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一想起去世多年的妈妈，总会想起老屋，一想起老屋总会想起那只总在老屋内外巡视的猫。

记得小时候的一天深夜，脱的光溜溜正在睡梦中的我，忽然觉得有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钻进了我的被窝里，紧靠着我的胳膊。酣睡中的我听到“呼呼”的呼噜声，以为睡觉不老实总爱翻身打把势的弟弟，又把脑袋挺进我被窝里来了呢！

我下意识地用手推了一下，掖了掖被角，吧嗒吧嗒嘴，翻了个身又睡了起来。

哪成想，“喵”地一声尖叫将我惊醒了，我赶紧伸手将木头炕沿底下的灯绳拽了一下，想看个究竟。

灯亮了，原来是弟弟踢光了被褥，满头是汗的脑袋压着我被窝里的猫了。我身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平日里最讨厌这只猫了。我双手掐着猫的腰，高高举起来，骂着：“讨厌的家伙，你再进我被窝，我要你的命。”紧接着，我气愤地用力将猫朝地上撇去。

也许是猫被摔疼了，也许猫在故意气我，“喵喵”叫了两声，伸了伸懒腰，用一只雪白的爪子挠了挠两个直直竖起的耳朵，一纵身，飞窜到窗台旁的木柜上，瞪着绿色的大眼睛四处望了望，屁股先坐下，然后半蜷着身子，眯着眼睛又打起呼噜来，好像在向我示威。

我想钻出被窝，好好教训猫一下，刚探出半个身子就觉得凉飕飕的，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我狠狠地盯了猫几眼，心想：看明天怎么收拾你！我把一肚子怨气都撒在弟弟身上了，我揪着弟弟的耳朵，大喊：“越界了！”

睡得正香的弟弟疼得呲牙裂嘴，歪着脑袋看了看我，说：“你诈尸了！”

还没等我继续发作，弟弟挣脱了我的手掀起自己的被褥，蒙头大睡起来。

“轩儿，深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呢？让不让大伙睡觉了。”睡在炕头爸爸旁边的妈妈说话了。

我赶紧探手拽了一下灯绳把灯关闭，生怕将爸爸吵醒。屋内一片漆黑，我悄无声息地钻进被窝里，想着，明天怎么躲避爸爸的惩罚。

我是家里的老三，别人都说老三坏，其实我一点也不坏，就是报复心强、爱搞恶作剧。

原来早上的时候，我和邻居小东在供销社冰棍厂墙外的流水沟玩堵水坝。我在小东的上游用泥巴和乱瓦片修了一个高高的水坝，小东在下游也学着我的样子修建了一个小水坝。我看着小东笑嘻嘻得意的样子，我将堵水用的一块小木板一提，水“哗哗哗”泛着浪花向小东的水坝冲了过去，小东修的水坝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冲垮了。气急败坏的小东在我得意忘形幸灾乐祸大笑的时候，朝我脸上撇了一把稀泥，我立刻变成了满脸花的丑八怪，看不清楚什么了。小东乘机跑到我修的水坝前，将我辛辛苦苦修的水坝一脚一脚地踩毁了。等我洗完脸回来找小东算账，小东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报仇等不到天黑。下午，我抓了一只蝈蝈放在玉米杆扎制的笼子里，在小东家大门外晃来晃去。蝈蝈悦耳的叫声引来了小东，他躲在自家院里偷偷看着我手里蝈蝈笼子，像贼似地从他家大门的隙里露着小脑袋，挥了挥手，对我说：“轩哥，给你这是我妈刚给我买的面包。”

我看都没看小东一眼，将手里的蝈蝈笼子举过头顶，仰着脸用一根小树梢往笼子里捅了捅，蝈蝈的鸣叫声更加悦耳动人起来。小东也顾不得我报复他了，跑到我跟前像条夹尾巴狗似地围着我转，好话说了很多很多。我看时机成熟了，就将蝈蝈笼子交到小东手里，吃着小东给我的面包，说：“你把我打疼了，还敢出来和我玩，就不怕我报复你吗？”

小东笑嘻嘻地说：“咱俩是好哥们，你不会打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话。”

我心想：“你想的倒是美，看一会我怎么收拾你。”

我吃完面包对小东，说：“走和我抓蝈蝈去。”

小东乐得屁颠屁颠的和我来到了田野里，我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辣椒，从中间掰开，对支愣着眼睛看我的小东，神秘地问：“你知道刚才我是怎么抓住这只蝈蝈的吗？”

小东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虔诚渴望地说：“轩哥，告诉我。”

我心里憋着笑，板着脸说：“就是将这辣椒涂抹在身上，蝈蝈闻到辣味自然就来找你了。”

“是吗？我试一试。”小东上前抢下我手里的半截辣椒，就开始往肚皮上涂抹。

我本想让小东往裆部涂抹，但看着小东咧着嘴痛苦的样子不忍心了。

小东疼得实在没办法了，扔掉辣椒，红涨着脸，喘着粗气问我：“身子怎么这样难受呢？”我满脸堆着像花一样的笑，解气地说：“这就是你得罪我下场。”

小东上前就追打我，我边跑边对小东招手喊：“你来呀，我等你打呢！”满头大汗的小东疼得大喊大叫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晚上回家吃晚饭的时候，爸爸没容分说就上前要打我，妈妈将爸爸拦住了，我知道一定是小东的爸爸妈妈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我吓得等到爸爸睡着了，才敢回家，吃完妈妈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偷偷地钻进被窝睡觉了。

谁知半夜，猫还给我找麻烦。

天很快就亮了，我生怕被爸爸醒来看到，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喵喵”，讨厌的猫跟在我身后，我回身弯腰捡起一个土疙瘩想打没皮没脸的猫，可直起身来，猫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吃过早饭，弟弟手里拿着两个玉米面大饼子，在屯头的树林里找到了正在布置捕鸟器具的我，心疼地对我说：“三哥，你饿了吧？快吃吧。”

我接过玉米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弟弟突然哭了。我满嘴玉米面渣子，吐字不清地问：“你哭什么呀？”

“爸爸将咱家的猫送给小东家了。”说完，弟弟用手抹着眼睛又呜呜大哭起来。

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原来是讨厌的猫被爸爸当做替我赔罪的礼物送给小东家了，对我来说是件大好事呀！这也许是猫昨夜钻我被窝，让我一夜没睡好觉的报应吧！

过了几天，爸爸好像忘记了我惹的祸，不再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了，我又像以前一样顽皮地玩乐着。

可是，爸爸、妈妈开始愁眉不展了。我留心才发现，家里的宝藏米袋子经常被老鼠嗑成一个个小窟窿，金贵的粮食撒了一地，被一群鸡吃了；妈妈一件心爱的衣服也被老鼠咬破不能穿了；更不能忍受的是一只小老鼠竟在我熟睡的时候，偷偷地钻进我的被窝，咬我的脚趾。

灭鼠，必须将老鼠统统消灭。可老鼠太狡猾了，它白天不行动，专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坏事，谁能和它熬得起夜呀！

“爸爸，咱把送给小东家的猫要回来吧！”弟弟无可奈何地说。

“送给人家的东西怎么能再张口往回要呢！我再想想办法。”爱着面子胜于一切的爸爸愁着脸说。

是呀！以前，猫在我家的时候，家里家外不但没有一只老鼠，更没有像现在这样深鼠害之苦的时候。

讨厌猫的我不由得想起我家那只猫来，黑黑的一身毛皮，圆鼓鼓嗅觉灵敏的鼻子，许多根稀疏细长的胡须，绿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两个三角状纳声的耳朵，四个雪白的爪子，时而柔软时而挺直的一条大尾巴。想着，想着，我觉得这只猫异常可爱起来，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它独特的美呢！

可爱的猫，我一定要将因为我而送人的猫要回来。

我私下找到小东，向他承诺以后我听他一百天的话，为他做他想做的事，交换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小东的爸爸主动将猫送回我家。

小东高兴得合不拢嘴，在我们彼此伸着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也不变的简单盟誓后，小东哼唧唧一蹦一跳地回家去了。

当晚，小东的爸爸就把我家的猫送回来了，小东爸爸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猫的脑袋，说：“它这几天将我家的老鼠都消灭了，真了不起呀！”

我上前一把将猫抢过来抱在怀了，亲吻着它毛茸茸的皮毛，快乐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