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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洪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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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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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远红

清明节放假,回乡扫墓祭奠先人,触景生情,童年的许多往事萦绕脑海。小学一至四年级的同桌牛远红如同记忆长河里的一束浪花涌上我的心头,一次又一次拍打着我的思绪,感慨万千。

牛远红是我学生时代唯一有残疾的同学,他瘦小的个子,后背有一个像橄榄球似凸起的包,走起路来总是猫着腰,身子向前倾,行进速度很快,我总是赶不上他。

每当旭日东升,我和牛远红胸前戴着鲜红的领巾,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沿着那条被大家踩得光亮的田间羊肠小路,向朝霞映衬下绿树环抱的小学校园走去。

很多同学都管牛远红叫小罗锅,可我却一次也没有叫过,因为我知道那样叫是不尊重人。但我喜欢管牛远红叫牛犊子,一是牛远红凡事都爱钻牛犄角爱较真倔脾气,二是牛远红走路的形态与小牛犊子相仿。

我看牛远红走得远了,想分散他的精力,打乱他的脚步,便高喊:“小牛犊子,昨天的作业,你都完成了吗?”

有些结巴口吃的牛远红停住脚步,转回头,瞧了瞧我,用手指指点着我,幸灾乐祸地笑着说:“你……小子是……不……是贪玩,没写完作业,要抄……袭呀?”

我这时则被路旁的一丛丛绿油油开着小紫花的马莲花吸引了,不再理会牛远红了。我蹲下来好奇的看着黑色的小蚂蚁在马莲花的花蕊里爬上爬下,顽皮的我拿根草棍拨拉一下成群泛滥的小蚂蚁,让它们远离美丽可爱幽香的马莲花。接着,我随手采下几朵马莲花,折断一些细长的马莲叶片,双手挥举着蹦呀跳呀,好像电影里那些拿着鲜花欢庆节日的小朋友一样。

牛远红看我开心的样子,也采弄了几朵马莲花拿在手里挥舞着。

我乘机撵过他,跑在前边,心想:看谁先到学校。我一溜小跑,气喘吁吁累了,回头见牛远红早就扔掉了手里的马莲花,站在原地,舞动着双手在身子上乱挠乱抓。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赶紧跑到牛远红身边,看着他龇牙咧嘴难受的样子,忙问:“你怎么了?”

“蚂……蚁,爬……我衣服里了,咬……我。”牛远红痛苦地说。

我吓得马上扔掉手里的马莲花,生怕蚂蚁也爬进我的衣服里,然后摘下书包,双手拍打着全身好像这样就能将蚂蚁赶跑似地。

牛远红被我的举动启发了,他摘下书包,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双手拿着衣领使劲抖擞着。

这时,我看到牛远红的前胸后背已经被挠红了,后背凸起的包原来是脊椎变形形成的畸形。

小蚂蚁被驱赶走了,我们背起书包又上路了。

牛远红这回则走在我的后边,他边走边问我:“是不是你小子坏我?”

我有些歉意地说:“我怎么会那样呢?你别冤枉我。”

“那你也拿着马莲花,怎么没有蚂蚁爬到你的衣服里呢?”牛远红气囊囊地说。

我回转身,装扮个鬼脸,笑着对由于生气脸色惨白的牛远红,说:“这是秘密。”其实,我哪有什么秘密呀!只不过事先用草棍将蚂蚁赶跑了而已,自己也是误打误撞,根本没考虑蚂蚁会沿着马莲花爬到衣服里的事情。

以后的几天里,牛远红每天都比我早到学校,课上课下也不和我说话,放学也躲着我。

我知道,牛远红就认为我坏他,戏弄他了,不理我了。

失落的我,心里好难过,我真的好冤枉呀!

早上天还是蓝蓝的,可刚放晚学,不知怎么了,一阵风卷来黑压压的乌云,天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锅罩住了,接着一个炸雷响在头顶,瓢泼大雨哗啦啦就下了起来。

毫无准备的同学们一个个被浇成落汤鸡,弄得狼狈不堪。

正在大家怨天骂娘,慌里慌张寻找避雨地方的时候,光灿灿的太阳宛如刚睡醒的汉子,挥手之间乌云就被赶跑了,雨停了,一道弯弯的彩虹挂在东方。

我高高挽起裤腿,将满是泥浆的一双布鞋拿在手里,光着脚趔趄着身子向家走去。

可是走了不远,我就见前边有个瘦小的身子蹲在那里,牛远红。

我顾不得滑倒,飞跑着,泥浆啪啪地甩打着我的后身。

“你怎么了?”我跑到牛远红身前俯下身子,着急地问他。

牛远红缓慢地抬起头,用无神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就耷拉着脑袋蔫了,没说什么。

我见牛远红湿漉漉的头发冒着热腾腾的气,惨白的脸颊向下滴淌着雨水和汗水汇聚成的水滴。我学着医生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牛远红的额头,滚烫滚烫,牛远红一定生病了。

我直起腰,喊住几个路过的同学帮忙拿着我和牛远红的书包,还有我的脏兮兮的一双鞋,然后蹲在牛远红身前,让他趴在我的背部,我背着昏迷的牛远红朝着牛远红家跑去。

牛远红因为急性阑尾炎手术了,手术后的牛远红身体更加虚弱了。祸不单行,不久,牛远红股骨头又坏死了,不能直立行走了,再加上家庭贫穷,牛远红休学了。

我每天放学后都到牛远红家看望他,并把当天老师交给的一些知识转授他,他父母很感激我,说我是小老师。我为此很是骄傲自傲,更加认真听老师讲课,更加努力的学习,以便更好的为牛远红讲解课本上的知识。

星期天的早上,牛远红的爸爸到我家找我,说牛远红想我了,要和我玩。

我心里想:天天见面有什么想的?但我还是来到了牛远红家。

牛远红见了我,非让我背着他到他家后院不可。

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好小心翼翼背着他来到了他家后院。

牛远红家三间低矮破草房的后院是绿油油的一片菜地,靠着房子后墙,有一棵高大茂盛的樱桃树,树上绿叶间红红的樱桃像一串串红宝石,又像小姑娘的辫子颜上了红色,好看极了。

牛远红坐在一个小木凳上随手拿起个细长竹竿,边敲打着樱桃树的枝干,边说:“今天,我……让你……吃个够。”

扑啦啦,扑啦啦,一个个晶莹剔透圆溜溜红艳艳的樱桃掉在软绵绵的绿草上,我翘着小屁股,在地上捡拾着牛远红为我采摘香甜的樱桃,贪婪地吃着,乐着。

牛远红也欢快地乐着吃着。

我的肚子鼓了起来,实在吃不下了。我站在树下看着头顶翩翩飞舞的蝴蝶,对牛远红说:“我们有对翅膀多好呀!”

牛远红笑着脸说:“呵呵,那样我和……你就飞遍全……世界,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看着牛远红快乐幸福的样子,我眼角湿润了,假设牛远红没有病多好呀!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用秸秆皮做一辆轻巧的小车,然后到野外用蜘蛛网捕抓几只大兰蜻蜓,用一段细线将蜻蜓的尾巴系在小车上,让蜻蜓拉着这辆小车在空中飞呀飞呀,像神话里的天马行空一样,我们追着跑呀跑呀,多惬意呀。可现在这些都不再可能了。

也许牛远红看出我的表情变化,他收住笑脸,真诚地对我说:“小轩,谢……谢你。我爸爸……说了,那天若不是你……背着我回家,我就会有生命......危险。不管以……前怎么样,我们还是好……朋友。”

以前,以前怎么了?

我明白了,牛远红说的以前一定是指那次蚂蚁爬他衣服里的事情,这小牛犊子还没忘了这茬。

我冲动地抓着牛远红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发誓说:“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戏弄过你,那次不是我的意思,是可恶的蚂蚁。”

牛远红推开我的双手,反驳说:“那同样拿着马莲花,蚂……蚁怎么没爬到你……衣服里呢?”

“傻子,我事先用草棍将蚂蚁赶跑了呀!”我辩驳着说。

牛远红不再看我了,他低着头专心看着墙角一朵白色蒲公英花,我也猫着腰仔细地看着。

鲜嫩的蒲公英花上有两个小蚂蚁正在触角对着触角游戏着。

我刚折一根绿草想扒拉一下小蚂蚁,演示给牛远红看,牛远红轻轻地挥了挥手阻止了我,他在好奇地看着蚂蚁世界里的趣事。

小蚂蚁的游戏还在进行着,牛远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我的手,笑着地说:“我错怪了你。”

我长出了一口气,小牛犊子终于承认冤枉我了。

也许我身上肩负着辅导牛远红学习的重任,我的学习劲头更足了,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学校,成为一名真正的人民教师。

最后见牛远红一面是我参加工作后秋季的一天下午,我回老家看望爸爸,突然接到单位电话有急事,急匆匆的我正在路边拦着过往车辆,想租车回县城。可能由于天气转凉,阴天风大的原因吧,路上行人稀少,好长时间也没过一辆车。浑身瑟瑟的我焦急地在路边徘徊着,思考着怎样去竞争新的岗位。

忽然,听到有人召唤我:“小……轩!”

我觅声看去,只见路旁商店窗下的一个轮椅上坐着个骨瘦如柴的小个子男人,我仔细辨认着,牛远红。

我兴奋地跑了过去,紧紧握着他的手,说:“老同学,你好。”

牛远红兴奋地笑着,随手从轮椅边上拿起一条小板凳,让我坐下,接着问我工作和家庭情况。

我边回答着,边观察着,边思考着。

牛远红的脸比以前更没有血色了,几颗黑痣好像画在白纸上,他的淡黄色的眼眉因为面庞消瘦显得细长,眼珠凹陷着昏黄无神,下颚尖尖的,好像一把尖刀被肉皮包裹着。他双臂戴着灰色套袖,腰间扎着脏兮兮的围裙,骨骼分明的双手手掌满是老茧。他的身前有一台简陋的修鞋机,几双色彩各异的皮鞋放在一旁,一些修鞋用具散乱在一个木箱子旁的地上。牛远红成了一名修鞋匠,他除了与疾病搏斗还要为生活拼搏,他多么坚强,多么伟大呀!

岁月无情呀!老同学保重呀!我在内心感慨着、祈祷着。

我的左脚被触动了一下,我低头看到牛远红正用手指擦着我的黑色皮鞋外邦。

我将脚往回收了收,仿佛躲避什么似的。因为我知道,我鞋那里有一处开线了,由于急着回家看爸爸没来得及修理。

“你……脱了吧,我给你……修一下。”牛远红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双塑料拖鞋给我,然后开始在修鞋机上穿针引线了。

我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被动地脱了鞋,递给牛远红。

牛远红接过鞋熟练地将鞋垫拿了出来,皮鞋在修鞋机上运动着,“咯噔咯噔……”,很短的时间我的鞋就修好了。

“穿上吧。”牛远红好像完成什么任务似地将鞋放在我的左脚旁。

我穿上鞋,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好舒服呀!这是我的老同学为我修的鞋,我穿着它一定平安快乐。

上车的刹那,我回头看了看被秋风吹乱头发的牛远红,泪水湿润了眼帘。命运多不公平呀!同是生在一块土地上的男儿,我健健康康有着安稳的工作却还想更好,可牛远红却身体多病不畏艰辛地以修鞋为生。相比之下,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如今,牛远红已经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可他留给我的是坚强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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