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候,我喜欢夏天。夏天里晴天多,穿衣服少,不像其他季节,穿几件衣服,很麻烦。夏天的时候,即使下雨,那也是一阵风的功夫就过去了,随便在谁家屋檐下躲上片刻就行,再不济,冒雨回家也没啥,不冷,光着膀子不用换洗衣服。
夏天最有趣的事情是游泳。塘边,水库,村前小河里都会有我们的身影和笑声。尽管母亲看管得紧,可终究不能像放牛一样用绳穿着鼻子牵着走,一般只是等你回家后,用手指甲在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划一下,如果出现粉白痕迹,那就是“铁证”,一定游泳去了,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按母亲的要求,我一般在门前的池塘里游。即使如此,母亲也会交代会水的人照应着。如果是到河边去,那一定是可靠的大人带着。我们喜欢去河边,那里有沙滩,可以做很多的游戏。而且还有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时候,男孩子在游泳过程中也文明多了,不再像平日里光着屁股游,而是穿着短裤衩下水。而且,都好像憋着劲似地表现着,比谁“扎猛子”时间长,看哪个先游到河对岸。
一次,我跟几个玩伴,在山坳上寻地皮果子吃,想起去临近的水库洗一下再吃。淼淼水库,波光粼粼,水凉沁人。有几个水性好的伙伴,“扑腾”一声已经跳到水库里了,喊着舒服。我还在犹豫。母亲有规定,不许到水库游泳。这么多人都能游,怎么就我偏偏不能游?何况还有年纪比自己小都下水了。于是,我也想偷偷游一次。只要玩伴们不说,母亲是不会知道的。
晚上,我正准备到山坳上去玩,“过来!”,我被母亲严厉的声音吓着了,预感到水库的事被发觉了,就磨磨蹭蹭来到母亲面前。
“你自己讲,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冒做咋个。”我声音怯怯的。
“啪”,荆棘条就上身了。疼得我喊叫了一声,往后缩了一步。这次,一向疼惜我的母亲,卯足了劲,咬牙切齿地在我手脚裸露的地方,落下了荆棘条的点点刺痛。此后,我再也不敢违背母亲的规矩去玩水。
夏天的夜里,似乎比其他季节要好些。那时候,家乡还没接上电,晚上黑乎乎的。黑暗中,萤火虫的亮光就显得很清晰。它们或在屋前的丝瓜藤上趴着,屁股上的光一闪一闪的,好像很多眼睛在眨着。也有的在夜空中飞,我们看不到它的身子,只看到一线萤光忽高忽低地闪着。整个乡村的夜空顿时变得生动起来。而我们则忍不住就要去捕捉。一般会准备好一个玻璃瓶,捉到后就小心翼翼装进瓶中,让它们在里面发光,装的萤火虫多了,瓶子的光亮也就大了,映在漆黑的房子里,居然也能帮着照明。但是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那些小萤火虫的亮都不见了。到晚上,也不再发亮,只好把它们重又放了。
月亮光光,挂在树上,树上嫦娥,树下吴刚……
在夏季的夜里,人们往往都会出来乘凉。搬出几个竹板床或是靠椅,还要用稻草扎几个草把,一节一节的,点燃却不能烧着看见明火,只让它冒烟,驱赶蚊子。也有人用石灰在乘凉处画了个圈,防蛇虫爬入,白色的圈在有月光的夜里,就像孙悟空给师傅唐僧画的保护圈。
老人们就对着夜空,唱着童谣。女人们拿个蒲扇,赶着蚊子。左邻右舍的人,一边乘凉,一边打闲讲。
我们这些小男孩是火体,怕热。有时候跟大人在家附近玩,不敢跑远,怕黑,也怕蛇。有时候会到山坳上的晒谷坪去玩游戏,主要是捉迷藏或丢手绢。
晒谷坪是用石灰为主原料打制的。它是村里不多的几处既开阔又平整的地方。在这里玩既可以聚集很多人,又远离住家,不影响大人们歇息。
晒谷坪的谷子,到了晚上,人们会拢成一堆一堆的,用石灰粉印在谷堆作标计,就像给门了贴了封条,不能再去动那堆谷子,否则就有丢失、被盗的嫌疑,那可是大事,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晒谷坪里有个守夜的人,守护着晒谷坪上的谷堆。他也乐得有这帮玩游戏的小孩子陪着,不寂寞。游戏玩够了,他就给我们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几乎都是鬼故事,名种各样的鬼,落水鬼、吊死鬼、粪箕鬼等,在他的描述下虽有不同,但样子都是都吓人的。
我们这帮小孩子,既好奇想听,又害怕得不行,眼睛会情不自禁地偷看黑魆魆的丛树,就感到那里有些阴森森的了。到了该回家的时辰,小孩子们就不敢回家了。当然,也有胆大的,拍着胸脯唱着歌给自己壮胆走了,也有同路的,互相邀着伴一起走了。剩下的,要么等大人来接,要么陪守夜人到天明。
有一年夏天,遇到了干旱。大热的天,口里干得冒烟,却没有水来解渴,让人心发慌。
心发慌的人们在到处找水。我也去找水了,就近的几个水井都见了底,从来没有感觉水是如此的珍贵。我家好在父亲在大城市工作,姐姐已经出嫁,母子二人用水节约点,一担水足以用一天。
白天,在井边等候挑水的人要排队,眼巴巴地盼着清流能够喷涌而出。但那只是一种愿望,实际上,水好像枯竭了一样,根本看不到水涌出来的样子。母亲说,我们等晚上人少的时候来看看。
每天晚上,我总是在迷迷糊糊中被母亲弄醒。然后,不用分说,母亲挑起水桶就出门,让我打着电筒走在前面。万籁俱静的夜晚,弯弯的月亮像镰刀一样,在天空悬着。我没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就听从母亲的话语,朝着水井的地方走着。我低头看路专心走,我怕看那黑隐隐的山,我不知道那里暗暗的丛林中藏有什么。母亲让我用竹竿在前面探路、赶蛇,偶尔有受惊的青蛙跳起,也能吓我一跳。到了宽敞处,母亲便牵着我并排走,这时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经过大半夜的积攒,水井里有了些水,但是,那水看上去仍然有些混浊。因为井里的水很浅,母亲必须下到井底,才能取到水。她踏着井边的石块,慢慢下到井底,然后用竹勺轻轻地舀,半桶,便举起,让我在上面使劲提。我人小力气小,只能提半桶,然后又用另半桶倒成一桶,最后的一桶,母亲便在井上用扁担勾了上来。
当我们担着水回到家插上门,重新上床后,母亲便紧紧搂住我,用手从我的头上抚摸到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