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别怕

师范学校毕业的当年，我被分配到榆树市双井子乡一个偏远的村小做小学四年级班主任。那时交通不便利，我每天只好起早贪黑，骑着一辆黑色永久牌自行车通勤。

期中考试以后的一天下班时，我兴致勃勃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刚走几步，还没等骑上车，我就觉得自行车比较沉重。低头一看，麻烦来了，自行车前后轮胎都瘪了，没气了。我忙到学校旁边的小卖店，找来打气筒给车胎补气，车胎很快鼓胀起来，我把打气筒送还回去后，骑上车急急忙忙往家赶。

第二天下班时，发现我的自行车轮胎又没气了。我想：周六周日找修车师傅好好检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先对付骑吧。于是，我又借来打气筒像上一次似的把轮胎打足了气，急急忙忙往家赶。可是，这次没有上次幸运了，车子骑到半路，轮胎就都没气了。离家还有五里多远，我只好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家走了。

谁会想到，第三天下班时，我的自行车前后轮胎的气门芯竟然没了，车子倒在地上好像比我还难过，我的心都要气炸了。

这不是轮胎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一定有人和我做对，搞破坏，给我制造麻烦。我刚到这所学校不久，同志们都像大哥哥和大姐姐一样对我，绝不能干有损我利益的事。校外的人员进不来校园，绝不是校外人员干的。难道是学生？我的心开始翻腾起来。我参加工作就当了班主任，任劳任怨不辞辛苦，耐心热情地为学生着想，把全部精力和热情都投到教学中了，同学们的学习成绩明显提高，孩子们特别喜欢我用画简笔画的形象方式上课，他们知道我深深地热爱他们。他们怎么会破坏我车呢？

为了自己的自行车以后不再受伤害，我找了班里的学生干部，让他们帮我留心我的自行车，并私下打听此事到底是谁干的。同时，我把自行车推到教员室，防止有人继续对我的车搞破坏。那几天，我忐忑不安，总想着是谁在和我做对。

自行车推到了教员室里，安全了。可我不理解，我好好教学工作，为何有学生找我麻烦。

第五天下午第一节课，我拿起书刚打开，一张小纸条翩翩飞落在讲桌上。低头看了一下，我的心骤然激动气愤起来。纸条上写着：老师，你的车子是张小光使的坏。

我用颤抖的手拿着纸条，盯着坐在最后一排的张小光，我真想上前一下把他揪出来问问为什么。

张小光也许从我喷火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他恐惧地低下了头，将头埋在桌堂里。

有的同学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张小光，有的同学在窃窃私语，有的同学不错眼珠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演员，即将开始表演。教室里鸦雀无声，陡然间变成了桑拿屋，我有些窒息了。

我平稳了一下心情，咳嗽了两声，一是为自己提提神缓解一下，好使自己摆脱尴尬的境地；二是让学生们振作起精神来，不要私下议论；三是转移一下学生们的注意力。

我一改初衷，没有继续讲新课，而是让语文科代表带领大家朗读学过的课文。走出课堂，站在教室前的树下，瑟瑟秋风吹拂着我发热的脸庞，我望着树尖枝头上，一个在风中摇摆的果子出神。

我从当这个班主任以来，对班级的每名同学都认真负责。学习成绩落后的同学，我单独辅导；思想落后不想学习的同学，我耐心开导；家庭困难的同学，我积极家访。特别没有妈妈的张小光，我多次到其家，找他整天喝酒的爸爸做思想工作，才使他能继续上学。可这个孩子真是蚂蚁串豆腐提不起来，但我没有气馁，仍然每节课都提问他，可他真不争气，没有一次能回答对我提出的问题。我这样对张小光，他为何反过来，恩将仇报呢？这里边一定有误解，我绝不能擅自随意处理此事，绝不能在张小光已经因家庭环境受伤的心灵上再撒盐，让他对同学、对老师、对学校、对社会有仇视心理。想到这里，我采摘了一枚泛黄的秋叶，放在鼻下嗅了嗅，好清香呀！

返身回到课堂，在同学们朗读完课文后，我拿出那张纸条，笑呵呵地说：“刚才老师见到一封鸡毛信，大家回去写一篇作文，猜猜这封鸡毛信的内容。”说完，我三两下就把纸条撕得粉碎，随手往空中一抛，说：“现在，这封鸡毛信的秘密只有老师知道了，大家一定要好好想象一下，写在你们的作文里。”

放学后，我来到了张小光的家，三间破旧低矮的茅草房，好像随时要坍塌。我进屋的时候，张小光正翘着小屁股烧火做饭，他的小脸弄得像个小鬼。

张小光见我进屋，生怕我说什么做什么，他浑身发抖猛地给我跪下，哭着哀求道：“老师，我不该弄你车子，你打我吧。你千万别告诉我爸爸，他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多可怜的孩子呀！老师怎么会打你呢？我赶紧扶起张小光，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掏出手绢为他擦了擦脸，安慰着说：“小光，你别怕。老师绝不会对别人说的，更不会对你爸爸说。”

张小光仰着小脸，不相信地看着我，眼里流着泪，泪水吧嗒吧嗒从下颚落在我的手臂上。

“小光，老师说话算数，你放心吧。”我用手绢边给他擦眼泪边保证着。

张小光用黑黑的小手揉了揉鼻子，哽咽着说：“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弄你车了。”

我笑了笑，说：“老师相信你。”

张小光挣脱我的手，像只小鹿跑出屋外，不一会儿，他手里那个小柳筐，筐里装着许多鸡蛋，他低着头走到我跟前，胆怯地说：“老师，这些鸡蛋你拿去吧。”

多可爱的孩子呀！老师怎么能要你的鸡蛋呢？我接过鸡蛋筐放在一边，问：“老师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老师心领了，你留着吃吧。老师谢谢你。小光。你爸爸到哪里去了？”

张小光说：“我爸喝醉了，在我爷爷家炕上睡着了。”

多顽强的孩子呀！生活靠自己，像个孤军作战，身处艰难的战士。我的眼湿润了，泪水控制不住了，我扭转身想离开，想逃避，想放弃，但我的良知、我的职责、我的怜悯同情心告诉我，决不能走，今天一定要解开那个迷，一定要帮助这个孩子，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我吞咽了几口唾液，坐了下来，将张小光揽在身前，凝视着他，仿佛能看到他的童心。

“小光，你别怕！你要好好回答老师的问题，不许说谎。”

张小光点了点头，伸着小耳朵静静地听着。

“小光，你别怕！老师问你问题，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你，你一定要说真话。好吗？”

张小光又点了点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你告诉老师，你为啥给老师自行车放气？你别怕，说真话。”我的目光鼓励着张小光。

张小光耷拉着小脑袋，压低着声音说：“老师上课总提问我问题，每次我都答不上来，背后同学们都笑话我，都说我是大白痴。我就想，老师一定看不上我，才总让我在同学们面前出丑丢脸。”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这就是孩子，这就是小学生，多么天真单纯呀！

我笑呵呵地说：“小光，你不够意思，老师那样提问你，是对你好，你为啥不好好学习呀？认真学习了，不就能回答问题了嘛！”

“老师，我真的不会。”张小光羞答答腼腆地说。

我从张小光的书包里拿出本子，工工整整写下了“勤奋才能成功”六个字，然后对他说：“小光听老师读一遍"。我耐心地领读了几遍，见张小光自己能熟练读出来了，我高兴地看着他，微笑地说：“小光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明天老师让你在黑板上默写这六个字，你好好准备一下。”

张小光拿出笔，歪着小脑袋认真看着那六个字，仿佛那六个字是六个带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小精灵，在召唤他、指引他、鼓励他。他回头看了一眼微笑的我，然后趴在炕上，边读着，边一遍又一遍认真地写着。

当我空着手，悄悄离开张小光很远的时候乃至今天，仿佛仍听得到他反复读着那六个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