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哭得稀里哗啦,又一次带着满脸的泪水,被老公摇醒,望着老公与女儿惊愕的眼神,再次泪如雨下。
梦中的我,激烈地与年迈的母亲争论着,我要去读书,我要去上大学,可母亲死活不同意,执意要我退学,让我帮她一起供哥哥读大学。我不惜以死相逼,母亲却不为所动。我们互相放着狠话,母亲说做什么随我的便,就是别再做上学的梦,等我到了她的那个岁数,就会理解她的心情,就会知道她的苦,会有人为她报仇,那就是我的孩子。我毫不示弱地回击她,我养得起我就养,养不起我不会生,不会让无辜的孩子来这世上受这种煎熬。她哭,我也哭……
迷迷糊糊地我的梦又变成了,包括刚二十出头的我在内很多人一起爬家乡的大坡,那些人都同情并可怜地看着我,我依然泪流满面,身上却背负着沉重的农具,有人问明我的情况,想要帮助我,这时总会有人毫不留情地说出我还有个哥哥正在上大学,说哥哥马上毕业会帮我,说我并不困难,也能上得起学,于是人们又各自走各自的。我自卑,我懦弱得不敢与任何人解释,甚至不敢与任何人同行,一个人负着重,呜呜哭着前行......直至被家人推醒,我还要沉浸在梦中的情绪里悲痛好久......
这样的梦,我做了无数次。从放弃学业最初的时候几乎天天做,每次醒来后,枕头都湿了一大片。每年的暑假是我最难熬的日子,听着一届的同学在补习一年又一年之后,不管成绩好的还是差的几乎全都考上了大学,高兴地奔走相告。而我自己考上了,却不能去读,那种痛楚滋味堪比黄连。每到暑假,我都会离家一段时间,不想听到任何有关高考的事情,不想看到别人可怜我的嘴脸,我恨不得把自己隐形。等过了七八年之后,梦慢慢减少,痛楚也渐渐麻木。后来成了家,有了孩子,被快乐与忙碌或是不顺心层层包围,以及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时的上学梦,已渐渐淡化了。只有见到同学或是有类似我的贫困事件发生时,心底的那根针,才会隐隐作痛。
如今,将近不惑之年的我,谈起那些时日与那些事,早已风淡云轻了。如今,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在她临走的前二、三年里,每次与我通话,都会絮絮叨叨地埋怨自己,不该不让我去读书,应该再苦再累也要让我去。最起码不要强硬地拉着我,进工厂打工,与她一起供哥哥读大学。那样,我就不会在工厂里碾压了手指,就不会养成自卑懦弱的性格,尝试婚姻中的不幸。那样,也许我会自己半工半读或是依靠别的什么办法,自己读完大学,争取我自己的未来。听着她的絮叨,我不是没有怨恨,尤其是我饱尝了生活的千百种滋味。可是想着已满头白发的母亲,想着她一生都在为儿女们操劳与付出,她那样做就会好受吗?我觉得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她也只能那样做了。已做了孩子妈妈的我,绝对相信并懂得她做出那个当时在我看来是铁石心肠般的决定,她的疼痛,绝对不会比我少。每想至此,我都会含着热泪,故作不以为然地安慰她,我早就不在乎了,只要她过得好,只要她能健健康康的,她的身体棒棒的,比什么都强。
也许是与母亲赌气时所说的话一直影响着我,我在生了女儿之后,就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老公的家人,我的姐姐们,包括母亲,都想让我再要一个孩子,以便将来会老有所养,我始终不为所动。因为我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太好,我不想重复我自己的故事,我也不想重复母亲的悲哀,那种痛彻心肺的凄凉与绝望,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外人是无法揣度其中一二的。
现今的哥哥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受人敬仰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有了自己百平以上的住宅楼,还有着价格不菲的商业楼。我只住在我自己的小平房里,我的嫂子鄙视我的小农作风,看不起我的精打细算,我的侄女哥哥的女儿瞧不起我的女儿,认为她太老土。这一切,母亲看在眼里,姐姐们也看在眼里,经常替我打抱不平,尤其是母亲,每每这时,都会悄悄抹眼泪,自责不已。我却不以为然,我血浓于水的哥哥,从未说过什么,这就足够了!虽然他从未给过我什么,也从未向我身上添置过什么。有知道我们兄妹故事的人,经常问我,哥哥肯定没少给过我什么吧,我都会满脸自豪地说,是呀,我要什么他给什么,从不打折扣。我的哥哥,在我心里,永远是美好的,伟岸的。
这样的美好,却没能维持多久。在母亲生病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我们因在对待母亲的问题上,起了争执。我很想忘,却总是也忘不了,那天嫂子插着腰板,歇斯底里的样子,忘不了哥哥一步三晃着脑袋,嘴里的洋洋自得:“人的命天注定,我注定就不用下庄稼地,哎,我就是天生住楼房的命......”
那,才是我的最痛!锥心刺骨的痛!
现在,母亲已去世二年多了,哥哥早已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独自享受生活去了。我也早已幻灭了我的大学梦,虽然我还是凭着自己的执着,通过自学取得了本科学历。那些年,那些事,那些苦涩的经历,我早就释然了,放下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有来生,如果还会碰上我们兄妹这样的情况,我还会哭,我还会挣扎,但我还会义无反顾地这样选择。
可谁又能想到,在母亲去世的二周年过后,我却又频频重复着我十几年前的梦,梦境中的悲苦,醒来后情绪中的不能自已不亚于当初,还有母亲生命最后岁月里的点点滴滴及她那饱经沧桑的一生。
放下了吗?还是另外一种撑起?
我苦苦思索着。(写于2013年0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