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过去在滦河皮影社里打杂,一点不起眼。布幔之后,社长柳圣堂攥着牵杆,把挑、抵、推、揉、拖、转的功夫玩的神了。引线仿佛成了他多长出来的几根手指,影人或跑或跳,或坐或躺,或打或闹,在他的抖动下皆有了生命。皮影社常年在外演出,他们的《五锋会》、《三英战吕布》、《盘丝洞》家喻户晓。柳圣堂的大徒弟云峰技艺压群,深受师父喜爱。唐三很上心,把柳圣堂的功夫也都烙在了脑子里。
后来,社会上五花八门的娱乐活动多了,皮影戏的观众便抽条了。柳圣堂无力回天,整日里唉声叹气。他把大伙叫到一块商量对策,却不欢而散。
皮影社要在县城做最后一场演出。柳圣堂把唐三叫到跟前,说:你这些年净打混了,今儿个也正经唱唱。唐三听了,脸涨的仿佛下蛋鸡。演出中,云峰唱的走了神。唐三却像临危受命的大将,光着膀子一边把影人耍的活灵活现,一边唱得有板有眼,台下一阵阵喝喊。柳圣堂痴痴地望着唐三,嘴唇咬出了血。
演出结束,云峰给柳圣堂磕了三个头,走了。柳圣堂望着大徒弟远去的身影,心仿佛被摘走一般。他冲剩下的人无力地摆摆手,说:各位,散了吧。过了一阵,柳圣堂蹲在空荡荡的剧场中,哭了。这时,有人在背后扶了他一把,却是唐三。
你咋还没走?柳圣堂吃惊地问。
爹妈没了,皮影社就是我的家。唐三眼里含着泪说。
柳圣堂一把搂住唐三,好久不松开。
从此,柳圣堂正式收唐三为徒。不出半年,唐三便学会了制作驴皮影,刮皮、画样、镂刻、敷彩、熨平、缀结样样皆通。影人在他的手里耍起来,跑、立、坐、卧、躺、滚、爬的动作如真人一般灵活。爷儿俩带着简单的家什四处游走,挣些小钱。演出情况不好时,唐三就让师父在旅店待着,自己去打零工。唐三常常安慰柳圣堂: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咱皮影戏不定哪天就走出胡同了。柳圣堂听了,脸上绽放出笑容。
一次,唐三到粮店卸货。店主瞪着牛卵子似的眼睛对他说:就你这小身子骨,可别让米袋子压成了皮影。身边的几个壮汉哈哈大笑。唐三的脸烧得像烙铁,大步跨至车下,一哈腰,冲上边喊道:来两袋!天黑了,街上铺满了银白色的灯光。唐三摇摇晃晃地走着,单薄的身影飘来荡去。他突然一跺脚,捏起嗓子唱上了《五锋会》。那声音高亢激昂,竟使两边的窗户纷纷打开,还传出了喝喊。
与师父商量后,唐三决定去见服装公司的杜经理。杜经理是柳圣堂的铁杆粉丝,曾经多次帮助过他们。正是三九时节,外面冷风不断。唐三到服装公司坚持找了几次,可是杜经理出差还没回来。第五天黄昏,杜经理在门口看见唐三蜷缩在墙角,便把他带到了办公室。
杜老板,请您救救我们的皮影社吧。唐三给杜经理深深地作了个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杜经理点点头,说:兄弟,就冲你这股子牛劲儿,我一定帮到底。
唐三磨破嘴皮子,又把几个老搭档请了回来。只有云峰,一直联系不上。新编皮影戏《三打白骨精》在数座城市演出,吸引了很多观众。不久,滦河皮影团正式成立,名气越来越大。
省领导看过滦河皮影团的演出,决定让他们去南方城市参加文化交流。出发前夕,柳圣堂却病倒了。为了照顾师父,唐三想取消演出。柳圣堂牵住唐三的手,嗓音细若游丝地说:皮影团到现在容易吗?不能打退堂鼓啊。唐三眼里噙住泪,使劲点了点头。
到了南方,唐三表演了皮影戏《鹤与龟》,得到一致好评,很多媒体都来采访。一天,有位大老板光临了后台。唐三万万没有想到,他就是失去联络的云峰。
演出回来,柳圣堂已经去世了。唐三跪在师父的遗像前,那或长或短的哭声里糅杂着百般滋味,只有天地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