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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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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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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一九七八/高考那年)

一九七八年的寒假对于汪旭阳来说,并不像以往的假期那样轻松自在,除了要帮父母干些他们来不及干的或者需要他搭把手的活之外,还要利用可以利用的时间复习上学期的课文,即使在三九寒冬的冰冷的方桌前,即使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也得尽可能多地看会书、做会作业,只有春节头三四天才得以有短暂的放松,也算是在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开开心心地过了个盼了三百六十五天的新年。

汪旭阳的父亲汪和平、母亲徐秀丽自然知道儿子的辛苦,也十分心疼这个家中的长子,所以就把家中唯一一只老母鸡生的蛋,除了卖掉一些换回点生活用品外,再留点下来,隔三差五地煮个水铺蛋,给他补补脑子,这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可算得上是奢侈了。

汪和平和徐秀丽是村里公认的严父慈母,汪和平读过几年书,也算是村里有点文化的人,徐秀丽则只是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扫盲班学习,勉勉强强认识几个字。他们对四个孩子特别是老大汪旭阳寄予了厚望,只是囿于那时的家庭条件,也就把除了维持家庭生计所必须的支出之外的部分结余,都用在供汪旭阳上学上,尽管如此,每学期还得向学校申请减免一些学费。老二汪文艺、老三汪春雨、老四汪秋霞都是女儿,文艺比旭阳小两岁,小学一毕业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算半个劳动力,春雨比文艺小三岁,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回家,帮着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秋霞现在还小,刚开始上学。为了维持这个家,作为父母的汪和平和徐秀丽也只能狠狠心,让小小年纪的女儿就承担起共同分担支撑家庭的重任。

作为一家之主的汪和平,本来也就打算全力以赴让旭阳读完高中,好坏有个高中毕业的文凭,也算是不错的学历了,说不定有机会参加招工,就能脱离繁重的农村一年四季的耕种劳动。没料想就在去年年底,国家恢复了自一九六六年开始中断了十一年之久的高考,忽然之间就有了更高的希望,刚好旭阳就要高中毕业了,既然恢复了高考,照道理七八年国家肯定会继续安排高考的,那就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参加,尽管高考录取率可能很低,但总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的,毕竟旭阳聪明好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三好学生,偶尔遇到老师,老师也是夸奖一番的。再说,对农村的孩子来讲,要想走出贫穷的村庄,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一辈子,也只有读书这条路了,那么多年村里唯一走出去的也只有邻居家的汪和文了,五八年就考取了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省城工作,现在已经是不小的领导了,还偶尔回来看看。

汪和平和徐秀丽商量后立马就作出了决定,旭阳当然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不愿意的呢,只是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因为之前压根儿就没想过高考这门事,以为读完高中就回家种田了,所以平时下课回家,书包一扔就帮着父母干活了,有空也只是去玩一玩,从来没有看书复习的习惯,顶多也就是考试之前抱一下佛脚而已,更别说放假了,所有的书本都束之高阁,那会再去碰一下。

所以这个寒假无疑跟以前所有的假期就显得大不一样了,再加上邻近春节,家里的事情也多,想想离高考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学期了,旭阳不免有些心急。母亲看在眼里,免不了一番安慰和鼓励,偶尔也会乘父亲不在,让旭阳出去玩一会,放松一下心情,毕竟农村长大的孩子,野在外面贯了,一下子收得太紧有点不太适应。

说来也巧,年初三邻家汪和文回家来探望父母以及兄弟姊妹,顺便也到隔壁汪旭阳家来问候问候。汪和文和汪和平的父亲是堂房兄弟,算起来也是平辈,汪和文家里排行老二,比汪和平年长,所以旭阳就称他二伯。听说旭阳还有一学期就要高中毕业了,就嘱咐汪和平一定要让小家伙去参加高考,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并取下别在胸前衣袋里的钢笔,递给旭阳作为好好学习的礼物。虽说只是一支钢笔,一份随意之间的礼物,但它象征的却是一份美好的祝愿,更代表着文化和知识,大家都明白它的寓意,对于旭阳来说,那分明就是一场好运的开端,无形之中增添了几分信心。

这个寒冷的冬季似乎并不比以往的短暂,可汪旭阳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一点都不漫长。很快春节过完了,就连每年春节的压轴戏舞龙灯也在每家每户的门口亮过相了,寒假随之也结束了。旭阳早早地做好了开学的准备,也整顿好了自己的心情,此时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接下来就要冲刺一般。

北岸中学位于长江北岸,是北岸公社唯一只有高中的一所中学,学校是在北岸寺的旧址上建造的,寺内原有的建筑基本上都被毁了,仅存的大雄宝殿已经改建成学校的食堂,另外就是几颗经历了几度香火盛衰的松柏,还在残存的大雄宝殿两侧,一遍又一遍地倾听校园的朗朗书声和欢声笑语,一遍又一遍地凝视操场上走过的年轻的身影。

汪旭阳和公社境内的其他高中生一样,就读于北岸中学。高中二年级共有三个班,学生都是按成绩高低分班的,一班属于尖子班,汪旭阳不仅在一班,而且在班里的成绩也算是名列前茅的,所以深得老师们特别是班主任李瑞芳的喜爱。

汪旭阳所在的汪家圩离学校较远,足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为了节省时间,每天都得抄近路,近路都是田间的田埂,天好的时候路还好走,一到下雨天或者道路解冻可就苦不堪言了,道路泥泞不堪不说,鞋底粘的泥巴越来越厚,脚步变得越来越重,根本就无法走得快,只得比平时更早一点出门。

有一次气温回升,原本冻结的道路化冻了,汪旭阳穿着母亲用蒲草和芦花混在一起编结的蒲鞋去上学,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幸好出门时拿了一根树枝,就停下来用树枝剔去部分蒲鞋上的烂泥,然后再继续走,当走到一条比较宽的水沟的岸堤上时,双腿几乎都迈不动了,一时竟然忘了停下来用树枝剔除一下鞋底的烂泥,而是下意识地拼足了力气抬腿一甩,本想把鞋上的烂泥甩掉的,结果连鞋子一起甩到了水沟里,只得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到家的时候那只脚已经冻僵了,摸上去几乎只是麻木的感觉,幸亏母亲还没出门,赶忙去烧了热水,老半天才把脚焐热,换了一双鞋再去上学,等他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两节课了。

新学期开始了,尽管开学的第一天只是报到,但汪旭阳还是和正常上课一样,早早地就踏进了校门,缴了学费,报了到,领了各科的新书。回家后,除了像以往那样用报纸精心地包好书之外,还翻看起语文书来,认认真真地预习课文,也算是有个良好的开端。

正式开学后,学生们热情高涨,都想最后努力一把,争取能够考出好成绩。老师们也不甘落后,希望自己教的课不拖后腿。

班主任李瑞芳老师是上海人,一家子都住在学校宿舍,她自己教语文,老公刘栋梁则教数学,女儿刘海宁今年十七岁,比汪旭阳小一岁,也在一班读书,不仅成绩顶呱呱,而且人长得漂亮,称她为校花一点也不为过。其实旭阳这个小伙子,尽管过早地经历了田野之间的风吹日晒,除了皮肤有点麦麸色,人却还是挺帅的,也很阳光,加上他成绩优异,尤其是语文和数学成绩一直排在第一,所以李瑞芳和刘栋梁老师对他特别有好感,有意识无意识地另眼相看起来,时不时地要他留下来,和海宁一起开小灶,这样两个优秀的学生在一起,可以互相鼓励和激励,无形之中对对方也是一种鞭策。

相对于住校的刘海宁以及其他家离学校近的同学来说,汪旭阳要辛苦多了,再加上每天只是用饭盒带了米放在食堂里蒸点饭,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菜,顶多饭里面放点咸肉,也算是可口的饭菜了。这样一来,成绩是更上了一层楼,可人却痩了下来,别说父母舍不得,就连李老师也觉得于心不忍,所以时不时地把他叫到家里一起吃,这令旭阳很感动,父母知道了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有时候也让旭阳带点自家种的蔬菜瓜果给李老师。

时间转眼之间就到了四月,国家正式通知,今年高考继续举行。果然不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前一段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家长们、老师们和学生们一直悬着的心,到此总算落了地。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天气也渐渐热起来,如果说冬天的寒冷令读书人感到不安的话,那夏天的火热同样使人心情烦躁,夜晚更有嗡嗡叫的蚊子围着你上下飞舞,不叮你几下吸饱了血,死也不会离去。所以,对汪旭阳来说,不仅要面对高考临近的心理压力,还要克服来自自然界的干扰。

母亲徐秀丽买来纱布,自己动手缝了一顶小蚊帐。父亲则砍了一颗屋后的泡桐树,做了一张小方桌。这样晚上就可以在门口的碾场上,支起母亲缝的小蚊帐,把父亲做的小方桌放在蚊帐里,汪旭阳拿了小板凳、风灯和书包,钻到里面看书复习。这倒是个不错的专用设施,虽然灯光引来更多的蚊子和昆虫,但也只是在蚊帐外面飞来飞去,发出叫声。偶尔也会有微风吹进蚊帐,为读书的学子送上些许的凉意。有时候还有萤火虫飞来,一闪一闪地不忍离去,仿佛要为挑灯夜读的儿郎照亮周围的夜晚。

汪旭阳高考报名选得是理科,照他的想法是和刘海宁一样考文科,可父亲认为考理科好,不是说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旭阳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了,反正都是大学,考什么都一样。

高考报名过后,离考试的日子愈加近了。学校也在集中向报考的学生提出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项后,允许他们回家作最后的冲刺,当然留在学校也可以,有问题立马就能够得到老师的帮助。汪旭阳在征得班主任李瑞芳老师的同意后,开始两天继续留在学校和刘海宁一起复习,之后就告别老师和海宁回到自己的家,一边抓紧最后的时间,把所有的重点过一遍,一边整理一下心情,要以最好的心态投入高考。

理科具体的考试日程安排是七月二十日到七月二十二日,第一天上午考政治,下午考物理;第二天上午考数学,下午考化学;第三天上午考语文,下午考英语。分数设置是每门课一百分,共计五百分,考理科的,英语分数只作参考,不计入总分。对于汪旭阳以及所有考生来讲,考前几天的复习至关重要,可以根据考试日程的安排,结合自身的具体情况,更合理地分配考前的时间。

七月二十日一大早全家就都起来了,母亲为汪旭阳煮了面条和鸡蛋,他们自己则煮了粥。吃好早饭,旭阳整理好要带的准考证、书本和文具,总觉得不放心,又反复检查了两三遍,这才背起书包出发,父亲、母亲以及三个妹妹跟在后面,父亲边走边叮嘱旭阳,不要紧张,一定要看清题目再动笔。到了村口他们才停住脚步,目送旭阳踏上能够改变命运的高考之路,直到旭阳走远了,才收回目光回到家中,开始新的一天的忙碌。

汪旭阳像往常一样走进校门,远远地就看到已经有家长在考场附近的走廊里,陪自己的孩子作最后的复习。旭阳看看光景觉得离进考场还有点时间,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政治课本里划线的内容,再从头到尾过一遍,以加强一下印象。

进考场的铃声终于响彻整个校园,越过围墙,奔向寂静的原野,惊起枝头雀声无数。

汪旭阳带着难以言表的心情走进考场,走向一个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至关重要的开始。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以从未有过的姿态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等待着在决定人生命运的第一张考卷上,庄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照理说政治考试对汪旭阳来讲并不是太难,可他偏偏过于注重一字一句的对错,以至于速度上明显慢了下来,导致最后的几道题时间变得仓促,只能稍加思索,勉勉强强答了题,根本来不及考虑正确与否,最后匆忙地交了考卷。

经过首场政治的考试,汪旭阳反思了一下,在正确率跟速度之间需要有个合理的权衡。在接下来的几场考试中,旭阳在这方面也确实有所调整,最起码在时间上有了一些结余,再反过来对之前不确定的题目进行审视,或多或少地会增加一些得分点,哪怕一分,也是无比珍贵的。

三天的考试时间对人的一生来讲是非常短暂的,但对人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也是长远的。不管怎么说,汪旭阳经历过了,除了期待,纵有千万个懊悔和苦楚也只能留存在心中,但愿美好的一天会如期而至,那将是最大的慰籍。

汪旭阳回到家中,神情难免有点被考试的过程和考试的好坏所左右,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父亲汪和平摸了摸旭阳的头,再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责怪地说:“这个考试不同寻常,即使考得不理想也在情理之中,平时你大部分时间都是用在家里的琐事上,仅仅这个学期才没让你干什么活,你已经很努力了,也肯定会有好的结果的。下来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安安心心地等着好消息吧。”

母亲徐秀丽也在一旁安慰他,就连妹妹们都过来为他打气。这使汪旭阳心中感到无比的温暖,眼睛里噙满了被亲情感化的泪水。是啊,还有什么比家庭的温暖更重要的呢?还有什么比家人的爱更宝贵的呢?

八月的天气依然暑气连天,似乎延续了七月那场高考的火热,知了躲在门前那颗高大刺槐的深处,不停地鸣叫着,更增添了几分烈日的热情。

汪旭阳端着饭碗坐在树荫下,正一边吃饭,一边望着不远处池塘里一群光着身子玩水的村童,想想自己跟他们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如此。前两天旭阳已经拿到考试成绩通知单了,虽不是特别理想,但也没有想的那么糟糕。旭阳还特地去了一趟班主任李瑞芳老师家,得知这次考试的情况,一百五十几个参加高考的人,达到分数线的仅仅八个人,而且都是一班的学生,理科是旭阳考得最好,文科则是刘海宁第一。旭阳回家后把大致情况告诉了父母,虽说比分数线只高了二十几分,但毕竟是全校的佼佼者了,所以全家都开心得比外面的太阳还灿烂。

要说之前的等待是不安的,那么此时的等待则是充满信心的,更何况汪旭阳也没往高里填写志愿,所以全家也就不做他想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最后等来的正是当时所填的第一志愿,江南工学院录取通知书。

全家人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这个天大的喜讯,恨不得立马告诉村里所有的父老乡亲,父亲去镇上买了几斤糖果回来,挨家挨户去分享这份快乐,乡亲们也确确实实高兴不已,嘴上啧啧称赞,眼中充满了羡慕的目光。

汪旭阳没忘了前去向李老师报喜,同时也得知了刘海宁如愿以偿地被江州师范学院录取了。

李老师对旭阳和海宁说:“以后你们都各自一个人在外面,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既要努力学习,也要注意休息,有什么困难及时给家里写信。你们俩的学校都在省城里,旭阳星期天多去看看海宁,女孩子比较弱势,在外面也需要有人关心照顾。”

旭阳正要开口答应,海宁赶忙接了话茬说:“到时候谁关心照顾谁还不知道呢,你看他羞羞答答的样子,呆头呆脑的。”

旭阳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望了海宁一眼,然后鼓足勇气地说了一句;“老师放心,我听您的。”说完一转身就离开了,生怕被她们看到自己红了的脸。

很快就到了前往学校报到的日子,九月十六日汪旭阳背起母亲为他准备好的行装,父亲手里也拎了不少的东西。旭阳告别了母亲徐秀丽,告别了汪文艺、汪春雨、汪秋霞妹妹,告别了前来相送的父老乡亲,随送他的父亲一起前往最近的西桥车站。

汪旭阳最后告别了父亲汪和平,登上开往省城的汽车。汽车缓缓启动,驶向前方,旭阳透过车窗,看着站在原地的父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汪旭阳就这样带着父母的寄托,带着家乡泥土的芳香,踏上了通往美好未来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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