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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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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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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傲枝 馨香悠悠

                                 ——怀念我的大哥

从起点到终点,这中间的距离就是生命的途中。

大哥生命的途中很短暂,只有年轻的二十六、七岁,到底是多少岁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的我太小,记忆中只有一块灰蒙蒙的布遮住了大哥的脸,还有母亲蓬头垢面,不停地张罗着,为大哥买了秋衣秋裤,又买了当时最时髦的黄褂子,蓝裤子。家中里里外外全是人,叹息的、帮忙的、同情的,一个个都表情凝重,院里那宝贝似的的白露烟架头一次没了人管,只有我傻呼呼地划着烟梗……

大哥的灵柩是在第二天才抬走的。一向深明大义的母亲不顾家族人反对,撒泼似的硬是将一个少亡人拉回了家里,并过了一夜。灵柩下葬之前,母亲将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谁也不让谁插手,她自己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为大哥全身上下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从里到外全部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又为他插上了那管他最喜爱的钢笔……母亲千万倍舍不得,灵柩还是被强行抬走了。忘不了在那一刹那,随着三哥瘦小的身躯托起了白幡,母亲的倒地昏厥,叔叔婶婶姑姑姨母悲伤中的惊惶失措。父亲呢?他根本就未露面,据说在七月花草繁茂的那天,独自一人去了林里扫落叶……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在那一刻崩溃了。我的童年记忆是苦涩的,母亲从此疯疯癫癫,每天不停地重复做着三件事:做早饭,然后去烟地唤大哥回来吃饭,烟地没有就去小队会计处,大哥生前任小队会计。父亲一病不起,卧床三年。“大哥”这两个字在当时成了家里最大的忌讳,谁都不能提,为了这我没少挨大姐的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大哥的具体亡日究竟在七月哪一天,母亲心中那块伤疤什么时候揭起来都会鲜血淋漓。

知道有关大哥的事是在上学后,只要说我是“宋承祥”的妹妹,老师们都格外照顾我,认为他的妹妹绝对错不了,由此我坐上了一年级班长的宝座。从此以后陆陆续续从别人嘴里了解了我的大哥。

父母亲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文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父亲老实过了头,只知干活,什么事都不会。一年下来一天工未耽误,年底算帐还要倒过来向小队找钱,明知道不对,面对黑心的小队会计,他就是找不出头绪来,窝囊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以后,每出一天工,父亲就在墙上划一道长长的杠,一年到头,墙上除了杠已经没别的了。大哥七岁进学堂,八岁就做了父亲的“记账员”,从那时起,小队会计再也不敢黑父亲了,哪怕半天工有争议,大哥都会拿着他的记帐本非找个清楚明白不可。

由于父亲的过份老实,家中常遭别人欺负,刚强的母亲总是“说不出倒不清”,泪眼涟涟。懂事的大哥常安慰母亲:“娘,你别生气,等我长大我当家,我看他们谁敢欺负咱。”大哥让悲伤中的母亲看到了希望,他也未辜负母亲的期望,在班里年年是第一,并一心带好身下的五个弟妹。十四岁那年他就托起了这一家九口人的重担,还在上学的他真当了家,为母亲撑起了“当家主事,不再受人欺负”的大梁。那时起,很少有人再来无故欺负我家,因为他们害怕那个“既会来事,又不怕惹事”的小子。母亲过了好多年舒心敞亮的日子。

虽然大哥年年优秀,但他遇上了“张铁生白卷上大学”的时代,任何人读完高中就都回家参加劳动。年轻优秀的大哥凭着自己的聪明与勤奋,在二十一岁那年当上了小队会计。他将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相继将除我以外的四个哥姐送出去上学,并要求他们个个都必须优秀。供四个学生同时上学,仅靠父亲与大哥挣的工分是不够的,当时还在生产队,每户家里只有少许自留地,人们的头脑还不开窍,“宁种社会主义草,不种资本主义苗”都只是死靠工分。大哥却有着我现在也不及的朝前思维,去朝阳背玻璃回来卖,购进一些红头绳挨家串户卖,为母亲抓了不少小猪崽饲养。又订了很多科技报,从报纸上得知白露烟有市场,销路好,就率先在家里的自留地种上了白露烟。我模糊的记忆里,每逢星期日全家老小都出动,去烟地里打烟、掰岔,然后把烟叶运回家,用大眼针将烟梗划开,再用绳子串起来,让早晨的露水打湿后晾晒至金黄。大哥工作起来很严厉,星期天每个人都得参加劳动,连幼小的我也不例外,必须拿大眼针划烟梗,划累了我就撒娇,将用红头绳扎起的两根小辫一撸,满地打滚。大哥总是先板着脸一声不吭,过一会就忍不住将我抱起,一边替我扎着小辫,一边对我说:“我的小妹,你看咱这满架烟叶黄灿灿的,等它们换了钱,大哥给你买个大花扎上,还给你买个大苹果好不好?”我睁开满是泪水的眼,望着一架架晾起来的烟叶,一把把金黄金黄的,心里想着大花与苹果,那年月,苹果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光想想这口水就流了出来,心里甭提多美了。赶紧伸出脏兮兮满是烟叶沫味的小手与大哥拉钩,“你说的,不许变呀?” 一只大手与一只小手钩到了一起,“哈哈哈,不变不变,谁变是小狗。”大哥爽朗的笑声透过烟棚穿入云层,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由于大哥能吃苦,肯钻研,虽说我家有四个在外上学的学生,可我们过的一点都不困难。当时还在生产队,我家就已有了存款,这在那时是罕见的。大哥是个热心肠,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也见不得别人有难处,全村哪家抓猪崽缺了钱,学生上学短了学费什么的,只要求到他,他准能让你满意。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有一次特别深刻,邻居家朱二哥抓猪崽缺了两块钱,找大哥借,碰巧二哥上学走,大哥手里也没了钱。望着朱二哥失望中向外走,步履艰难的背影,大哥沉思一会喊住了他,并迅速回屋取出了一个存折,让他自己去取。朱二哥惊讶地连连后退,嘴里不停地说:“使不得,使不得”。

大哥是小队会计,队里也会经常缺钱,他就自己作主将家里的钱隔三岔五垫给队里,母亲经常告诫他不要这样做,容易引起别人的闲话,不得已你这样做了一定要一笔一笔记清楚,我们不花队里一分钱,队里也不能因你是小队会计就糊里糊涂占用咱们钱吧?大哥总是对母亲说:“我没花队里一分钱,我经得起任何人考验,队里一时有困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吧?这帐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就这样一个放心,终归未能让母亲放了心,大哥去世后,他垫给队里及借给一部分人的钱由于只有大哥知道,就这样石沉了大海。一个好端端当时很富有的家庭由于大哥这个“顶梁柱”的倾天倒塌,也由于父母亲极度绝望变得摇摇欲坠、伤痕累累、债台高筑。

大哥的死因至今我也没有搞清楚。由于不敢探问母亲,只是从村里老辈人口中得知,大哥因为种白露烟,还要忙活队里的事,没黑天带白日,操心伤神,过于劳碌,要强的大哥只头疼两天便不省人事。一位与大哥一同供过事的老会计告诉我,大哥的死很凄惨:在即将弥留之际,他不停地抽风,牙咬得吱吱直响,医生为了防他咬伤自己,用筷子将他的嘴支起来,大哥两下就将筷子咬断……听到这里,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一个人在无人的地方心碎了很久很久。

大哥,我的大哥,你为弟弟妹妹们铺好了成长的道路,可在你最悲苦无助的时候,我们却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这是我永远的内心谴责。

大哥如果生命能对换,我愿将我的生命换给你,用我的生命再演绎一段你出色的人生里程。可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永远也做不到,剩下来我能做到的只有活好每一天,照顾好勤劳善良的母亲,用我的快乐来延续你那昙花傲放的馨香吧。

今天我来到了你的坟前,触摸着冰冷生硬的墓碑,心中阵阵撕心裂肺的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能坦然接受了,可我做不到!脑海里满是大哥的音容笑貌,就像在昨天。大哥的一举一动会陪我走过漫长的人生旅途,在我困难时,无助时,快乐时,悲伤时。大哥,有你的陪伴,风风雨雨我不再畏惧!

大哥,来世我还做你的妹妹,你等着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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