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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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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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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茅台镇 以爱情之名

回归茅台镇 以爱情之名

1

我知道,与你,也只是一炷香烟,两杯水酒的距离;当部队策马北上的暗夜脚步声,匆匆响起,当我不得不转身告别这片亲切的任凭双膝跪软的土地;我只想,拎一只破旧的酒瓶,与你的灵魂对望,在温软的水域里唱怀过往,将念想高挂上岁月的柔光。

赤水边的爱情,零落沉溺,封窖成一瓶又一瓶的陈年酒酿,而我总是舍不得揭开,怕淹没在醉人的河流里。

我对你的爱被揉碎在断了尾巴的狗尾巴草里,缓步河岸,那些轻敷赤水河波里的水草是我迟迟未归你夜夜难眠的守候;茅台村西头,薄雾缭绕缠人,熟识的猫呜犬吠也不知道在哪个日头里被一起埋进了河岸的云朵和夕阳。

赤水穿石而过,我的心思隔水遥望。我再也没法拎着破碎的半只酒瓶回到你的身旁,源于所谓的自尊,源于它的不完整。但我深深的知道你绝然不会责备我那些身外的东西,然而,我终究是没了脸面能够值得回到你的身边了。

雨季周而复始,赤水河由赤变清,汲水制曲、流酒的时节也过了,我没去你也没来,来来往往不过都化作了茅台村坡地里一抔抔残裸的坟茔。而我终究无法做到释怀,像一瓶久陈的酿,开塞后便再也掩盖不住岁月的嗅泽,扑鼻迎泪间,岁月沧桑轮转,寻茅台的寄托,低声絮语向山涛—那里曾闪现过我的惊鸿,那里曾伴随有我真正成长为一名男人的初衷。隔河对岸的大片小树林下,就在那道晦暗的月光抚射里,我革命的信仰连同着男人的理想一个接着一个的缠绕交织,终于在最险隘的赤水关口爆发出了最阴柔、激越的泉涌。我常听人谈论,常年深埋地底的酒啊,酝酿后也就会变得醇厚,久历岁月的发酵与窖藏,便会散发出幽雅细腻、回味悠长的好似女儿手掌抚摸后留下的香泽;其实,加算上贵州地域闷热,冬暖、夏热、少雨的气候环境烘托,到也会滋生出“风味隔壁三家醉,雨后开瓶十里芳”的风韵来。

2

一直以为茅台属阴性,是浑清的女儿水液酿成的,借了地域天然的葱茏作掩盖,扯了灵泉圣水的纯清为依托,后饱以岁月历史的涵养积淀,于烈火的蒸馏发酵里提炼成最沁人心脾的润泽;似忘不掉也扯不断的细若游丝,牵引着井冈山的翠竹,摇曳生姿,在那些最坚韧的年岁里凭借着最温柔的触摸提携着一轴永不老去的史书画卷,我们称之为与岁月的情愫。

那些酒里的歌谣如此唱道(贵州地区散发酒气的民歌):

“月亮出来,月亮出来照山坡,窝窝的窝夜,窝窝的窝夜,

窝—夜窝麻利窝英利窝。窝夜窝麻利利,弹起月琴,弹起月琴多快活。

窝窝的窝夜,窝窝的窝夜,窝—夜窝麻利窝英利窝,窝夜窝麻利利”

“朋友们,唱起来跳起来,夜—窝窝夜;窝窝的窝夜,窝窝的窝夜,

歌唱幸福生活,泥喽窝夜,窝窝的窝夜,歌唱幸福生活,泥喽窝夜。”

而你的感情隔岸观水,醇香且陈,老也不老,在彼岸眼望的苍翠里,我层次分明间瞥见了另外一幅模样天地。紫红色的息壤汇河成红,岁月在河浪的颠簸起伏间翻飞沉淀成最深醇的酝酿;三千溺水,每一瓢都让我难以取舍;滴酒成香,如河似江,流水汤汤,每一滴里都涵有我和你最美的过往,每一湾里都窖藏着最耐久回味的流觞。

我和你的感情缘于一壶茅台,而如今抵得过沧桑耐不过寂寞的酒酿过早的便被岁月风蚀殆涸。穿肠入胃,汇流成的灵泉秀水滚滚渺远,唯剩河岸尽头的一堆“蔓”不经心的荒草。道旁的野揦子过早的黄了鬓头,白了眉毛,河底的游鱼不安分的躲进了岸边的滩岩,那些鱼的爱情,鹭鸟们还在盘旋着守候,而我的心却伴随着一个破旧的茅台酒瓶皲裂呈纹,我一直引以豪气的纯洁爱恋渐渐地湮没在了绕膝的子孙眼里,漫漶成了无法企及的惊呼与愣颤。

“上游是茅台,下游望泸州,船到二郎滩,又该喝什么呢?”

岁月醉的不蔓不枝,沙石更多的是记忆破碎后的风化,如今,等不起年岁的东西都这样,无法用心珍藏的,也便是遭遇现实后的惨然瓦解。

3

边憬边悟,任日月来往如梭,锁住了革命的金戈铁马,锁不住的是赤水的茅台情深。循眼最深切的苍翠与血红,我甘心情愿,被炽烈的火焰蒸馏成酒。

一九三五年三月的那个晌暮,我军在仁怀鲁班场与国民党军队展开激战后,于当日深夜转移到了茅台村,茅台村便充当了短暂的歇息与落脚之地,在这个温暖的瞬间,那些当地百姓给予了我们很大的支持,但是,最让人回味的却是茅台村盛产的茅台酒。转眼之间,茅台便成了革命心灵的故乡,因为久违的回归与硝烟后的宁静,那大碗大碗的茅台便充当了远方爹娘盛起的最诱人的酒酿。

战争,在一夜之间变得温润似骨起来。小腿肚上擦拭的清凉一下子润和了心底的酸涩,胃里翻涌的赤水顷刻间作了归家的暖怀,茅台,只用一个小小的不透光的瓮瓶便盛装下了故乡的月光和我催芽萌发的衷情,似一位深沉慈爱的母亲,哺育着我们的同时,更哺育了中国的革命与未来。

漫漫川盐古道千里长,悠悠酒酿孕醇香,巍巍大娄赤河里的水啊,衣尔衣尔哟。

我与你于村西头的一次迎面,你粲然的微笑,让我这个过路异乡人对你这个土生土长的贵州女伢儿多了几丝熟识与好感,你给部队送酒的点点滴滴,一颦一举都在我心窝里留下了不可覆灭的痕迹,像一把把燃烧着的火焰,灼痛了我心头脚底最隐忍的部位,任凭我怎么努力也摆脱不掉。

记得微风里,你身上总是扑散满了村上的茅台酒香,岁月风雨的侵蚀里越见悠远醇厚,散发着夺鼻的特有女性美。你出生在一座祖传的酿酒作坊里,高温制曲、堆积、流酒、煮料、蒸馏、发酵、纳窖,弥月过后,出窖烤之,其曲用白水曲,古曰茅台烧……如此在酒香弥漫的熏陶里长大成人,借取着岁月茅台的酱香,汲取着天地的涵养,眸似山湖林泉,颊似望月山花,我深信,也只有茅台的酒酿里才映照得出你最娇美的颜容。

“太阳出来照白岩,金花银花滚下来;金花银花我不爱呀!只爱情妹好人才。

太阳出来照半坡,金花银花滚下坡; 金花银花我不爱呀! 只爱情哥唱山歌。”

茅台村酿酒的好姑娘啊,我的兄弟们啊,在花开草生的赤水河畔,我只识得你汲水的模样,还有那些难忘的酒香。

你古老而温厚的茅台酿酒作坊似一鼎深不见底的炉,装满了弥漫的硝烟,承载着过多的守候,偶尔迸溅出的二千多年前汉武大帝“甘美之”的酒沫星子,出使南越的唐蒙却从里面体味到了特有的甘醇,茅台日后的味道被先人的舌苔敏感味知,恍惚间,一些情感不攻自破,已悄然于锅中翻腾、窖底深藏。发酵的是岁月,醉人的却都不是酒。

你端着三代人的汗液混酿而成的茅台酒,走访过村西田间地头正苦苦劳作的老父老母亲们,给千千万万受苦的大众们送去过甘醇清洌的酒液,和我一起浇灌过赤水河边那些凌烈的英魂和河里摇尾的鱼群,如今,那些喝惯了茅台的一草一木差不多也能够拧出来几两酒来,而它们移栽到了别处,也就会像经过别人无数次仿制的酒酿一样,酒香味泽全都变了样,感情便同缺了根系的浮萍,存活不了多少日头。

4

我自诩我的情感是永远扎根在茅台镇的茅台酒里的,如今,已分不清到底是浑还是醇,是醉还是醒。我和你遍迹了散发着茅台酒香气的村里村外、坊里坊间,我已然记不清你和村里的乡亲们带着自家酿制的茅台酒赶去慰问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时是怎样的一种愉悦心思,你断不会知道,或许正是应了这些酒酿,红军才取得了伟大长征的胜利,你更永远也猜不透有个人的心因为这酒不紧不慢的后劲儿而愈加显得坚韧和持续。

滴三滴不大不小的酒酿入赤水,融流长江,汇聚黄河,一滴献给茅台历史与未来,一滴撒给人类生灵,最后一滴留给光辉的革命。

岁月不居间,时节如流,转眼便是离别。

请允许乡亲们再送几大坛子茅台酒吧!让我们再喝上几大口赤水的乳汁吧!让我们再拥抱一下感受过归家的亲人们吧!这些,我们总该或许一定会用的上的,在今后的岁月里。

而你,没有像别人那样送给我多大坛多大坛的茅台,你仅用沉重的双手轻轻塞给我一个装满茅台酒酿的瓷瓶,你说:

“带上吧,别人的那都不够喝,这些够你喝一辈子的。”

在这一刹那间,我于你最深邃夺翠的背影里找到了我以往最迫切的拥有。

“四渡赤水出奇兵,横断山,路难行。

天如火,水似银。亲人送水来解渴,军民鱼水一家人。”

赤水边送部队走的那天,深情话离别的歌谣从队头延伸到队尾乃至更行更远,依然绵延不绝。我始终分辨得出你的歌声,因为我知道你的歌声一定贯穿着最震颤响亮的音节。我转过身,打开瓶塞,将这仁怀的茅台酒香与歌谣统统装进了怀抱。

5

无法追忆的那些沉香都散落在了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汉白玉大理石板上,在碎屑的璀璨里我隐隐瞅见了岁月的厚积与薄发,支离破碎的瓷片里,飘逸出了纯东方的文化与嗅觉,一摔一碎、一全一缺间,茅台以其独特的触角交缠出了完满。在泛着光晕的法国科涅克白兰地的酒杯晃荡里,伴随着英格兰优雅的风笛奏鸣与浅色褶皱的花边裙起舞吟唱,累了且饮一杯韵味颇深的茅台,让那些纯西方的味蕾与感知顷刻间爱上它吧!如此啊,挚爱的茅台,但请受我深深的一拜,你在最惨淡的风雨里曾为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们疾疾缓开,新时代的大门,踩过年轮,漫过蒿莱,最深的酒酿里隐射不出人世的尘埃。

我的感情封藏在酒瓶的深底层,见证着历史最清纯的梦憬,凄风惨雾在瓶颈外被阻隔。我深知,眼前这只小小的茅台便是我全部的行囊,一转身便隐没了家乡,背井辗转的游子亲人啊,这轻轻细细的抿品,缓慢的咂吧间,呵出的是酒气弥漫里家乡的檐角与轮廓,这轮廓里有老妈妈和老奶奶的倚首,有爱人们的回眸,恰似山间的月亮,飘散在黔省的苗乡过道里,且抡起我们痛饮一杯酒后的臂膀吧,那些圈得住的是藤蔓,圈不住的都是心酸。

你一路上被我如此囚禁、牵挂着,挨近我沸热的心窝,或许你的肢体早已经零散不堪,是我背驮你穿越人迹罕至的茫茫雪山,在逼人的寒气里,我无法不让你的手脚冰凉冰凉,我的身上爬满了冻疮,与你的磕磕跘跘间,却让我们学会了最柔韧的坚强。再喝一大口茅台吧,我怕濒临僵硬的我的躯体哪一天会选择背叛,连着我的身子一起雪藏活埋,活埋的还有我对你跳跃不止,滚烫的心思。

我不惧怕哪一天,哪一片沼泽会在我的脚底,选择留情抑或者无情的抓住我孱弱的双腿,是的,地之母从不会迁就一个身挂茅台视若珍宝的生灵陷下去或者不陷下去。正如你无力负荷起一份多余的重量,恰如我无法承载一份沉重的情谊,在赤水边猛灌进去的那瓶水,如今已在岁月的酿造里窖化成酒,力重千钧,它来自茅台名曰茅台。

我已无法再解开那瓶酒,我已无法再呷上一小口,这岁月的滋味,到底为什么掺和着这么多的血红与惨白?朔北的风吹着我茫乱的双眼,睁不开的都是大地的眼神,那些有着土窑洞泥土一样的色彩,在我这瓶小小的茅台面前显得惬意而轻松。我早已经寻不到一丝理由将它丢弃,无疑你是最懂我的那个人,伴随着我有过出生入死的感情,而今我在心底里早为你预留了一隅,盛装着我沉醉的眼神,而我的每一滴酒酿都充斥着暖人的情怀。

那些帆布五星角帽里承不下太多期盼的触角,岁月的芬芳在悄然不觉间蔓延游走着,一路的风沙雨雪,一路的弃掷,而我的那瓶却始终未曾喝完,因为,我在心底一直腾升着一个念头,那便是革命胜利了,我一定去寻你,在赤水的河道旁,在茅台镇村西的坡地里,亲手喂你喝下这最后一滴岁月的酒酿。

就如同离别时你跟我说的那样,这瓶茅台是我永远也喝不完的岁月情愫。我反复品尝着那些南泥的旧事,那些散落在田茛上的谷子如今该是一抓一大把一抓一大把了吧,嚼碎的草根如今早已发了春,缠绵的毛尖依然兀自拔节生长,岁月幽深的倒影里,我喝出了苦涩后的甘醇。

我知道,无论是这一壶,还是那一壶,都足够我喝一辈子的。你的话语一如你祖传酿制的茅台,嗅之有味,喝之有味,悟之有味。

6

有时候,一瓶酒也是一部被历史载记的传奇。

“深谢诗章传韵事,雪压江南饮一杯”,多么豪气而温婉的畅饮啊,小小的茅台装满了革命的气节,承满了新中国最璀璨的梦想和希冀,将所有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听得到的,听不到的,统统一瓶装,在光阴里窖藏,在岁月里酝酿,然后在新的年华光景里封启,于饱满诱人的谷穗香里体悟人生的酸甜苦辣况味。

“酿酒如同酿日子 旺火烧过换文火

跳到河里洗个澡 鱼鳖虾蟹醉一河”

白云苍狗,我对你的思念都化作了柴米油盐,当我知晓我所有的情感都替代成了幽幽而生的白鬓黑颜,握在手间,那些青丝告诉我,去了也就真的回不来了。岁月从不因为我对你的郎情或者你对我的妾意而辗转缠绵,而柔情缱绻。岁月是一壶酒愈香且醇,变不走永远都是光阴。我那些无关风月的情感缓缓的在茅台镇悄然无声随清晨的薄雾消失散去,村里的日头被守候得羞红了半边脸。你的守候没错,是雨季太迟,是岁月下错了酒曲,窖藏乱了季期,提前启封泄了酒香。

茅台于我躯体上的依附,被戛然而止的刺刀声划破,扑哧一声地折腾里,像一只离群的孤雁,被岁月裁剪成了一字,顷刻间,被山南水北划分了阴阳,再也触不到东西。

在碎无损的酒香里,我顾得了脸面顾及不了岁月的支离破碎,收拾起残缺的半截茅台,我想我会用仅存的躯壳一世怀揣珍藏。

多少回,我一直舍不得更换一瓶完完整整的茅台,我怕更换了就再也寻不着你了,再也寻不到苗乡那些熟悉的闪烁着的银光的斑斓色彩,再也望不见赤水河边茅台村镇里那些供我一生怀念的月光了,你的方言耳语依然是那么的夺我心魂,让我在想念的缝隙里增添了几分酸涩。

我深道,任凭我再怎么提纯,属于你的茅台在一段岁月里已经远逝不再了。回归茅台镇,眼循着你的守候,扯着爱情的旗号,实以岁月之名。

7

泼墨挥毫,稍加点染下的画卷便是一幅盛世图景,变土为陶,质感盎然,质似凝脂、润玉的光芒,在敦煌与飞天的烂漫里开始变得消沉萎靡。无论是“川盐走贵州”,还是“秦商聚茅台”,无论是贵州的酒窖还是民族的荣耀,苦涩、坚韧、铿锵的霍霍声磨平了川黔的古老驿道,秦岭开始变得颤抖起来,浑身泼满颠簸的酒气喘息声,磨砺成了无与伦比的嘹亮喊歌。

看着身边的战友们一个个的撒手而去,一排排的阴云齐哗哗的像暴雨般击打着古老的门楣,声调低沉、闷响、无辜,只那么一下下却又结结实实的击打着我脆弱不堪的内心。我无法再追忆我的那些,或者是他的那些,你的那些,甚至是生活在别处的那些,峥嵘岁月与光辉岁月。一起走过的日子,不会再因为几声孤鸣或一瓶茅台而回来,很多时候,逝去的怕是要比拥有的更加让人懂得珍贵。

那曾在峥嵘岁月里立下汗马功劳的你,连毛主席都指名道姓赞誉过的你,对,就是上次在博览会、国酒会以及日内瓦的厅堂觥筹交错里,是你一展华丽的背影,凭借着纯东方的独特碰撞,释放出了一个民族持久的韵味。撒切尔妇人那猛一低头的温柔,不似“茅台”的娇羞,妩媚,光鲜;差点烧掉了尼克松总统眉毛的那朵蓝色火焰,在小平一饮而尽的喜悦里闪落出民族的光芒,这把火,该是蘸着茅台的酒水烧的吧,烧尽了一个民族长久的深重屈辱与苦难,也烧完了我短暂的人生光景,连带着我的悔恨,还有那些风雨飘摇、摇摇欲坠的情感,“让我们仰首把这绝世内乱一口喝干!”

梅雨季里,满屋乱窜的耗子打翻了神柜上的醋坛,酸味溢满了缝隙,滴落的都是岁月的酸涩与无奈。我一直都在自责,始终没能去看你一眼,也许只一眼也好,我终究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任凭心思里长满苔藓,落满尘埃。曾有一位乡野的古玩收购者,几次说要收下我这只破碎的茅台酒瓶。我说:

“我干,岁月不干。”

其实,再怎么收走我的茅台,也只是光孑的躯瓶,收不走的都是情思,是革命苦难的汇聚与见证,装满了红色歌谣的翠竹笙笙,在洪湖的莲叶田田里吹不尽的最是凛冽的黄土风沙;它装满了我对新生活的无限憧憬,承诺有我对一个人的一往深情;你听,天安门楼前那道响彻寰宇的穿喉之音还在清洌振荡着,嘹亮的还有振奋的欢呼声、幸福的花开声……这些都似无法穿越却又处处可穿越的历史,在这残破的茅台酒酿最深邃缠绵的暗香里,藏匿着另外一番乾坤。

我说,我终究舍不得卖,你走,我有感情在这瓶儿里头,而这感情我不能以你的斤两来忽悠。

是的,我的情感一直是在被忽悠。那些年,被调去铁路上工作,车来车往,坚定而冰冷的生活让境况寂寞的我显得更加的冷阒、孤单、无助。转眼间,沧桑和岁月开始让人认不清、猜不透迟暮的模样,转眼间,身边的子女们散落天涯,各自成家,然后归家,像一道、两道、无数道的单行铁轨,瞅着瞅着,总是觉得就好像自己,有望得见却又合不拢的团团情丝在里头。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是我记得她落叶归根的地方,是的,老火车站(已迁址)后面的那块坡地上,还留着她最后迫切想张口却又来不及告知的疼痛。“轰隆……轰隆”的火车声响,开始显得静默而安然,从南到北,由东往西,从峥嵘过渡到繁荣,只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天涯与岁月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8

典型的南方小站,在新世纪浪潮的发展中越发的壮大起来,小站毕竟是小站,从这里没有很多的列车出发,也没有太多的安慰抵达。小,很多时候,代表着偌大的温情。

孤身孑然的我,目睹了太多太多的浮华与巨变,浮浮沉沉,大部分的时光里,除了遭遇着那些过时的匆忙,便是忍受着自己心中南来北往的苍凉。久了,便开始感觉到:没有哪一个地方是自己非去不可的,也没有哪一个人是自己非得去见的,或许是因为一个人习惯了,习惯的忘记了。

除夕那天,她拿出长久以来的积蓄,背着我特地给我买了一瓶茅台酒,她知道我脾气不好爱喝酒,她也知道我长久以来所守候的那半截破旧的茅台瓶所装载的感情,容不得半点的质疑、玷污、蹂躏。我猜测她的心思一定是,惴惴不安的,带着半分自信与半分否定,我无法拒绝一个不懂酒的女人对我的好意,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却憨厚、质朴、善良,对于我的责怪,她没有丝毫自咎的欲念,自始至终都端正着一种喜忧参半的姿态,温婉而细腻的看着我动嘴、停箸、喝酒,习惯性的动动筷子,这个傻女人啊,我陡然间有一种做错事的自责,这种微妙的感觉我曾经出现过,只是残疾后便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是的,我不敢抬起我火热的眼神,我怕一下子就像霹雳击穿地幔一样,带着烟雾与嘶嘶热气,彻彻底底的将她长久以来所凝结的心思化为灰烬。

此刻,我携带着几辈人苍老的语调的稚嫩的笔触,在回忆的酒液的倒影了切切实实看清楚了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取舍,她的坚持与情欲种种,不过,是隔着一层吹弹可破的纹理波澜。她看不懂,更猜不透我眼神里的抽搐感和矛盾,我放缩的瞳孔早已经从贵州茅台镇的那大片、大片火红的酱香味泽里抽身剥离出来了,她看不出,氤氲的酒气让任何一个想醉的人都不会清醒,噬骨的情感在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细微处,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变得松软、滑嫩、触手可及。那顿饭以后,她再也没有明里或者暗地的暗示过某种情思,然而,就这么两个人,又是如此狭窄的情感缝隙,岁月反而生活得像酒,黏稠、沉迷、搅局。很难理解情感的分辨度和精准度,然而它终究不像失了准星就打不中目标的射击,有时候我倒觉得准心儿永远长在心里,不偏不倚,带给人久违的触动和温馨。

在贵州崎岖的岭间与喧闹里,链接的还有我日渐稀薄、缺氧的情感记忆,各种担心和惧怕让我寝食难安、如履薄冰,那抔苍黄的尘土还立在茅台镇的村头上吗?为何我逐渐开始望不到那些昔日温软如歌的岁月?

一旦陷入回忆里的人,如果想要抽身出来便得忍受神经抽离、分崩离析的丝丝阵痛感,清脆、长久而硬性,自始至终,周身左右。日复一日的剧烈疼痛,让我逐渐的对自己丧失了最初的信仰,一瓶易碎的茅台,不过是情感的寄托物而已,又有谁知晓,无数个淅淅沥沥的夜晚里,落花、风雨,不知道是在怎么一番心境。

在人生的旅途抑或是歧途中,或多或少总会遭遇各种羁绊,醉酒言欢不是唯一的借口,固执的守望亦是懦弱的做法,唯有勇敢的去面对的和即将需要珍惜的,才是心中最难饮尽的情思。

直到后来的她,轻盈的身姿被一列南下的列车高高托起,颠簸、浮沉、残缺,如一场洗尽铅华的潇潇秋雨。从她漫长而持续的隐忍里,我开始学会不再漠然爱,新的回忆开始被悄然接纳,内心的真实感情开始一一被还原。

过后,离开了那个小小的火车站台,从此告别了——那些南来北往的汽笛、喧嚣声,只一转身的光阴,便已经恍惚认不清来时的路了。

9

……

若干年后。而我终究无法完完整整的站起来了,只能够假借着外物撑起一股重新正视的念头,而你,只留给我一堆悲摧的草木,横隔着夕阳的两头,静视着日月轮回。

你说,你会等我,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老死在这茅台村的土地里,我来时也不容易闹眼。

白冢累累,青山依依,白云悠悠。地蔓爬上河岸的荒冢,习习山谷里的野风,拂拭你坟上的是白头的草。

我来了,锁不住心的我终究还是来了,我们相隔一只破碎的茅台瓶深,我喝了一辈子的酒,唯有这瓶我怎么也喝不完,猪旺沱的山川将你我冲成了两半,你的上半辈子和我的下半身子,在这破旧的醇厚的茅台酒里终于化作了圆满。

抬头间,大地的视野恢弘而略带苍凉,茅台酒厂的人正为酿造着一个民族的历史与未来忙碌着,鼓捣着,酒气肆意,阵阵扑鼻而来,直催使唤醒着我不眠不休的的记忆。我赶紧挪了处地儿,眼泪却已抢入眼眶,面对或许埋藏过她的山川静默了些许,然后踉跄着直奔赤水河边。

怀揣着山花步履蹒跚,带着旧时的心情与新时代的问候,打着爱情的幌子,来了;而你怨我或者不怨我,我都来了——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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