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幼小到少年,是在伯母家长大的。
在我略能记事时,大记得:伯母家住在远离村庄,在家乡,名叫西沟的沟口靠东崖下。就这样安户筑院,居家过日子的。究其那地方、充其量,偏远僻静地就那么数得着一两户人家。
出了这西沟口的沟台子不远处,便是南川;再往前面不远处,得走老远的半截子路,便是颇有名的马莲河了,人们口头所谓地东河。
记忆中,那时候的东河,哗哗的河水声,一直传得老远老远,乃至于站在西沟口大门外,那样远,都能十分清晰听来。
由此可见这河里的水,驻留在我年幼的脑海里,是多么的刻骨铭心、又是多么的悠久深远啊!
所以、我不象河北面大庄子的同龄娃娃,倘若一旦聚众游戏在一起,就有好多层出不群、且又花样繁新的可玩可耍处。因此、环境和先天条件造就了,我只能、也只好依赖大人。这种与众不同的儿时成长经历,便从小促成了我的独特习性。
这里所说地:便是特性依赖了,所依赖自然是伯母了。
印象中,伯母那时已很老了,并且她人老是眼泪清鼻涕的,一双硕大的手,仿佛一年四季老皴裂着,尤其是进入到冷月天,特明显。给人的感觉,伯母的一双粗糙大手,就像两个擦萝卜擦子。
记忆中,真个太像了!
而这一双大手,最为难能可贵处:却能很好地抚慰我,给人挠痒痒的时候,简直妙不可言!这时候,任凭是甚么,也没有伯母这一双粗大的手,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了。
虽然说伯母由于经年地过度忙碌劳作,显得有点粗笨。不过、伯母的茶饭——故且又叫厨艺吧,那可是屈指可数,响当当的。在当时当地,恐怕是最为一流的了。
直到后来,我才慢慢了解并知晓:伯母原来是出自大户人家,同样嫁给富裕人家。只是先夫亡古后,已经土改了,这才又嫁给伯父的。因到伯父家,再未生育,无奈情况下,这才过继了我。
农历三四月的故乡,正是春夏之际。故乡的这个时候,最为景色怡人了。
只要望眼坡洼上,平川里,各种粮食作物嫩绿已扬花、并且很快的结籽;沟壑道路上、各样野草鲜花揺曳中竞相怒放、且馨香四逸;大小鸟儿,婉啭穿梭;蝴蝶蜜蜂、翩跹嗡嗡中专追逐花草,好象唯有花花草草,才是它们的最爱、才是它们的终极目的。
它们这些生灵啊!是那样地自由、幸福、无时无刻不都在尽情追逐嬉戏着。生活是多么的富有盎然情趣,在情趣盎然中,且又多姿多彩......记忆中儿时的故乡,那时、虽处于大集体农业社时,缺这少那寻常见,可那时最为短缺的:自然是粮食了。尽管如此,却丝毫也影响不了我。因为儿童的浪漫与天真,却是与生俱来的,是任什么环境,也剥夺不了的。
大记得,伯母带着四五岁的我,逢到这个季节到洼上地里,教会了我,怎样辩认白豌豆角和麻豌豆角。虽然麻豌豆紫红的花,初放红艳艳地妩媚可人,十分秀色、且又十分诱人!但是却没有开粉花结出的白豆角香甜。这是因为经过了伯母的指教后,幼小的我身临其境后,通过亲自品尝过后,得出的结论。
虽说麻豌豆开花好看,但是结出的麻豆角,实在是太涩了。
两相比较:当然甜的白豌豆角可口了。
并且在伯母的手把手下,我初次象大人一样,学会了剥豌豆皮。故乡叫法:打豌豆角儿。只所以叫打,是因为在捏破中,嘭嘭的有响声,所以叫做打豌豆角儿。乃至直到现在,每每忆起,还是甚觉颇有意思,更耐人寻味中使人永难忘怀的......
同时、也就是在那时候,初此见到野外活脱鹞子的布谷雏鸟,老是跟前跟后火石霞霞——其名:便是火石焰伴,火石霞霞只是故乡的口语叫法。
其样子显示出的情景,极象似秋后照料糜谷的鹞子,在捕捉麻雀。简直象极了!象到以借乱真尚幼的我,始终分辨不出来。说真心话:那时的我,还真分不出鹞子和布谷来。只大概看上鹞子和布谷个头一样,颜色一样。而相应的火石霞霞,其样子,比麻雀更加小,小巧的连飞的模样,好象是在奔达跳跃式似的。反正、就是这么个样子,我也一时半会说不准确。
好象就在这样的背景、这样的情景下,劳作中的伯母歇憩下,就布谷和火石霞霞,意味深长地给幼小的我,讲了老布谷和老火石霞霞,它们之间的故事——
据伯母那时候给我绘声绘色拟人似讲:很远很古时,老布谷和老火石霞霞结伴飞行,当它们飞到一条大河大江时 ——尚幼的我只晓得河,至于江,更还是大江,一头雾水很茫然,所以一知半解后,只凭想象了……
伯母接着讲:老火石霞霞面对大河大江,自然凭它近似蹦跳式飞力,别说大河江,恐怕就是家乡这条马莲河,它都是无法飞跃过去的......
关于这个,幼小的我,都能想象得到......
伯母隽永般地娓娓道来,使当时幼小的我,逐渐入了迷----伯母继续着:这时、老布谷和老火石下霞霞,也是出于互助互爱,飞越大河大江,这才有了约定,并讲起了条件:老布谷背负老火石霞霞过河或过江,老火石霞霞承诺并答应:从今以后,火石霞霞哺育并扶养布谷的幼仔。因此、这才有了后来,一代一代看似大小极不相等、外貌截然不同的母子,在颤颤筋筋情形下,哺育与被哺育的情景来......
伯母见我如此着迷,便嘠然而止。慈祥地用她那、尽管已是热天,仍然粗糙地大手,关爱地扶摸我的刘海头,意犹未尽地故意逗我道:瞧!这小小的火石霞霞,不住闲地叨寻来小虫子,来喂布谷仔,就是为了还所欠下的情的呀!
当初我想:情自然是要还的,不过这情,还得也太那个了——
而更幼稚可笑的是:尚年幼的我,那时每每把故乡暮春初夏小布谷与老火石霞霞,误当为鹞子在捉小鸟,真是小屁孩子不懂事,拾个环锥认个针。
当聆听了伯母这个故事后,我才知道了:那山波洼上,不离不弃一大一小两个鸟儿,原来是母子关系。
再后来,当我渐大后,方知:原来那是伯母给幼小的我,讲的众多古经里,最有趣的一则寓言,是最最富有家乡风味的古经。
一九八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