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又入梦来

昨天是母亲的百天祭日。

心情似天一样，一整天都灰蒙蒙的。又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我母亲永远沉睡的地方。坟上的草已枯黄，凋零。在凛凛寒风中不停地打着冷战，烧过的纸钱灰，已被刮得所剩无几，冷风直蹿进整个墓地，这里出奇得冷。我的心也冷得出奇。

母亲，我来了，我来看你了。我抚摸着坟墓上的每一棵草，捧起一把把尘土，就似梳理着母亲的每一根头发。这里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是我梦中与母亲促膝交谈的地方。多少次，我与母亲，双双头枕墓地绿草，面对碧蓝天空，说着平生中总也说不完的悄悄话。从我的一出生，到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过去，到我的小学生活，到母亲瘫痪在床我的半学半农般的中学生活，到母亲奇迹般地再次站起来接着父亲病逊，到我粉碎自己的大学梦成就哥哥读大学，到我走进工厂为哥哥赚学费却不幸被机器碾压右手指，从此很长时间神经质般颓废。然后哥哥大学毕业找了城里嫂子，我结婚成家有了孩子，至母亲的晚年生活，最后再至母亲不能生活自理，我未能最后尽孝床前......所有所有的这一切，母女俩有着说不尽的苦楚辛酸，这里有着母亲对我的种种愧疚，更有着我对母亲追悔莫及的百般愧疚。

一沓沓纸钱在呼呼啦啦烧着，风一吹烤在脸上，大家纷纷向后躲，我却没感觉到热，女儿用她弱小的手扯了扯我的衣服，我却不敢回头，也不敢后退。我的脸上已是泪水横流，我不想让女儿看到，更不想让她那幼小的心灵感受到太多悲痛。

忽明忽灭的纸钱，烧了整整一地。这是你那世的花销，母亲。不用再担心，家里的经济出状况，我们有的是钱，你花吧，敞天手花吧，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也不用掂念这个儿子缺东，害怕那个外孙少西了，把你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上足够的钞票去浏览祖国的山山水水，哪里发现有好景致，就在哪里买个别墅，尽情享受吧。我会定期给你送钱来，一定把你这世未能享受到的，全都弥补给你。母亲，在那世，你安乐吧。这世你太辛苦了，为了儿女们。

这是不孝女儿在你坟前说的最多的话，可是有用吗，我的母亲你在那世真的能享受到吗？

纸钱全部变成了灰，大家陆陆续续跪拜后，站起来走了。我拍着母亲坟上的土，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为母亲盖了一次又一次被子，左掖掖，右压压，这个冬天好冷，已经下了好几场雪，母亲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你的老寒腿是不是又犯了？你的腰因天气冷是不是又不能伸直了？你一定要把屋子弄得暖暖和和的，可别再为省那点煤钱冻得自己老毛病全犯了。

今天的天好灰好暗，没有一丝太阳，一如我的心情。站立在母亲坟前远眺，远处的群山叠障也是灰蒙蒙的，一层又一层，晴天时的一览无余，海阔天空，今天全部没有。这是我们为母亲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让她躺在群山环抱之间，极目四顾，饱看天苍，从此脱离尘世繁杂，成就仙风道骨。母亲今天你是怎么了，要把这一切都藏起来吗？你难道还要为你的这群儿女操心吗？母亲，不要。不要藏起女儿最后的这一点心意，不要再牵挂儿女们，用你的善良与敦厚去雕琢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吧，让它清新亮丽，从此自由自在，羡煞神仙。

每每站在这里，总是久久不愿离去。没来时，总是不敢面对，不敢面对母亲那双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来了这里，就又总想呆会呆会再呆会，摸摸这，摸摸那，到处都是母亲晃动的影子，一转身又都没有了。

终于在女儿哭哭啼啼的拉拽中泪流满面地下山了，做什么都魂不守舍。只能期待母亲的夜里入梦了。

如人所愿，昨夜刚睡下，朦胧中，母亲来了。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善意地说着我的懒散，为我收拾着屋子，我想扑过去抓住母亲，可却总是做不到，情急中，大声喊着母亲。猛然惊醒，嘴里仍不断唤着“娘”，拥被而坐，思绪万千，泪水又一次不知不觉地顺颊而下。（写于2011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