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路虎轿车减速行驶,最后粗壮的轮胎渐渐地在光滑的水泥路面上停了下来,车窗前夕阳的光芒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炊烟萦绕的村落。
刘凤阁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车旁抽起烟来,一团团烟雾瞬间在他的头部弥漫开了。
副驾驶坐椅上的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梦中醒来,眨巴几下涂抹蓝色眼影的睡眼,挥了挥抹着红指甲的右手,在闪着汗液光芒的鼻翼前扇动几下,轻微咳嗽几声,看了看站在车外抽烟的男人,娇滴滴责怪着说:“老公,你又抽烟了,我都被你呛醒了。”
刘凤阁猛吸了几口还剩下的半截中华烟,然后不情愿地将烟扔在地上,用黑亮的皮鞋踏上去捻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前方路旁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榆树,眼里噙着泪花,激动地默默说:“爹娘,我回来了。”
二十年前,二十一岁的刘凤阁因为不同意家里给介绍的对象,与脾气粗暴的父亲刘庆怀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没想到当夜,平日里宁可身子受苦也不让脸上受热,死要面子的刘庆怀为此事上吊自杀了。
刘凤阁得知父亲因为与自己婚姻而上吊自杀的消息后,特别内疚悔恨,发毒誓: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家。如今的刘凤阁已经发迹了,开了三个工厂,当起了身价一千多万的大老板。他为了偿还对父亲不敬不孝的心债,在所居住的大城市郊外花重金买了一块墓地,这次回家就是特意为父亲刘庆怀迁坟来了。
路虎车缓慢地向屯里驶去了,刘凤阁的老婆程金凤边对着化妆镜修补着自己的面容,边问:“老公,你还能找到家吗?”
刘凤阁嘴角微动一下,双手把持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有说话。
刘凤阁离家出走已经二十多年了,也许是家里人对他的恨,也许家人都认为他早就随刘庆怀死了,也许家人忘记了他,谁也没有联系他,他也许过于忙碌,也许觉得无颜见家人,也没有主动和家人联系,只身一人在外闯荡。经过多年打拼发迹以后,晚婚的刘凤阁娶了个大城市富贵人家的女儿,可是这个美丽女人就是不生孩子。刘凤阁虽然陪着妻子四处投医问药,都没能够治愈。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一检查他本人,得出的结论让他大吃一惊:刘凤阁的精子都是瘪子无法与卵子结合生育。刘凤阁觉得是天意,他认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不孝的人不应有后人。所以,他也就不再抱任何幻想了。三天前开始,刘凤阁总是梦见父亲,梦里父亲不但没有责骂他,还关心他的身体。于是,刘凤阁开始想家了。他除了想娘和弟弟外,最主要的是想将父亲的坟迁到自己身边来,让父亲的亡灵享受到最高的待遇。
路虎车开到了刘凤阁的老家门前,黑瓦青砖的老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窗明瓦亮白瓷砖墙面的二楼。
刘凤阁的轿车刚在铁艺大门前停下来,院内的一条黑色大狗就狂叫了起来,一个红脸汉子光着膀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刘凤阁隔着齐肩高的铁门打量着红脸男人,脸虽然胖了,可那对小酒窝还没变,那双小眼睛还是那样眯缝着看人。刘凤阁扶着铁门上的一个红花环,轻声地叫着:“凤臣。”
红脸汉子向前走了几步,问:“你找谁呀?”
“凤臣,我是你大哥。”刘凤阁声音颤抖地说着。
红脸汉子靠近了大铁门,伸着脖子看了看黑色的路虎轿车,又看了看站在车前手里拎着米黄色高档手包的程金凤,然后收回目光细细打量着刘凤阁。
刘凤阁身着一套高档灰色西服,雪白衬衣映衬着的那条红领带格外醒目耀眼,英俊的国字脸,流光铮亮的头发,一对剑眉,高挑的鼻梁,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红脸汉子,好像在盼望红脸汉子呼喊自己的名字,上前拥抱自己。
这时,屋里陆陆续续走出几个人来,一个驼背白发的瘦弱老太太拄着手杖走在最后。
刘凤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声喊着:“娘,我回来了。”
老太太紧走了几步,问:“这是谁呀?怎么还管我叫娘呢?”
刘凤阁双手一用力,哗啦啦将大铁门向左边移动开了。他几乎跑上前去,一双有力的大手搀扶着老太太皮肤松懈满是褶皱的手,跪在老太太面前,仰着脸看着老太太,失声痛哭地喊叫着:“娘,我是凤阁呀!”
老太太警觉怀疑地挣脱了刘凤阁的双手,揉了揉几乎被皱纹包裹住的眼睛,看着刘凤阁的左耳,当她看到刘凤阁左耳垂上的那颗小米粒大小的黑痣时,身子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吓得红脸汉子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后腰,问:“娘,你怎么了?”
“凤臣,他......他就是你那个该死的大......哥......”老太太还没说完话就昏迷了过去。
乡医院抢救室的门开了,戴眼睛的安院长走出屋,边摘下口罩,边安慰站在屋门外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急急忙忙向他扑来的刘凤臣、刘凤阁等人,说:“老太太年岁大一些,情绪激动些,现在没事了。你们可以进去了,但不要大声喧哗,等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刘凤阁刚想随着几个男女挤进门去,红脸汉子刘凤臣一把将他拽住,说:“你还想让老太太昏过去吗?”
刘凤阁突然面无血色尴尬地僵在原地,他痛苦地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花裙子,梳着齐眉短发的少女走到刘凤阁近前,默默地看了刘凤阁的后背,下了决心似地亲切地叫着:“大伯,我奶奶叫你呢!”
刘凤阁仍蹲在原地抽搐着,万分悲痛的他根本没听见女孩子亲切温柔的叫声。
女孩子矮下身子,拍了一下刘凤阁的肩头,声音高了一些,说:“我奶奶叫你呢!”
刘凤阁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扭着头看着女孩,不相信地问:“你在喊我吗?”
女孩子紧闭嘴唇,点了点头。
刘凤阁急忙站起身,没有来得及整理乱发和衣服,大步流星走进了抢救室。
刘凤臣、老太太、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凤阁的脚上、腿上、胸上、脸上,刘凤阁也顾不得抢救室内脏兮兮的地面,跪在老太太的床前,再一次留着泪水亲切地喊着:“娘......”
老太太侧着身子,一手抚摸着刘凤阁的头发,一手抚摸着刘凤阁的脸庞,瞪大着眼睛看着,单薄的嘴唇哆嗦起来。
刘凤臣看着老太太紧张的样子,慌忙跑到屋门口,喊:“安院长,我娘又要昏过去了。”
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凤臣,你大惊小怪什么?娘不是好好的吗?”
刘凤臣风一样跑到老太太近前,抢下老太太抚摸刘凤阁的手,说:“娘,你别吓我。”
老太太翻过身,缓慢地坐了起来,对刘凤臣下命令似地说:“这是你大哥凤阁,你怎么不叫哥呢?”
刘凤臣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娘,你没事了吧?”刘凤阁站起身,双手握着老太太的双手问。
“没事了。凤臣,走咱们回家,有话慢慢说。”老太太让刘凤阁递给她鞋子。
刘凤臣家的厨房里,女人们在忙碌着饭菜,刘凤臣站在窗前,望着夜空的繁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程金凤躺在卧室的床上睡着了,客厅里刘凤阁和老太太徐淑琴坐在一起唠着这些年的经历。
刘庆怀与贾逵从小就是朋友,刘凤阁二十一岁那年冬天,刘庆怀和贾逵到离家几十里地的江叉子打渔,刘庆怀一不小心掉进了一房多深的冰窟窿里,是贾逵不顾生死将刘庆怀一点点拽上来,救了刘庆怀一命。二人喝盟誓酒的时候,贾逵答应刘庆怀,愿意将二十岁的女儿贾梅嫁给刘凤阁做媳妇。喝得醉醺醺的刘庆怀回家就和老伴徐淑琴说了此事,徐淑琴乐得合不拢嘴。第二天吃过早饭,徐淑琴让刘庆怀问问儿子刘凤阁,同不同意这门亲事。
刘庆怀满不在乎地说:“老子定下的事,他敢反对。再说了,贾梅那孩子不缺鼻子不缺眼睛,长得还算漂亮,他有什么不干的?”
还没等刘庆怀和儿子刘凤阁说婚事,在贾家得到消息的一些左邻右舍邻居就上门讨喜酒喝了,高兴得刘庆怀夫妻眉飞色舞。
当天下午,一脸不高兴的刘凤阁主动问刘庆怀:“爹,你私下给我订婚了?”
“凤阁,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娶媳妇了。我想过完春节就把你和贾梅的婚事办了。”刘庆怀笑呵呵地回答着。
“爹,你让我死都可以,这事我决不答应你。”刘凤阁生硬地说。
“你说什么?”刘庆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着头,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刘凤阁。
“爹......”刘凤阁本想说:去年夏天的一天下午,他路过屯后的小树林,偷偷看见贾梅和贾梅在粮库做会计的表姐夫李三脱得光溜溜身子,在一块塑料布上做爱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为了拒绝和贾梅的婚事而说出贾梅的隐私。
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绝对有家长地位的刘庆怀,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咆哮着:“你小子翅膀硬了,对不对?”
“爹......”刘凤阁又一次想解释。
可刘庆怀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他随手拿起一根木棒一下子打在刘凤阁的屁股上,高声喊道:“今天这个婚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一会就去贾逵家商量,下个月就给你们办婚事。”
刘凤阁屁股被打得火烧火燎地疼,他瞪着冒火的眼睛,倔强地说:“谁愿意结婚谁结,我和谁结婚也不和她结婚。”
“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儿子!”刘庆怀举起木棒又来打刘凤阁,刘凤阁一见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离家出走以后,刘凤阁流浪在外地,从给别人搬家做苦力开始,一点点成立了搬家公司,后来又承包了工程当起了大老板。
徐淑琴听完刘凤阁这番话,埋怨地说:“你当初为何不和你爹把话讲明呢?你也知道你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你和他因为结婚打架的事传出去,他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刘凤阁泪水又扑簌簌地掉了起来,他好后悔呀!他心里默默忏悔着:“爹爹原谅我吧!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自杀!”
徐淑琴心疼地递给刘凤阁一条毛巾,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爹他就那命了。别哭了,你能活着回来见我,娘就知足了。你们怎么不要孩子呀?”
刘凤阁理了理头发,想了想,长叹一声说:“娘,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爹,我没敢要孩子。”
“你呀!傻孩子,你不要孩子没有后才是对不起你爹。”徐淑琴埋怨责怪地说。
刘凤阁趁热打铁地说:“娘,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爹的坟迁到我给他买的那块墓地去。”
“你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一旁的刘凤臣嚷嚷了起来。
刘凤阁忙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递给刘凤臣,说:“我正在和娘商量将爹的坟迁走,我在我那边早就给爹买了块墓地。”
刘凤臣用手使劲一拔拉,刘凤阁手里的中华烟掉在地上,刘凤阁觉得刘凤臣像一头愤怒的公牛。
“爹让你活活气死了,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屯后的高岗上,你却要将他迁走,你还想让爹的阴魂不得安宁吗?”刘凤臣越说嗓音越大,厨房做饭的人都围了过来,程金凤也被吵醒了。
静悄悄的夜,没有一丝风。徐淑琴的卧室灯光还亮着,刘凤阁和程金凤与徐淑琴躺睡在一铺炕上。
刘凤阁哀求地说:“娘,你和我走吧,我会雇佣专人照顾你。”
“娘知道你孝心,可娘舍不得这个家呀。你走那年,你弟弟凤臣才十六岁呀!他人小志气大,干什么像什么,能吃苦能遭罪,和你爹爹一样任劳任怨,不但自己挣钱说了媳妇,还盖起来现在这座小二楼。你们兄弟现在一个在城市,一个在乡下都很优秀,娘就放心了。”徐淑琴满意地说,“凤臣孝心是出了名的,他媳妇也好,孙女小花也很懂事。现在农村不比以前了,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了,娘在这里生活惯了,哪也不想去了。”
“娘,假设凤臣想和我一起发展,我愿意帮他,他这些年吃苦受累我会加倍补偿他。”刘凤阁真诚地说。
“凤臣是个要强的人,这一点随你爹。看着别人家盖新房,他心急说就一定要盖二楼。可家里哪里有那些钱呢?我劝他别欠债盖房子,他们夫妻背着我竟多承包了七、八垧地,起早贪黑忙呀累呀,整整忙和了三年呢!终于盖起了这个二楼。好像现在信用社还有二万多元贷款没还上呢。”徐淑琴翻过身看着刘凤阁诉说着。
刘凤阁给徐淑琴掖了掖被角,敬佩地说:“凤臣是好样的。”
“凤阁,凤臣不理你,你别生气。”徐淑琴解释说,“你想想,你一走就是这些年连个信也没有,换了谁能理解呀!”
“娘,我知道我错了。”刘凤阁有些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
刘凤阁在家的时候,刘凤臣还是个刚上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刘凤阁和刘凤臣可以说是一对小老虎,屯里一样大的小青年谁也不敢欺负他们。
有一次,刘凤臣的同学淘气地将刘凤臣的自行车轮胎的气门芯给拔掉了,刘凤臣知道后就找这个同学算账理论,没想到被这个同学的哥哥打了一嘴巴。刘凤阁知道后,身藏着短棒找到这个同学的哥哥,用短棒将这个与他同岁的男青年打跪下了。从此以后,刘凤臣特崇拜哥哥刘凤阁。
刘凤阁决定天亮以后,好好与弟弟沟通一下。
天微微亮了,刘凤阁独自起身来到了屯后边的高岗处,他按徐淑琴告诉他的标记找到了刘庆怀的坟墓。
坟上长满了蒿草,晨光的照耀下,蒿草上的露水晶莹透亮闪烁着光芒,像一珠珠璀璨夺目的白色钻石。
刘凤阁肃立在坟墓前闭着眼睛,回想着刘庆怀生前的音容笑貌,他仿佛回到了与爹爹刘庆怀朝夕相处的时光里。
刘庆怀别看倔强爱面子,对孩子的关心爱护无人能比。刘凤阁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误吃了有毒的野蘑菇那次,父亲背着自己一口气跑了十多里地,到乡卫生院救治,自己得救后,医生对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的父亲,说:“你将孩子送的及时,假设再晚半个小时,孩子就没有抢救的希望了。”
一股烧草纸的味道打破了刘凤阁的回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蹲在父亲坟前烧纸的刘凤臣,和站在他身旁那个齐眉短发的侄女小花,以及一些草黄色烧纸和一瓶白酒、一个玻璃杯。
刘凤阁蹲下身来,拿起几张叠成两寸多宽的长条黄色烧纸,放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红红的火舌舔舐着草纸燃烧起来,那火舌也好像在舔舐着刘凤阁的心,刘凤阁的心开始沸腾了。他声音沙哑着哭喊着:“爹,不孝的儿子给你上坟来了。”说完,跪在坟前磕起头来。
刘凤臣仍在不紧不慢地烧着烧纸,小花端起玻璃杯倒上满满一杯酒,放在坟前的一块平面石头上,泪水涟涟地说:“爷爷,你喝酒吧。”随后,她绕着坟墓走了一圈,将瓶里剩下的白酒都倒撒在坟墓上,泛着酒香的白酒顺着草的叶茎流入坟的土壤里。
纸烧没了,刘凤阁仍趴跪在坟前哭着,刘凤臣用木棍扒拉几下残余的火星,站起身默默地看着父亲的坟,看着悲痛欲绝的刘凤阁。娘说的没错,哥哥是个好人也是个孝子,假设当初哥哥将贾梅与他人有染的事告诉父亲,父亲会理解哥哥拒绝婚姻的理由,就不会发生不该发生的悲剧了。
今晨,刘凤阁起床后,徐淑琴马上就将刘凤臣唤醒,将当初贾梅与李三不正常关系的事情对刘凤臣说了。
刘凤臣听后一拍额头,说:“屯里人传说贾梅被李三在城里养起来了,我还以为扯犊子呢!原来他俩早就扯到一块去了。我的爹呀,您死得太不值了。”
徐淑琴着急地说:“过去的事谁也别提了,你哥现在一定找你爹坟去了,你赶紧带小花到你爹坟那看看。”
刘凤臣带着女儿小花和烧纸白酒就到刘庆怀的坟地来了。
可是,刘凤臣现在不知为什么,就是对刘凤阁陌生,他难以启齿喊哥哥。刘凤臣向小花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小花搀扶起刘凤阁。
聪明的小花扔掉手里的空酒瓶子,弯下腰搀扶着刘凤阁的一只胳膊,呼唤着:“大伯,起来吧!”
刘凤阁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也没有动,他被小花高高拽起的胳膊朝上支插着,那蜷缩的手直指着苍天,好像在问:“爹爹,您原谅我了吗?”
刘凤臣看着小花搀拽不起刘凤阁,他仍了手中冒着烟气的木棍,走上前去,搀扶着刘凤阁的另一只胳膊,哭着说:“大哥,咱们回家吧!”
悲伤过度的刘凤阁听到了刘凤臣的叫声,犹如黑暗的世界打开了一道光亮的门,他顺势站起身扑抱着刘凤臣大哭起来。刘凤臣边用拳头敲打着刘凤阁的后背,边怨恨地说:“你当初怎么不把话向爹说明白呀!爹死得好惨呢!死得好冤屈呀!”
“该死的是我呀!弟弟。我是不孝的儿子呀!”刘凤阁边哭着,边用手打着自己的嘴巴。
哭声感天动地,泪水流淌不止,多少年的误解,在兄弟的哭诉中化解了。
早餐后,刘凤阁和刘凤臣坐下来聊起了今后的打算。刘凤阁想让刘凤臣到市里与自己一起发展干更大的事业,刘凤臣婉言拒绝了。刘凤臣说现在农村的政策好,他想组建个农机合作社多承包土地,做种粮大户。刘凤阁见刘凤臣态度坚决,只好一笑了之,不再提让刘凤臣进城搞承包工程做买卖的事情了。接着,刘凤阁提出要将娘徐淑琴带走进城养老。刘凤臣的意思是尊重老人家的意见,他希望娘先到刘凤阁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农村城市交替穿插着居住生活,只要老人家快乐就可以。刘凤阁觉得刘凤臣这个建议好,他接受了。
话唠来唠去又说到了迁坟这个事情上来了,刘凤臣坚决不同意迁坟。刘凤臣说:“爹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生在这块土上,死也就不能离开这块土地,再说,刘家的老祖坟也在这块土地上。”
刘凤阁认为父亲的死由自己引起,自己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让老人家的遗骨风风光光迁入豪华墓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兄弟二人由开始的互相交换意见,到后来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有要吵骂动手打架的趋势。
徐淑琴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气得拍了拍茶几,兄弟二人见娘动怒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埋着头不说话了。
室内沉默着,好像空气中布满了火药,谁说话一不小心就会点燃引线爆炸似的。
刘凤臣看了看徐淑琴,又瞅了瞅摊开双手做无奈表情的刘凤阁,愤愤地走出了屋。
刘凤阁见刘凤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站起身走到徐淑琴面前,神秘地说:“娘,我告诉你个秘密。”
“啊,”徐淑琴仰着脸看着愁眉苦脸的刘凤阁,问:“啥秘密呀?”
刘凤阁嘴趴在徐淑琴耳朵处,小声地说:“我家金凤为啥不怀孕,我找人看过,说我爹的坟有问题。”
“什么问题?”徐淑琴皱着眉头追问道。
“那个阴阳大师说:我爹的坟埋的太高了,常年受风吹雨淋好风水都被雨水带走了。”刘凤阁语气一声比一声重,为了迁坟成功他不得不说谎,他根本不相信迷信,更没找过什么风水大师看过风水和命运。
“真的呀!我说凤臣媳妇怎么生了个女孩子呢?”老太太说完有些后悔,她赶紧朝门口看去,生怕被自己的乖孙女小花听见。“那怎么办呢?”老太太焦急地问。
刘凤阁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装作无奈地说:“迁坟呗。”
徐淑琴不说话了,她心里明白迁坟是大事,刘凤臣绝不会轻易让步。为了让刘凤阁的妻子怀孕生孩子,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盼孙子心切的徐淑琴以前就劝说刘凤臣夫妻再要个孩子,刘凤臣妻子不但不要孩子,还偷偷地背着家人做了绝育手术。得知消息的徐淑琴痛哭了一场,背地里骂了刘凤臣好几次。左右为难的刘凤臣每次都哄着说:自己做不了妻子的主。徐淑琴知道刘凤臣是妻管严,要孙子的心也就渐渐地淡化了,最后就不再想这事了。而今,刘凤阁和娇媚的程金凤的出现,又为她做抱孙子的梦想死灰复燃提供了条件,心里喜滋滋的她盘算着如何运作。
徐淑琴一觉醒来说脑袋疼,吓得刘凤阁和刘凤臣赶紧张罗着将老太太送医院。徐淑琴将别人都撵出屋,让刘凤臣的妻子韩小慧坐在自己的身边,她想说服韩小慧,再让韩小慧帮助做刘凤臣的工作。她对韩小慧说:“小慧呀,娘昨夜做了梦,梦见你爹骂我。”说完,徐淑琴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贤惠明理的韩小慧边用毛巾给徐淑琴擦着眼泪,边问:“娘这些年哪方面都做到了,爹骂你干什么?”
“哎!孩子你不知道呀,你爹是个犟种,他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受多少窝囊气呀!他说东我不敢说西,他说撵狗我不敢打鸡。我在这个家就是个做饭的生孩子的奴才呀!”徐淑琴越说越伤心。
“娘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想它干什么?你看你现在多年无音信的大儿子不但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漂亮时尚的儿媳妇,我看大哥现在的固定资产最少得有一千多万。”韩小慧不无敬佩羡慕地说着。“凤臣不但孝敬还能干,小花多可爱呀!这个家里家外在咱们屯里和谁家比不过去呀!你再多想就是对我不满意了。”韩小慧故意板着脸,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生个大孙子,嫌弃我了?你真这样想,我就和凤臣离婚,让他再给你娶一个能生孙子的女人。”
徐淑琴从心里惧怕韩小慧这张嘴,所以平时从来不单独和韩小慧说事情,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
“小慧呀,真让你说对了,你爹在梦里就因为这个事情骂我。”徐淑琴偷偷看了韩小慧一眼。
韩小慧没什么反应,她心里已经明白老太太不是在说自己,而是有别的企图,因为她这辈子不会再生了。
徐淑琴看韩小慧没什么反应,左手一捂前额,哼哼呀呀地说着:“疼死我了。”
韩小慧心疼地问:“上医院检查去吧,别耽误了病情。”
徐淑琴长叹一声,说:“别说你爹为这事骂我,我自己死都不能瞑目呀!”
“娘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怎么还这样封建呢?生男生女一个样,说实在的假设你不能动了,洗洗涮涮天天伺候还不得我呀?凤臣能做这些事情吗?再说了,人都有老的一天,你现在想这么多,我和凤臣就小花这一个女孩子,难道我就没想过这些吗?现在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得需要多少费用呀?你难道还让我和凤臣再受更多的罪吃更多的苦头吗?”
徐淑琴被韩小慧的连珠炮轰的闭口无言了,她忙要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好像这杯水能壮胆似的。徐淑琴打了个嗝,拍了拍前胸说:“小慧呀,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这个嫂子怎么不生孩子呀?”
“娘,我原来也以为大嫂是城里人不喜欢孩子,可我和她聊过,她特想要孩子,只可惜呀!”韩小慧惋惜地说着。
“你怎么和娘说半截话呀?只可惜怎么了?”徐淑琴着急地坐起身来问。
刘凤阁回老家迁坟的计划落空了,在他再三的要求下,刘凤臣夫妻同意刘凤阁将小花带到城市里去上学,徐淑琴也答应过年后到城里住一段时间。
刘凤阁始终不明白:为啥原来同意帮助自己说服弟弟迁坟的娘为何转变了态度,坚决不同意迁坟了。
原来,那天韩小慧将从程金凤那里得到的刘凤阁不能生育的信息,告诉了徐淑琴,徐淑琴哭得伤心极了,她边哭边喊着:“天命呀天命!”徐淑琴彻底明白了刘凤阁迁坟就是一个目的:弥补自己对爹爹刘庆怀的孝心。她心里高兴,孩子孝心呢!可挣钱多不容易呀!怎么能让孩子为了一个坟墓浪费几拾万元呢?
离开老家后的第九十九天早上,刘凤阁接到了弟弟刘凤臣的电话。刘凤阁放下电话,一脸悲痛的带着程金凤和小花开着车日夜兼程地往老家赶。
徐淑琴病逝了。
身穿孝衣的刘凤臣对哥哥说:“娘是笑着走的,她临终时喊着你的名字。”
刘凤阁抱着弟弟痛哭起来,韩小慧递给刘凤阁一个白色信封,声音颤抖地说:“娘在临走的前两天,将这个信封交给我,不让我们看,让我在你回来的时候亲自交给你。谁知娘走得这样快呀。”说完,韩小慧抱着程金凤呜咽起来。
刘凤阁拆开信,只见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些蝌蚪小字:大儿子,娘知道你孝心。娘死后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和你弟弟将我的骨灰和你爹的骨灰放到一起,将我们的骨灰撒到咱们屯头榆树林里,那是我和你爹认识的地方。娘知道你有钱买墓地了,可钱要花在刀刃上,娘建议你把那块墓地卖掉,买下这块撒着我和你爹骨灰的树林,这片树林你就送给你弟弟吧。
刘凤阁兄弟按着娘的意思,买下那片榆树林,然后选了一个晴好的天气,将爹娘的骨灰撒在挺拔的榆树林里。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美丽季节,榆树林里的草地上盛开了许多鲜艳的花朵,一群群色彩缤纷的蝴蝶翩翩而来,一只只蜜蜂嗡嗡嗡忙碌着采食花蜜。小花一手牵着刘凤阁的手,一只手牵着刘凤臣的手,跟在两个像蝴蝶一样漂亮的女人身后,来到这片祥和温馨的树林祭奠他们的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