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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洪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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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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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落彩霞

天总算亮了,掀起被子,坐起身来,一丝凉意扑面而来,深秋到了。

简单洗漱一下,走出屋门,为了消除心中的烦躁,沿着水泥路向远方走去。

头顶灰色棉絮状的云渐渐蔓延四散着,刚才还能看到缝隙间的一丝淡金黄的光亮,一低头的瞬间,灰云就互相连接上了。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妈妈坐在炕上用刚弹完,软绵绵膨胀得轻飘飘的旧棉花,一块接一块地做棉被的场景,也许哪位神仙此时正在天庭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棉被吧。

风此时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寂静的庄稼地里,虫儿时断时续的鸣叫声显得悦耳了。路旁泛黄的草散发着成熟的芳香,偶尔看到有几朵花仍在草丛里绽放。我被诱惑得蹲下身来,细细观察着叶片、花蕊间还含有晶莹剔透露珠的花。花还是顽强地开放着,还是那样鲜艳,在这凉爽的早上,我觉得花更加可亲可爱,不由得想伸出手去扶着花茎,将花拿到脸庞,嗅一嗅花香,亲近一下。突然,刚伸出的手臂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我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花还在梦境中,我岂不打扰了人家的美梦。不用闻了,花香虽被草香淹没了,但在我心里花还是那么浓郁,那么娇贵,那么艳丽,就像那些生活中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一样。

站起身,看了看东方的那一抹在灰色云中显露灿烂的彩霞,不知为何又想到了李老蔫,这也许是我失眠的原因吧。

昨天,我突发奇想到李老蔫居住地老牛沟屯去了一趟,看了看多年前救过自己的恩人李老蔫。

下了客车,一条水泥路将我领到了老牛沟屯。也许好多年没去的缘故吧,老牛沟屯变得让我都有些陌生了。昔日的一些低矮的泥草房不见了,一座座兰色铁瓦盖,白瓷砖墙的新型住宅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没有李老蔫的联系方式,只好到屯里的超市打听。当我走出超市,按着好心人指认的路线朝李老蔫家走去时,听到背后有人嘀咕着说:“这个男的是不是李老蔫的小舅子呀?”

我怎么成了李老蔫的小舅子了呢?啊,明白了,李老蔫一定娶老婆了。

在老牛沟屯的最后趟街,我看到了绿色环抱着的一座两间兰瓦盖平房,走近一些就看到了白瓷砖的墙壁。李老蔫现在住上这样好的房子,日子过的一定不错,我欣慰了很多。

走进了院子,几只芦花鸡被我惊吓得跑到了一边,一个老头拄着拐棍缓慢地从屋里迎了出来,虽然头发白了,身子消瘦了,但我在皱褶脸的笑容里还是认出小眼睛的李老蔫。

“大哥......”我上前一把握住李老蔫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李老蔫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声弄懵了,不知所措的打量着我,笑了笑,轻声慢语地问:“你......是......”

好你个李老蔫,怎么把我忘记?难道我也老得不成样子了吗?

二十八年前的秋季一天上午,为了挣两元的读书钱,我冒着雨为乡邮电局送加急电报。当我徒步走了十多里地,来到老牛沟屯的屯边时,一只黑狗突然从柴草垛里窜了出来,扑向虽穿着雨衣但已经被浇成落汤鸡的我。我两手空空,只好撒腿跑,可是我越跑,大黑狗越是嚎叫着追赶我,好像非要将我吃了不可。我撒开双腿拼命地跑呀,跑着跑着雨衣裹着身子成了累赘,我有些跑不动了。

雨越下越大,大黑狗眼看就要追到身前了,我决定往屯里住户家跑,一是可以寻找到木棒等武器,二是可以跑到屋内躲避或者寻求他人帮助。我急忙脱下雨衣准备用雨衣做武器和大黑狗边搏斗,边往屯里撤退。大黑狗嚎叫一声,跃起身子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边倒退着边用早已被我拧成粗绳状的雨衣,朝大黑狗的头部打了一下,打中了,大黑狗夹着尾巴低着头嗷嗷地叫着。

我乘机向一家住户跑去,大黑狗喘了几口粗气,又追赶上来。我刚跑到这户住家门口,一不小心摔倒了,身子在泥泞中挣扎着,大黑狗离我就两步远了,可是由于雨下的大,地上又光又滑,再加上我已经神疲力竭了,我边坚强地站起身,边瞪着大黑狗,怒喊着:“今天我和你拼了。”很不幸,我的脚有些不听使唤了,我重如泰山的身子又倒了下去。大黑狗飞起身子像山一样朝坐在地上的我压来,我一闭眼睛,心想:“今天非让狗撕碎了不可。”

“嗷嗷嗷”,大黑狗发出痛苦的哀嚎声。我睁开眼睛,见到大黑狗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一个瘦小的男人手拿木棒站在我身旁。我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惊吓的,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光溜溜躺在暖暖的被窝里,我的雨衣和衣服晾在狭小室内的一条绳子上。我翻个身,见救我那个男人正坐在地上编织着渔网。

我忙说:“谢谢,大哥。刚才不是你,我现在早就被狗咬死了。”

“睡醒了,刚才我把你扒光了,别走了,雨还在下呢!”瘦小的男人回头看我一眼,然后,继续用白色丝线编织着渔网。

“大哥,我不走不行呀!人家拍电报就是有急事,再说了,我不回家,家里人会惦记的。”我着急光着膀子坐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谁家的淘气的孩子呢,没想到你是邮电局的呀!”瘦小的男人整理了一下杂乱的渔网和编织工具,站了起来,脱了鞋上了土炕,盘着腿坐在我身边,掏出黄铜的烟袋锅子,抽起烟来并用敬佩的眼睛看着我。

“大哥,大龙屯离你这里还有多远呢?”我用手挠着后背。

“你到大龙屯去呀?远倒是不远,可是还得过一条河呀,就这样的雨天,恐怕那座破桥早就塌了。”瘦小男人用右大拇指肚,捏了捏烟袋锅子里冒着烟的烟叶子,猛地吧嗒了几口,看着用破旧塑料布钉着的窗户,仿佛他的眼神穿透污黄的塑料布,能看到外边的雨世界一样。

“大哥,人家电报着急呀!”我光着身子下地摸着还潮湿的衣服和雨衣。

“谁家的电报呀?”

我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用白色塑料布,包了又包缠了又缠的小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瘦小男人说:“大龙屯的张仁,你看看这电报上写着:母病危,速来哈市。”

瘦小男人没有接过我手里的电报,而是快速抽了几口烟,将烟袋锅子在木炕沿边子上磕了几下。然后,他将烟袋插在腰间的红色裤腰带上,从西墙上拿起一件草绿色帆布雨衣,从我僵持的手里拿过电报纸,麻利地装在小袋子里,对我说:“你好好躺着吧,我一会就回来。这个张仁,我虽然不认识,但我对大龙屯还是很熟的。”

我望着瘦小男人快速走出屋门的背影,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把电报送到张仁手中。我将潮湿的衣服和雨衣放在热炕头上,让它们快些干爽,在热气腾腾的雾气中,我好似看到了,瘦小男人在风雨里艰难地跋涉着,在过险桥时,他灵敏的身躯和潇洒的动作。

不知不觉我又睡着了,当我再次醒来是被瘦小男人叫醒的。我不但看到了他,还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高大男人握着我的手感激地说:“小同志谢谢你,我叫张仁。”

瘦小男人边用手巾擦脸,边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开始到现在,人家不但救了自己还帮自己送电报,我还没问人家姓名,感谢人家,人家现在却问起我来了,多不好意思呀!

“我叫宋洪轩。大哥叫什么名字呀?”我的脸红涨涨地。

“呵呵,我没有名字,没上过学,大伙都叫我李老蔫。”瘦小男人满脸堆笑地说着。

“李大哥,你就叫李好人。”我边穿着仍有些潮湿的衣服,边真诚地说。

张仁从兜里掏出两元钱交给我,说:“这是你送电报的费用钱,以前我家经常接到这样的加急电报,我非常感谢你冒着这么大的雨为我送电报,你收下吧。”

我接过两元钱放到炕上,对李老蔫说:“李大哥,这钱你先收下,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再好好谢谢你。”

李老蔫从炕上拿起钱,硬揣我衣兜里说:“我可不是为钱呢!”

是的,李老蔫根本不是为钱救我,帮我呀!我没有和他争执,让钱静静待在我的衣兜里。

雨停了已是下午三点多了,我和忙于赶路的张仁告别了李老蔫,朝乡政府所在地我的家走去。一路上,张仁告诉我:李老蔫从小就没有了父母是个孤儿,由于家穷至今没有娶妻生子。但李老蔫为人热情厚道,在一些人看来好像有点傻、缺心眼,这也许是李老蔫没有说到老婆的缘故。

过了几天,我买了两瓶酒到老牛沟屯看望感谢李老蔫,不巧李老蔫跟屯里的一些人到山里伐木去了。

没想到,这一岔就是二十八年呢!

在这二十八年里,我多次想到过李老蔫,想去看看他,可都没去成。也许是自己忙于考学,也许是自己忙于工作家务,也许是自己对李老蔫当初救过自己、帮过自己的场景有些模糊了,淡忘了。

可现在眼前的李老蔫怎么能够忘记自己呢?难道是他做的好事太多了,对救助他人的事情已经不在乎了?难道是他觉得我没有良心,故意不理我了?还是李老蔫得了老年痴呆症,忘记了以前的一切?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能和李老蔫提起往事了,那样也许会让李老蔫看不起自己,也许会让他过于激动,也许会让他费脑力想伤他心神。还是让他过属于他自己那种平平淡淡、踏踏实实的晚年生活吧!

我松开李老蔫的手,望着他那仍然显得健康、瘦小的身子,默默地祝他健康长寿,毕竟他现在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对我说:“是老李的朋友吧,进屋坐。老李脑子不好使了,记性差了,你别怪他。”

我从兜里掏出一些钱,交给老太太,说:“大嫂,这是我以前欠老李大哥的钱,您老收好了。”

老太太接过钱,自言自语地说:“和他结婚到现在,这老头子没和我说过呀。什么欠钱的人,我都没听老头子说过呀!”

呵呵,是呀!大嫂,欠老李钱的人,您怎么能听说过呢!李老蔫不会对别人说这些事的。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了李老蔫家,一路走一路想着,可是脑子里想来想去竟是一片空白,思绪竟随着风飘向了天边,在那美丽的彩霞里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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