身瞅了瞅侯老大,说:候大老师,你咋又写上广告了?
侯老大哼哼了两声,说:村长,我也是找点业余收入嘛。
梁满囤说:找业余收入当然行,可你也不能把这小广告到处写,影响别人不是?
侯老大听了这话,头垂得更低了,嘴里说:是,往后这活计我不干了。
梁满囤又把身子转向巧莲说:妹子,都一个村住着,你也别得理不饶人不是?咋把侯老大的背心都弄坏了?
巧莲瞪了侯老大一眼,翘起了下巴颏说:谁让他办坏事还想跑?背心扯了有啥?又不是裤裆扯了,有啥怕的?缝上不就得了?
听她这么说,周围的人都憋不住乐了。
梁满囤对侯老大说:这墙上的字,你打算咋办?
侯老大说:我把墙多刷几层石灰水,保证跟早先一样。
这还差不多,往后你的书画特长也许会有用武之地的。梁满囤拍着侯老大的肩膀说。
侯老大说:好,那感情好,我的背心回家让老婆给缝上就行啦。
巧莲上前一步,挺起傲人的胸脯不屑地说:你要是让我赔背心,我就让你给我们家墙整容,跟原来差一点也不中。
梁满囤说:快得了,你就是得理不饶人。
这天晚上,陈大脑袋开着轿车来到了梁满囤家,拎着两瓶五粮液进了屋。梁满囤看见他一愣,说:兄弟,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陈大脑袋说:满囤,你这说的那里话?我找你喝酒,还不行吗?
梁满囤说:喝酒当然欢迎,可是我家里没好酒,次的准有吧?还用你拎着?
原来,陈大脑袋听说村里要修水泥路,想把工程包下。梁满囤听了他的来意,掷地有声地说:你包活计可以参加竞标,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拿酒就不可以了。
两人谈了一阵,梁满囤推说有事要出去办,陈大脑袋只好告辞了。梁满囤送他出来,顺便把那两瓶酒又塞回了车里。
5
梁满囤把村里修路的规划写成文字,交到了乡里。张乡长看了,对他说:这次,乡土管所会派人进驻你们村,把道路两侧违规建筑一起拆了,包括那些随意乱栽的树也要该放的放。梁满囤说:行啊,越规范越好。张乡长又说:梁主任,你们可要做好群众工作,避免发生冲突啊。梁满囤挠了挠脑袋,说:你放心吧。张乡长说:作为当家人,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人而异。
从乡里回来,梁满囤骑着电动车慢悠悠地在村里逛着。路过北街的时候,他看见巧莲穿着一件肥大的绿背心,趿拉着拖鞋,从家里拎着一筐垃圾走了出来。因为低着头,她没有看见梁满囤,把垃圾在离家几米远的拐角处倒掉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这时,她看到了梁满囤,嘿嘿地笑了,说:满囤哥,大热的天你忙啥去呀?快上我家凉快一会儿。
梁满囤说:不许乱倒垃圾,你咋不听呢?找挨罚呢是不?
巧莲一手拎着空筐,低着头依旧笑着,缓缓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说:村长,街上又没别人,快别忒较真喽。
不行,你今儿个必须把垃圾给我挪到垃圾场去。梁满囤说。
巧莲白了梁满囤一眼,说:不就一点垃圾吗?你至于吗?再说,不定啥时候咱也许会成亲戚呢。说完又要走,梁满囤把车子横在了她的前边。
这时,李老蔫已经从门口看到这边的情况,赶紧回家拿了一把铁锹,一路小跑地过来,从巧莲手里笑嘻嘻地要过了筐。巧莲哼了一声,扭动着屁股,气呼呼地回了家。李老蔫又把垃圾放回了筐里,对梁满囤说:对不住啊,满囤。
梁满囤说:村里的环境得大伙一起维护,往后可得注意啊。
李老蔫说:放心,放心吧。说完,他挎着一筐垃圾奔几十米外的垃圾场了。
梁满囤叹了口气,骑上车子继续走。这时,他遇到了村委马喜发。
满囤,你干啥呢?马喜发问。
梁满囤说:我想瞅瞅咱村到底脏乱差到啥地步了,看来,我们的担子不轻啊。
马喜发说:是啊,我也因为这事儿溜达呢,是得好好整整了。
梁满囤跟他要了一颗烟,蹲在那里抽着。他额上的皱纹陷得更深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思考着。马喜发也陪着蹲在那里,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马喜发突然道:满囤,咱村里的水泥路你答应包给陈大脑袋了?
谁说的?梁满囤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马喜发一下子紧张了,说:个别人呗,我说还没开招标会呢,纯粹谣言。
梁满囤说:陈大脑袋有没有找你呀?
马喜发听了,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他咋会找我呢?
梁满囤把烟头在脚下踩了踩,说:他想承包不是不行,关键是公平竞争。
对,对。马喜发说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天,乡里土管所的小李和小赵来了。上庄村领导和他俩一起挨街挨巷地绕着。
到了石秀芳的小卖部前,小李拿出本子查了查,说:梁主任,这三间房子的手续一直没批下来,属于违规建筑啊。
梁满囤说:这家小卖部的男主人去年得大病走了,就剩下娘俩儿,挺不容易的。
小李啊了一声,说:她家的房子太靠外了,要是盖院里就好了。
梁满囤嗯了一下,心里乱糟糟的。
李春芝说:今儿个天头忒热,几位,我请你们喝饮料吧。说着就拉着小赵姑娘的手往小卖部拽,还回过头见另外几个说:来呀,我自己掏腰包,也就几块钱的事,不算贿赂的。几个人都跟了过去,梁满囤走在了最后。
石秀芳看见这几个人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说:欢迎领导们来小店啊。说着便去冰柜里拿饮料,挨个递了过来,又说,降降温,可别热坏了。
嫂子,今儿个我请客。李春芝大咧咧地说。
石秀芳说:几位都是贵客,轻而易举不来我这小店,还是我请吧。说完又抱着一个大西瓜要去切,被小李硬拦住了。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出了小卖部。小赵说:石秀芳一看着就面善,好漂亮。李春芝叹了口气,说:好人没好命啊。梁满囤愣了愣,瞪了她一眼。李春芝却毫不在乎地说:这好的女人,当初还有男人看不上呢。小赵奇怪地问:谁那没眼光啊?
李春芝不言语了。马喜发一个劲儿地咳嗽,脸涨得通红。陈华扭过头去,捂住嘴笑。梁满囤拿眼珠子剜李春芝,呼呼地喘气。
谁那没眼光啊?小赵又问了一句。
梁满囤终于忍不住说道:小赵姑娘,你别听春芝瞎白话,是她爹嫌那男的家穷,硬拆散了他们。
李春芝说:什么拆散?要我说还是那男的没有勇气,领着秀芳私奔不就得了?
梁满囤听了,脸腾地红了。
小赵说:梁主任,我就爱听故事,你给我讲讲石秀芳年轻时的事儿吧。
算了算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是别提了,多闹心哪。李春芝瞅着梁满囤笑着说。
梁满囤点着烟一阵猛吸,呛得直咳嗽。
这时,从巷子深处突然窜出一只老母猪来。它立着耳朵,瞪着眼睛,撒开四个蹄子就像疯了一样。后面紧接着跑来了梁满生,手里举着棍子,冲这面大叫:截住它,别让它跑了。
小赵被这一幕吓得惊叫起来,赶忙躲到了李春芝的身后。梁满囤和陈华都站在了街中心去堵那头老母猪。谁知,老母猪见到,又转过身去向后跑。梁满生正拼力向前跑,见老母猪往回闯,顿时愣了一下,还没缓过神来,老母猪就冲他来了。他手里的棍子刚扬起,老母猪已经钻到了他的胯下。他啊地叫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仰。老母猪使劲甩了一下,梁满囤的腰先着地,重重地摔在那里,哎呦呦地叫了起来。
梁满囤赶紧跑了过去,扶起了大哥。梁满生顾不得浑身的疼,指着老母猪喊:抓住它,我要剥了它的皮!
梁满囤说:它跑不了,先看看你自己,哪儿摔坏了没有?
梁满生脸色苍白地喘了一会儿,摸摸这儿摸摸哪儿,喊起疼来。
6
回到家里,梁满囤对翠萍说:大哥院西头那排猪圈属于违规建筑,得拆。
翠萍说:大哥这两口子挺倔的,就怕不配合呀。
哪有啥法子?全村人都看着哪,再说,我早就打算让他拆了。
这可是个硬骨头啊,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没事儿,为了整个村子,再硬的骨头我也要啃。
过了一会儿,翠萍又说:听说石秀芳的小卖部也要拆?
梁满囤装作没听见,又点着了一颗烟。翠萍伸手推了他一下,说:我说你的老情人呢,别装耳朵背行不?
梁满囤咳嗽了一下,含糊地点了点头。翠萍笑了笑,说:看起来还是旧情难忘啊,一提起她,你就找不到北了。梁满囤说:你扯哪儿去了?石秀芳娘俩儿过日子不容易啊。翠萍说:那倒是,可这事儿全村也都盯着呢,你掂量着办吧。
放心吧,我处理的好。梁满囤嘴里说着,心里却乱成了麻。
说着话,翠萍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子。梁满囤从立柜里拿出了一瓶白酒。翠萍说:怎么,今儿个还要喝一杯?可有日子没喝白酒了,大热的天还是喝啤酒吧。梁满囤说:今儿个喝白酒,有劲儿。
过了一阵,梁满囤两杯白酒下肚,脸红脖子粗起来,说话都结巴了。翠萍见劝他也不听,一生气,抓起酒瓶子锁进了柜子,任凭梁满囤怎么说,也没再让他喝。
梁满囤只吃了几口饭,就摇摇晃晃地倒在了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梁满囤早早地去了大哥的家。
梁满生听说自己的猪圈在拆迁的范围,呼呼地喘了一会儿,把三大眼背心脱掉摔在了炕上,说:我的猪场建的容易吗?说拆就要拆,我不同意。
梁满囤说:你的猪圈本来是在住房外乱建的,又影响了环境,凭啥不拆呢?
梁满生说:我的猪圈当初建的时候,你还没当村干部呢,都这么多年了,哪一茬干部也没让拆,咋轮到我亲兄弟当一把手了,还要让我拆?你真是大义灭亲啊!
梁满囤说:大哥,正因为我是一把手,全村的人都盯着,你这个当哥哥的才应该支持啊。
梁满生说:从你上台,我没借过好光,凭啥还要吃你的卦?
俩兄弟越说越热闹了。梁满生喊道:拆可以,可你们得给拆迁费,少了都不行。
你的是违规建筑,再说咱村里修路,哪儿来的拆迁费?梁满囤说。
梁满生不再听兄弟的解释,把他往屋外推。嫂子金花也把脸沉下来,让梁满囤出去。梁满囤被搡到了院外头,气得脸色发青。
这时,街上聚集了很多村民,叽叽喳喳地在一旁议论着。
梁满囤背着手,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站定,指着大哥的猪圈喊道:这个猪圈必须拆,要是拆不了它,我主动下台!
梁满生说:我就不拆!
金花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一边打着滚儿一边喊:梁满囤,你吃里扒外!我不活了。
人们在一边看着,一个拉架的都没有。
这时,在一旁看热闹的巧莲突然忍不住,插嘴说:要我说呀,这猪圈早该拆了,这臭味我们已经受够了。
金花听了这话,突然不闹了,嗖地爬了起来,冲到巧莲面前,嚷道:你真会敲锣边啊,街坊住着,有你们这样办事儿的吗?
巧莲哼了一声,往前一步说:你还知道有街坊吗?为了自己赚钱,不顾别人的感受,这猪圈要是不拆?我上市里反映去!
俩人越说越多,还动起了手。两旁的人不再看热闹,把他们拽开了。
梁满囤喊道:有话好好说,动啥手?我看谁在动动试试!
梁满生把金花拽到了院子里。巧莲也被女儿李小芳费力地抻到了一边。
傍晚,梁春开着轿车进了村子。他遇到了大伯梁满生,便把车子停下来,打了招呼。梁满生拉住侄子的手,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还委屈地掉了几滴眼泪。
梁满生说:侄儿啊,你可得跟你爹说说,实在不行也得给些拆迁费吧,我容易吗?
梁春见大伯这样,没有深说太多,又劝了他几句,就回了家。
梁满生等侄子走远,才慢吞吞地离开。路上,候三看到了他,添油加醋地说:你们亲兄弟还不如他的老相好呢,人家石秀芳小卖部也违规了,可是你兄弟还一个劲跟乡里说情,不让拆呢。梁满生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地说:我看他敢?
见到父亲,梁春和他谈起了大伯的事。梁满囤说:你大伯的情况我都知道,看看吧,我想办法再给她的猪场找个新地址。梁春说:是得这么着,环境美是一方面,发家致富也是关键嘛。
翠萍说:我儿子说的对,大学不白上。
梁满囤说:那是。
吃过饭,梁春又去了李小芳家。翠萍见了梁春,脸上露出不悦,没有打招呼,就到别的屋里去了。梁春一吐舌头,对小芳说:我婶子咋啦?
李小芳说:没事儿,我妈是跟我生气呢。
7
几天后,上庄村贴出了一个布告。梁满生的猪圈和石秀芳的小卖部都在拆除之列,一些欺街占道的树也要放掉。这事儿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马喜发家房边上有一个厕所,属于违规。梁满囤告诉他:当干部的得带头行动,不能拖后腿。马喜发擦了擦汗,涨红着脸说:我知道,马上奏拆去。说完,一溜小跑去了家里。
梁满囤又嘱咐李春芝:你去做做石秀芳的工作,这事儿我看你行。
李春芝撇了一下嘴,说:还是村长抬举我,可要我说呀,只有你才行。
梁满囤说:还是你打头阵吧,你们妇女家得说话。
李春芝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只能偏上虎山行啦。说完便去了石秀芳家。
陈华说:要不,你大哥那里我也先去一下?
梁满囤说:我哥哪儿还是我去吧,你去别人家吧。
几个人分完工,便散开了。
梁满囤在路上遇到了侯三,摆手叫住了他,说:三儿,你家门口那两棵杨树忒落外了,都放了吧。
侯三眨巴眨巴眼睛,说:那咋中呢?这两棵杨树再过几年就可以挑大梁了,我还合计着翻盖房用呢。
梁满囤说:得了,你那破树才手指头村,驴年马月能挑大梁啊?
侯三嬉皮笑脸地说:如今,不是讲究这个梦那个梦的吗?我家的大杨树也是我明天早上的梦啊。
梁满囤说:我看你是做美梦呢,这几天就把它们放喽,欺街占道不罚你就不错了。
侯三骑着摩托一溜烟跑了,扔下一句话:看看再说吧。
梁满囤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我看你敢?
走了一阵,梁满囤到了马喜发家不远处。马喜发正往墙上爬着,他的媳妇春燕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往下拖。街边上围了一群人就像看电影似的,笑眯眯地瞅着。
马喜发一手扒住墙头,一手拨拉媳妇,嘴里说:你别捣乱,别捣乱。春燕不说话,脸红脖子粗地往下拽男人,自己的屁股还朝下坠着。马喜发怎么也爬不上去,趴在墙头鼓鼓直喘。春燕说:你下来。马喜发说:我不。两个人僵持着,看热闹的有人开始起哄了。
马喜发的脸越来越红,小声地央求媳妇:撒开,多多丢人哪。
春燕说:怕丢人,你就下来,厕所拆了,你上街上撒尿去呀?
马喜发的脸更红了,开始用脚蹬媳妇。春燕的眉毛立了起来,伸手掐男人的腿。马喜发急了,一用力,脚蹬在了媳妇的脸上。这时,春燕也翻了脸,抬手拽住马喜发耷拉下的裤带头,用力一拽。马喜发正往上使劲,裤子一松,从胯上褪了下去,露出了花裤头了两条刷白的大腿。春燕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双手还抱着男人的脚和吞下的裤子。马喜发觉得下半身一凉,低头一看,啊地叫了声,把手松开了,身子落在了媳妇的身上。春燕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嗷嗷地叫了起来。大伙被逗得哈哈大笑了。
梁满囤到了近前,先扶起了马喜发,又帮他扯起了裤子,再去扶春燕。马喜发沮丧着脸,一句话说不出了。春燕顾不得疼,伸手去挠男人的脸,却被梁满囤拉开了。
你要干什么?梁满囤大声斥喝着她。
春燕还想往前扑,见梁满囤的眼睛瞪得溜圆,便怯阵地退了回去。
梁满囤对她说:你家的厕所要是不拆,喜发的委员也不要当了,你掂量一下,哪一头炕热。
春燕喘了一会儿,换个口气说:满囤哥,我不是不让他拆,是想让他现在院里挖一个厕所,有事儿总不能随便找地方吧?
梁满囤说:前后左右的邻居,谁家没厕所?还在这一时?你家再不拆,我明天就召开村民大会,罢免了喜发!
春燕像秋后的蚂蚱,一下子蔫了。
梁满囤捡起地上的铁锹递给了马喜发。他不再理会媳妇,爬上了墙,很快到了厕所棚子上,铲了起来。春燕一声不吭地回了屋里。梁满囤看了看周围的人,走了。
到了大哥家院外,梁满囤见门呗锁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坐在了门楼下,靠着墙掏出一盒烟,又从里头抻出一颗,点着了。
天漆黑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梁满囤还坐在那里,身边扔了不少烟头。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大哥大嫂回来了。
梁满生说:你还没走啊?
梁满囤说:你就是天亮回来,我也等着你。
梁满生叹了口气,打开了门上的锁,说:你进来待着吧。
梁满囤一只手支地,想站起来,腿一麻,又坐在了那里。梁满生回过身想去扶他,被金花拉住了。梁满囤捶了捶大腿,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进了院子。
大哥屋里也点起了灯。梁满囤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金花拎着一桶猪食去了猪圈。梁满囤说:大哥,给我弄颗烟。梁满生说:没有。梁满囤又说:弄杯水总有吧?梁满生瞅了瞅饮水机,说:自己倒。梁满囤只好找了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一口喝掉了,长出了一口气,又倒了一杯。
哥儿俩扯了很长时间,还是没能说到一块去。
猪场挪地方太费事,猪对新环境不熟影响长肉,这损失算谁的?
你这猪场本来建的不是地方,能怨谁?
我不管,反正不搬。
全村的人都看着你呢,不想搬也不行。
梁满生从炕上跳下来,冲到兄弟跟前,瞪圆了眼睛,嘴唇气得直哆嗦。梁满囤叉着腰,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仰着下巴颏。
过了一会儿,梁满生一跺脚,又坐回了炕上,扭过脸去一句话不说。梁满囤干脆躺在了炕上,把眼睛眯上了。
梁满生伸出巴掌,把炕面拍得啪啪直响,喊道:村长,就可以这霸道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梁满囤的一只眼睛撬开了缝,嘴角撇了撇,说:谁让你是村长哥呢?这就叫借光啊。
又过了好一阵,梁满生像只逗败的公鸡,头耷拉下来,说:我算服了你,三天里给你准信,行不?
梁满囤嘿嘿地笑了,说:那就这样定了。他跳下了炕,掀开门帘又退了回来,说:哥,我还饿着呢。梁满生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家吃去,我都让你气饱了。梁满囤摇摇头,出了大哥的门。
街上吹来一阵风,梁满囤的步子飘了起来。他听到了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8
早晨,梁满囤还在被窝里躺着,就接到了李春芝的电话。李春芝说:满囤,石秀芳的工作我怕是做不了,还是你来吧。梁满囤问:她啥态度?李春芝说:我跟秀芳足足待了半天,只要一提到拆房的事儿,她要么把话岔开,要么去忙自己的事,煮不烂嚼不透的,我受不了。梁满囤说:你再多跑两趟,也许就翘出缝了。李春芝说:还是你去吧,末了,人家秀芳说了,让你梁满囤去呢。梁满囤听了,心里一沉。
这时,翠萍从厨房进来了。她见满囤正抱着电话聊,还提到了秀芳的名字,就说:咋样?秀芳的房子不愿意动吧?你这个老相好也忒不给你面子啊。梁满囤斜了媳妇一眼,对着手机说:先这样,我再想折。
放下电话,梁满囤对媳妇说:你忒话多,都驴年马月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你还在这里捡。
翠萍说:是吗?也许陈谷子烂芝麻更有嚼头呢。
去去去,你们老娘儿们咋这用不着嗑多呢?人家是谈正事呢。
翠萍捂住嘴笑了,又说:给你个棒槌就认真,你们要是真有事儿,我倒省心了,咋啦?秀芳的房子不肯拆吗?要不我去找她掰扯一下理?
梁满囤嗖地从炕上坐了起来,说:行啊。他转念一想,又说,算啦,还是我去吧,毕竟是公家的事儿。
这时,他家外屋过道有了脚步声,接着传来巧莲的话:大村长,你起来没?我可要打屁股了。
梁满囤听了,赶紧缩进了被窝里。翠萍转身刚要阻拦,巧莲的胸和肚子已经挺进了屋门。她看见梁满囤真没穿衣服,捂嘴笑了笑,喊道:都啥时候了,还赖在炕上不起来,真是的,不好意思啊。说完又笑。翠萍说:快得了,人都进来了,你还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大哥又不是处男,没啥怕的,是不?满囤。梁满囤躲在被窝里,一阵苦笑。
巧莲说:村长,昨天陈华去我家,让我们把前街那棵核桃树放了,凭啥呀?
梁满囤说:那还凭啥?你那树都栽哪儿去了?树顶的叉都伸到街那头了,车都快过不了了。
巧莲说:我那树可是一棵发财树呢,去年光核桃就打了一百多斤,卖了一千多呢,放了可不行。
梁满囤说:你别净算自家的小帐,现在村里要整顿,这棵树把道都占了,必须得放喽。
巧莲的脸一下子由白变红了,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胸脯子直颤。
梁满囤说:妹子,修路是大伙的事儿,以后咱还得在路边美化啥的,多好啊。
巧莲说:我们家老蔫人废物,这棵树也算一笔收入呢,我是真舍不得呀。
梁满囤说:你放心吧,修路只是一个步骤,我们还要想办法领着大家找到致富的路子呢,那时候,咱就不愁挣钱喽。
巧莲说:那感情好,就怕实现不了。
梁满囤说:你看着,用不了几年,咱上庄肯定会大变样的。
过了一阵,巧莲走了。临出门时,她回过头来说:要是梁满生的猪圈拆了,我就把树放了。
梁满囤说:你放心吧,那猪圈肯定拆。
巧莲走后,梁满囤赶紧穿好了衣裳。他又给儿子梁春打了一个电话,叫他找李小芳一起做巧莲的工作。
上午十点多,梁春开车回来了。他先去找了李小芳,俩人单独谈了一阵,又到了巧莲的屋里和她谈。巧莲见梁春也加入进来,突然生了气。
多大点事,你爹对我家这上心?有功夫去说通你大伯呀?有功夫去说通那个石秀芳啊?
李小芳见母亲生了气,怕她把话扯远了,就拽着她的胳膊说:妈,你有啥说啥,别牵连别家好不?
巧莲的肚子里像埋了炸药,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了。她猛地甩开女儿的手,说:你真行啊,你们俩还八字不见一撇,就吃里扒外了!我算是养了白眼狼了。
李小芳说:妈,你说啥呢?
巧莲说:我说你们是白眼狼呢,咋这?说完,她开始往外推女儿和梁春。
梁春赶紧说:婶子,您别生气,别生气。
巧莲说:我还不生气?我的肚子都要炸开了,还不生气?
梁春和李小芳只好一起出了门,去了大街上。
巧莲一个人坐在核桃树下生闷气,呼呼直喘。此时,陈大脑袋开着轿车从这里路过,他看见巧莲,把车停下,走了下来。
表姐,乘凉哪,这棵核桃树可真不赖呀。陈大脑袋抬头望着核桃树说。
巧莲瞅了瞅了瞅已经结满小核桃的树,心里跟刀割似的。那一颗颗小核桃仿佛都滚进了她的肚子,不歇停地在里头轱辘着,碾着她的胃、肝、肺,让她骨节都跟着疼。
唉,不赖又能咋样?眼看就得放掉了。巧莲说这话,眼里不由自主地落了泪。
陈大脑袋故意吃惊地张大了嘴,说:这可是棵摇钱树,你开玩笑呢?还是吃错了药?为啥放掉它呢?
巧莲叹了口气,说:不是我要放掉它,是村里要修路,说它欺街占道······
陈大脑袋说:不就一棵树吗?至于说得这严重?村里这样的事儿多了,咋偏偏盯上了你家?明摆着欺负人嘛!
巧莲听了他的话,眼里的泪水更多了,还抽泣起来。
陈大脑袋又假装安慰了她几句,开着车跑了。
路上,陈大脑袋遇到了梁满囤骑着电动车正走着,他下了车,笑眯眯地递过一颗烟,问:村长啊,你忙啥去呀?
梁满囤说:我去乡里有点事。
陈大脑袋说:咱村的水泥路啥时候招标?可要通知一声啊。
梁满囤说:放心吧,这事儿肯定不跟做贼似的,提前就会通知的。
陈大脑袋说:村长啊,要是需要我啥的,先吱一声,我保证无条件支持你!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梁满囤骑上电动车便走了。
到了乡里,张乡长督促他必须加快进度,下一步着手村里的水泥路工程招标······
9
梁满囤回到了村里。当他路过石秀芳的小卖部,看见石秀芳正在门口发呆,便停下了。他支好车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慢腾腾地上了台阶。石秀芳望着他,一脸的不快。梁满囤站在门口,向小卖部里看了看,见正好没人,就冲石秀芳勉强地笑了笑,说:秀芳,我有事儿想和你谈谈。
石秀芳轻轻地咬住嘴唇,走进了小卖部,坐到了柜台里,说:你不就是瞅着我的小卖部碍眼吗?想拆就拆吧,我们孤儿寡母的,那你大村长又没办法,拆吧,拆了我上村委会办公室开买卖去。
梁满囤找了一个凳子,隔着柜台坐了下来,说:秀芳啊······
石秀芳突然发了怒,挥手喊道:别叫我秀芳,秀芳现在不是你喊的。
梁满囤慌了,嗖地站了起来,说:你别激动,这事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你家的院子挺大,也临街,你可以把大墙拆了,盖上门房宽宽绰绰的,把商店再扩大成超市,不更好吗?
石秀芳说:我一个女人,操持盖房容易吗?
梁满囤说:盖房村委会可以帮你,你看着就行了。
石秀芳猛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柜台,把梁满囤搡出了小卖部,说:你走吧,让我清静一下。说完,她啪地把门关上了。梁满囤叫了两声,门没有开,他叹口气,骑上电动车走了。
石秀芳站在门后,泪水模糊了眼睛。
星期天上午,梁春又去找李小芳。当他刚下车的时候,巧莲看见了他,砰地把大门关上了。梁春没办法,趴着墙头冲里头喊:小芳,你在家吗?
李小芳听到了,立刻跑出屋来刚要说话,就被巧莲往回搡。李小芳说:妈,你让我出去吧。巧莲拉下脸说:不行,你前脚出去,我在后头喝敌敌畏。李小芳气得直跺脚,脸憋得通红,却犟不过母亲,只好退了回去。梁春又喊了两声,见里面没有回应,沮丧地上了车,开回家了。
进了屋门,梁春谁也不理,独自进了自己的房间。翠萍见儿子这样,赶忙过来问。梁春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翠萍陪着儿子一起叹气,又劝了他几句。梁春直挺挺往炕上一躺,不再说一句话。翠萍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心里堵得慌,沉着脸回了自己的屋。梁满囤靠着沙发,正在翻着一张报纸看。翠萍瞅了他一眼,大步过来,一把扯过报纸,揉成了一团扔在沙发上。
梁满囤说:你看看,这是干嘛?
翠萍赌气地坐在旁边,说:你要是耽误了我抱孙子,跟你没完。
梁满囤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仰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翠萍伸手拽他的胳膊,说:你倒是想想办法,咱现在可得罪不起巧莲这个人啊。梁满囤说:巧莲也是,不就一棵树嘛?难道因为这个,就耽误了女儿的婚事?我才不信呢,等我下午再找她谈谈。翠萍说:你现在就去找她吧。梁满囤说:急啥?是疮总有流脓的时候,你不知道,巧莲就盯着大哥的猪圈,他要是拆了,巧莲肯定就会把树放了。翠萍说:那你去找大哥呀。梁满囤挠了挠脑袋,陷入了沉默。
翠萍使劲摇着他的肩头,说:你咋不动啊。
梁满囤笑了,说:大哥的猪场得搬迁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咱村北山底下有一大片废洼地,整理一下就可以搞养殖呢。
翠萍说:你还别说,那一大块地种庄稼不爱长,建猪场还真行。
梁满囤说:村里现在有好几家子张罗着养猪,正愁没地方呢,前段时间巧莲也想找块地方建猪场呢,我看就哪儿合适。
中午,梁满囤一家子正在吃饭,陈大脑袋来了。梁满囤招呼他喝两杯,陈大脑袋坐在那里就和他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陈大脑袋说话舌头都变厚了,他大声地说:满囤兄弟,只要你把咱村水泥路包给我,啥都好办,巧莲是我亲表姐,她的工作我包着,小芳是我外甥女,梁春和小芳的婚事也包给我,我办事,你放心。梁满囤摇摇头,放下了酒杯,低着头吃饭,不理他。
送走陈大脑袋,梁满囤躺在炕上睡了一小觉。醒来后,他就去了大哥梁满生的家。
路上,梁满囤遇到了侯三。梁满囤说:三儿,你的树再不放,我可带人去放了,然后卖了钱就顶罚款了。侯三说:你放去吧,我那树可有价钱,三千块一棵。梁满囤抓住他的手说:你再说一遍,多少钱一棵?你可真是干大了,还知道自己多少钱一斤不?侯三见梁满囤急眼,立刻换了笑模样。
二哥,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别生气。侯三说。
你就说吧,树哪天放?梁满囤说。
侯三眨巴眨巴眼睛,说:二哥,咱村里就不打算给些补偿费了?
梁满囤叉着腰说:还补偿费呢,不罚你就不错了,我再告诉你,往后再对你娘不好,我就把事儿捅上边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侯三刚开始时眼睛里还冒着一缕小火苗,这会儿被梁满囤几句话就浇灭了,人一下子没了精神,说:村长,我胆子小,你别天天吓唬我,行不?说完,挣脱梁满囤的手,嗖嗖地跑远了。
走着走着,梁满囤又碰到了李老蔫。李老蔫看见梁满囤,就像老鼠见了猫,撒腿就想拐进胡同。梁满囤紧走几步,撵上了他。梁满囤说:老蔫啊,你告诉你媳妇一声,你家想建猪场的事我们已经研究出了眉目。李老蔫垂下头,目光不敢直视梁满囤,而是做贼似的溜来溜去,小声地说:哎,哎。便不言语了,头越发的低。梁满囤想和他再说说放树的事,见李老蔫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便打消了念头,挥手让他去了。
到了大哥家里,梁满囤告诉梁满生:猪场的地址我帮你选好了,就在北山底下。
梁满生愣了一下,说:真的?
梁满囤说:那还有假?
梁满生说:那地方洼点,还得垫不少土。
梁满囤说:那地方多宽敞,养多少猪都行,你知足吧。
梁满生心想也是,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说:为了你,我只有牺牲自己喽。
10
上庄村委会搞养殖基地的事得到了领导的认可。梁满囤在喇叭里一宣布,立马有十多户到村委会办公室报了名。
梁满生把家里的肥猪都交了,便开始拆猪圈。李小芳专门跑过去瞅了一眼,冲梁满生翘大拇指说:大伯,你的觉悟真高。梁满生说:那还用说,我好歹也是干部家属嘛。
李小芳去外边把巧莲拽了回来,拉着她又到梁满生那里看了一下。
回到家,小芳说:妈,咱家的核桃树是不是该放了?
巧莲扭过头望了望院外的核桃树,目光里满是不舍。小芳找来小锯和斧头,催父亲把树放了。李老蔫拿着斧头,眼睛发呆地瞅着媳妇,大腿像被桩子拴住了。巧莲冲到男人跟前,用肩膀撞他,用眼睛剜他。
你要是敢出去,就先把我放倒吧。巧莲对老蔫说。
李老蔫被媳妇撞了个趔趄,嘴歪歪着像吃了苦瓜,看看闺女,再看看媳妇,都不知道出哪儿门了。
小芳瞪了母亲一眼,说: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满生大伯家把猪圈拆了,你就放树吗?现在咋不履行诺言了?
巧莲又往外望了一眼,说:我是舍不得这棵树啊。
小芳说:谁让你当初贪便宜,把树栽得那靠道来着?
巧莲说:这棵树光核桃一年就能卖千八百呢,多可惜呀。
小芳说:你光顾挣钱了,那树挡着,道上连大一点的车都过不去,邻居们都快急眼了,再说,咱马上建猪场,收入咋也得比一棵树高。
巧莲说:是呢,当初不如栽院里了,就没有现在的愁了,唉,你们爷俩儿看着办吧,我上你大姨家串亲去了。说完,她骑上车子走了。到了街口,她又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棵核桃树。
见母亲走远,李小芳高兴地一蹦高,对父亲说:爹,听我的,立刻把这棵树放掉,在我妈回来之前,咱把它解决了,晌午饭您想吃啥随便,你想喝多少酒随便!
李老蔫痛快地嗯了一声,拎着斧头就爬上了核桃树。没等晌午,那棵树就躺在了那里。
侯三见别人家都在忙活,也来找梁满囤,说:村长二哥呀,我也想搞个小猪场呢。
梁满囤说:你天天正事不干,口袋里比脸都干净,这样下去咋行?
侯三说:我本钱不够啊,你给我想想法子吧。
梁满囤说:你那两棵树放了没?
侯三说:马上就放了。
梁满囤说:你回去把树先放了,本钱的事,我给你想办法。
侯三的眼睛一亮,说:是真的?
梁满囤说:我啥时候骗过你?
侯三高兴地蹦了起来,说:这回我也要发财了。
梁满囤说:不光你要发财,我们还要建苗圃基地、蔬菜大棚基地、明年还要大面积种植油葵,上庄村家家户户都要发财呢。
侯三连跑带颠地回家把树放了。
巧莲家买回了木料和砖石,开始操持着建猪场。开工那天,梁春特意赶了回来,去她家帮忙。巧莲看着小芳和梁春在一起说说笑笑,心里像蘸了蜜似的。天很热,梁春推着一辆小车运砖,汗水很快湿透了体恤。小芳举着毛巾给他擦汗,叫他歇一会儿。梁春说:没事儿,我不累。巧莲叫老蔫买来一塑料袋冷饮,第一瓶就第给了梁春。
小芳假装抢过冷饮,说:妈,你咋不先给我呀?
巧莲说:这孩子,人家是客人,你着啥急。
小芳咯咯地笑了,突然说:人家既然是客人,那天你为啥要往外推呢?
巧莲当着外人的面被女儿一抢白,脸顿时红了,举手拍了一下小芳,说: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芳又乐,跑着去追梁春,帮他推车去了……
梁满囤从石秀芳门口过,看见石秀芳一个人正在拆院墙,就走了过去。石秀芳看见了他,故意扭过了头,不言语。梁满囤也不吭声,捡起一根长翘棍,插进半截墙里一用力,一块石头就挪了窝,他搬起来放到了远处,又回来了。
过了一阵,石秀芳回小卖部拿来了矿泉水,放在了梁满囤跟前。梁满囤擦了擦汗,喝了几口水,说:秀芳,谢谢你。
谢我干啥?石秀芳说。
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梁满囤说。
接着,两个人又不说话,继续低头干活了。
11
几天后,上庄村召开了水泥路工程招标会。根据村里的路况,经过大伙协商,把水泥路分成几段包了出去。张乡长临走时,嘱咐梁满囤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梁满囤连连点头答应。
陈大脑袋也承包了一段,带着人干了起来。因为工程时间紧,夜里也要施工。梁满囤和村委几个人轮流在现场盯着,连眼都不敢合。
这天晚上十点多,陈大脑袋见梁满囤去了别的工地,指使人从自己门市部拉来一车小厂生产的水泥,想偷梁换柱。刚卸完车,李春芝赶到了。她看了看水泥袋上的商标,把陈大脑袋叫到了跟前。
陈大脑袋见李春芝身边没有别的村干部,小声地说:妹子,我一时糊涂,你可别告诉满囤哪。
李春芝瞪了他一眼,说:你的大脑袋睡着了比一般人都清醒,还有范糊涂的时候?
陈大脑袋嘿嘿地笑,说:妹子,只要你别把今晚的事儿捅出去,啥都好办哪。
李春芝喝道:你真行啊,用这种劣质玩意儿,糊弄谁呢?你就不怕群众戳你的脊梁骨吗?为了几个臭钱,你忘了自己还是上庄的人吗?
陈大脑袋的头上冒出了汗,结结巴巴地说:妹子,我,我吃,迷糊药了。
李春芝掏出手机,拨通了梁满囤的号码。不一会儿,梁满囤来了,他看了那一堆水泥,气得踹了陈大脑袋一脚。陈大脑袋后退了几步,满脸陪笑着说:满囤,你别生气。
梁满囤指着陈大脑袋说:这个活计你是不想干了!
陈大脑袋说:不,不,我再也不这样干了,你放心,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过了一阵儿,梁满囤叫陈大脑袋写了一封保证书,装进了口袋。他警告陈大脑袋说:你要再玩猫腻,我就取消你的合同。陈大脑袋一边擦着汗一边说:你放心,你放心,我再有别的想法,就不是我娘养的。
梁满囤接了一个电话,他叫李春芝在这里盯着,自己往街里走去。
他的电话是陈华打来的。原来,陈华巡逻时,看见侯三在工地上装了一袋水泥。梁满囤到了那里,又把侯三骂了一顿。
侯三说:村长,我的猪圈装修就差一袋水泥了,你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梁满囤哼了一声,说:这是公家的东西,你知道不?你是好日子过够了是吧?你信不信我把派出所叫来,你信不信?
侯三的脸吓得变了色,赶忙说:满囤哥,你给我找的几千块钱已经花没了,我是前紧哪,要不,我能来干这事儿吗?你就别再追究了,行不?说着,他的眼里淌出了泪。
梁满囤的心软了,摆摆手说:这回就原谅你了,没钱,明天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侯三点着头,推着空车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久,石秀芳的门房盖好了,梁满囤帮她申请到了小额贷款。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秀芳超市在一片鞭炮声中开了业。侯三又来找梁满囤,让他再给弄些钱,打算上猪仔。梁满囤又托朋友给他搞了一笔资金,使他的猪场走入了正轨。
水泥路修好后,两侧被铺上了地砖,栽上了花卉,安上了路灯。在梁满囤的提议下,他们把一座旧垃圾场改成了假山公园,村中心修了个小广场,还建了一个村史馆。梁满囤在街上搞了个文化墙,让侯老大在白色的墙面画上了漂亮的插图。上庄村变得越来越美了,美的就像一幅画。
这天早晨,梁满囤迈着有力的脚步,行走在上庄村整齐秀美的街道里。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四处的花香扑面而来。梁满囤望着迷人的村庄,心中充满感慨。在他眼里,这一切美丽的景象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