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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挺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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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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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信

还是今年除夕的后半晌,母亲从集上赶年货回来,一进门,手里就扬着一封信,左招右唤寻叫小弟快些来给她念信。当时小弟不知那里贪玩酣耍去了,母亲连连叫了好几声都不应。幸而我正巧在上房里,兴致极浓地磨研好墨,剪裁好红纸,撸袖挥豪正泼墨。可出品的:却是我那歪扭七八狗爪爪字。

这也配作对子呀!

即便这样,我还是很尽兴、蛮开心、颇为自负的。

当见到母亲一时半会找不到小弟那副着急劲儿,我心一改过去的出屋,与其说和颜悦色、倒不如说极力讨好上:“妈、让我来给你看看吧。”

说真心话、今儿我不知为什么、心情就是特别的好,也许是过年了吧?这要是赶上往日,唉、不提了。

正在院子中央焦心如焚中耷然若失的母亲,见我如此主动热情——

用母亲经常惯用的话:真是太阳从灶洞里出来了!

只见她先是一懵懂愣怔!

这只从她稍纵即逝地迟疑不定中,一目了然。

半晌、方见母亲慢腾腾蹭上前,语气中稍带失落地道“平常两趟班车,今儿加班车三趟都过去了,就是不见你三弟。说好的过年回来,又不来了。瞧!这不是信来了。”

三弟在外当兵,已整整三个年头过去了。按照国家义务兵服役期限,应该有假,完全是可以回家探亲的。今儿大年三十还不见回来,却信来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况且、单就三弟今年回家过年,全家人、尤其是母亲,甚几乎念叨热议了多半年。想到这儿,我忙不迭上前,从母亲手里接过信,拆开。但却是用我惯用地方式方法,只是从头至尾大概掠了一眼——

说实在的,这只不过是一封极其普通的家信罢了。

至于三弟他何时回来,也没咋具体说。只是在信上一再道:因工作忙,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对于家乡的过年,只好是羡慕羡慕心已满足。最后、祝父母身体健康!一并祝全家新年快乐!

这样一份简约的来信,我是一目了然的。

可当我把信上大概意思,譬如:“羡慕”,用热眼得到。反正、尽量用简捷明了的概括话,说给母亲时,不想母亲又大为不悦起来,骂骂咧咧上:“要着看信,老是这样糊弄我这睁眼瞎,你这是耍人大,分明是存心的。”

母亲这样说着,这回是急遽上前,不由分说地劈手一把从我手里夺过信,省怕飞掉似的捏拿着,悻悻然掉头走了。难怪每份来信,母亲都小心翼翼折叠起,全都一直保存着,一封也没丢。搁得日子久了,重新拿出来,左看会儿、右看会儿、又翻里翻面或倒着再看会儿。反正、母亲看信是非常滑稽可笑的。只可惜,母亲她是一字不识的......

母亲走后,留下了我干凉在上房台发愣,在发愣中一味地茫然无措、乃至哭笑不得。

母亲最后甩下:“早知这样,倒不如不看的好,尽糊弄人呢。”

难堪发怵中的我,一时难以自拔,于是很自然的回想起关于“信”方面的事来——

我记得非常清楚:从前我家,从未有信往来过。象我家,除了我们兄弟姊妹,或多或少上学读书外,象父母他们都是睁眼瞎。有关于书信上,前面已经说过了“信”;至于“书”,更与我家无缘。说上家里的藏书,除了参差不齐各类课本、依然还是课本;象那时的电报之类,也别奢谈。总之、象如上体面雅事,与我家总是相去甚远的。反正以前,一切都是平平淡淡。再说:父母的亲戚,大都近在方园咫尺。

可是、自从三弟前年当兵后,情况就不同了。那就是一年之中,多多少少有了信的往来。

有来信,必然就有回信。

于是在家中、左不过,我便成了阅信回信的不二人选。

我就纳闷儿了,天晓得三弟的每次来信,甚几乎都是母亲第一时间得到手的。怨不得母亲平常老爱念叨:她夜里梦见小马驹儿啦、清水啦、摘豌豆角儿啦、从她第一时间能顺利取到信,足以说明:母亲的梦却也准。

至于她每次每回能准确无误获得信,也不知其过程,她是咋做到这一切的。

然后着忙回家,交由我。

每每这时候的母亲,颇象个孩子似的,郑重虔诚地望向我,由我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担省怕漏掉一句。尔后、再行由我逐句逐条用口语,解释给她听。本来一封极其平常的信,倘若能使母亲彻底明白,真不容易。直至我精疲力竭,甚至崩溃。

须知、书面语和口语、更和家乡语,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是格格不入两档子事。

就为了这本来使人愉悦的信,着实使人左右为难得不行。不念吧:可母亲眼巴巴望着;念呢:那信上或多或少有些词,即便是念给母亲,她也是不懂的。

然后呢、我在极尽能事的用口语方言,解释给母亲,直到她认为满意为止。

这样、一份普通的信,我得费好大劲。

殊不知、在阅和读,更在回信上,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原因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象得到:更多时候,我的那种惯用的方式方法——我想:当初我那种居高临下的只阅不读,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致极、又是多么极其地不负责任。

只是大略扫一眼,然后转换成我所谓地口语。不想、这样轻率简单,却往往适得其返,每每才是母亲不满意的。

一定了的,就母亲而言:她总认为我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不读,只扫一眼的口语,可说是草率的、不屑的、敷衍了事、态度极不端正的。

然而事实上呢,我总认为,我这样与其说念信,倒不如直接口语形式给母亲的解释。我觉得,足以使母亲能够接受并理解的,尽管每封信折腾好半天。可是母亲依然是不满意中带着失望致极的遗憾。

需澄清,即便是口语,每次每封每回信,我尽可能及地给母亲口语得够清楚明了。

原本是一封极其简单的信,可要每每达到母亲勉强,真费事耗时不说,更使人烦透脑筋的又掉毛跌价。而这些,单单只是略了读信之原故。

我的这种不屑一顾与高高在上姿态,方导致母亲与我心存芥蒂的。

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在语重心长歉意中,不乏严肃的谆谆诱导道:

“你们总是都心大着不担事!要知道娃娃在千里路上和家里人说话,说错一句或少说一句,到时候补都补不上,多耽搁事啊!”

母亲把来往的信比做说话,这倒也是哦!

然而一次我写回信,罄尽所能地也用了大量时髦新鲜词语。而这些语句,不能拿来当口语,全是书面语。可当我洋洋自得中抑扬顿挫朗诵给母亲时,万没想到她大为恼火!果断截断声道:“这那象信,叫娃娃收到了咋认得。”

我好笑、但却和气地说:“妈!你认不得,可三弟他认得的呀!”

尽管我苦口婆心如是解释,可是母亲古板不通地非要我重写。说真心话,我这个正而八经地高中生,好不容易构思创作了一篇(封),让我重写、再按她的意思写,多煞风景、多扫兴。

于是、我耍起了脾气。索性撂开,不理也不采了。

我私下心想:母亲也太那个“迂”了。

乃至后来、无奈下的母亲,只好招来小弟,才发了那封信的。

自此,来信写信我再也不过问了。

这样也好,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弟,正愁没啥可写呢。母亲说一句,他写一句。不过这样,却正合母亲的意。

今儿大年三十,也不知小弟那里疯玩去了。而我呢、来了个毛遂自荐,结果呢:还是自讨没趣地闹了个不欢而散......

黄昏时分,我心事重重地在外面庄子里晃荡着转悠了一圈......

因为是除夕,小小山庄,到处弥漫着年节的氤氲气象。这才田地分了五个年头,有吃有喝的乡下人,重拾起以往的浓郁传统,并且在固有的基础上,发扬广大!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猛然间想起:都这时候了,春联门神还未贴。于是、努力摆脱掉不适,这才在炮仗烟花喧天璀璨中穿巷过道往回赶......

而这时,已是傍晚了。

当我撵到家时,见父亲和小弟他们,已经把一切都贴妥当了。只是我家却出奇的安静。这种静谧,显然此时此刻,与别家简直是两种天地了。

可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蹑手蹑脚踱到上房台子上,透过新贴的花花绿绿窗花的户牖缝隙,方见在房炕桌上,大盘小盆的骨头,馒头蒸腾着热气!可是、一家人均未动筷。父亲作沉思状,只是在不停吧达着抽烟;妹妹和小弟,在交换着念读信;唯有母亲,良久、方开口道:“说来说去,今年又不回来了。今儿咱们都这样过年,不知孩子过着吗、能吃上这样的年饭嘛”

立时、家里人纷纷说起话来了......

这时、我不由得鼻子一酸,想起我以前的冷酷,是多么的无情无意、又无知啊。一想到这些,我猛然一醒悟,人也立刻幡悔过来。于是、不由自己的掀开门帘,冲进屋,激动难抑地从结结巴巴小弟手里接过信,大声朗读了起来、一字一句解释了起来......

当我再一次偷偷拿眼瞥了一眼母亲,终于发现,母亲多皱的脸上,终于绽开了写意的笑容。这我知道:因为母亲终于听到了远在千里儿子的声音。

          1985年仲春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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