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鹁鸽

大概人在幼年的时候，都喜欢豢养小动物。尤其是在农村，更加有这个便利先决条件了。就说我吧：少年时期就饲养过野鹁鸽雏仔。

故乡的野鹁鸽，便是青一色瓦蓝的那种。成年爪子是棕红色、喙是尖长褐色。这样正好区别于色泽各异、弯钩形短喙的家鸽。

人常说：家的撵不走、野的养不恋(住)！

这话有一定道理！

但也不尽然。

有道理：就说家乡那在山崖缝隙间筑巢的褐嘴红爪瓦蓝野鹁鸽，它们和少有人家宠养的白、青、棕、花鸽子，同处一个天地下翱翔觅食，可起飞时竟然是泾渭分明，决不混群，更别说配对了。

不尽然：即便是野生的瓦蓝野鹁鸽，只要从幼仔，由人陪伴着喂养大，这野鹁鸽还是很依恋人的。

我在少年时期，就不止一次的饲养过野鹁鸽雏仔。

正若当时大人所说的：扳嘴喂食，三天见皮！

意思是山崖上野鹁鸽窝里掏来的雏儿，用馍馍蛋子扳嘴喂食，那脆嫩的鼓起的长喙，很容易弄歪扳折。

可人为财贝，雕为食！

皆为一个理！

为了馍馍蛋子，野鹁鸽雏仔只要人一挨上前，灵性着知道是人来喂食了，吱咝咝快节奏煽动着翅膀。那意思最明显不过了：只为着争吃食！

小时候，间隔年段里，山崖上掏窝来的野鹁鸽雏我喂过几只，正如大们所言：扳嘴喂食，三天腾(剥)皮！

唯独七0年我八岁的时候，大人照样是从山崖上攀岩掏窝来一只，况那些年代，白面很稀缺，于是只好用糜、豆、莜面馍馍搓揉成小疙瘩或条形状喂食野鹁鸽雏，那年的这只，意想不到的我竟然喂养到起飞了……

就在那年那一个暑假，我是心有所系的，同时、也是快乐无比的！

无论我是在山洼上背上背兜(筐)拔草，还是挑上粪篓子拣牲畜粪，这只由我精心喂养大能自食能飞翔了的野鹁鸽，总是随同我在沟涧山洼上飞飞停停、总而言之不离我左右。有时它还会调皮捣蛋的飞到我头上、肩上、以示亲密无间……

到了野外，对于八岁的我，大自然的欣欣向荣的景致，使我心情无比陶醉！当然更令我陶醉不已的，便是我喂养大的这只瓦蓝野鹁鸽了，因为它总是和我形影不离。一度，我还担省怕它起飞后，再也不认我了。然而，当初幼年的我也太幼稚了。

那有不认的道理呢？

想想：由人喂大的，自然依恋人的。因为它终究不是家的鸽子，完完全全是野生的鹁鸽，太依赖人了，注定了终究会被淘汰了的。

在野外，山沟坡洼上，当空中踅来踅去一大群瓦蓝野鹁鸽，我喂养大的这只，见势是飞去了，并且加入了浩浩汤汤空中翱翔翻飞的同类行阵。一旦当空中飞翔的一群瓦蓝鹁鸽飞过山巅背后，当时的我往往会在失望致极中，会伤心落泪的……然而、当我背上山洼所拔的草、在沟壑挑上粪筐近似那么种失魂落魄中，这时、连我也尚不知情下，忽尔那只我专门操心喂养大的野鹁鸽竟然奇迹般的又神奇出现在了我视线里，甚至顽世不恭的依然会飞到我的头、肩上，以示亲密热络。

可无知的我，还认为它飞去同类群里，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因为自从它会飞后，再也不须我的馍馍了。根本用不着我来喂食，它自己会飞会觅食了。我高兴它还会回来，可忽略了它太依赖我了，缺少了本能的防范能力。

它是雏儿，由我喂食时，它的窝就安置在我睡的房子炕里头一个硬纸盒子里，那硬纸盒子都散布着糜面馍馍的气息。当它会飞了，我又精心在房檐下，照样学有人家豢养鸽子的，以我力所能及倾尽所有，精心搭了个窝。说起这个窝，只是在原来的纸盒子，用细绳子绑扎在房檐下而已，这就是它的窝了。

暑期很快结束，我又回学校按部就班上下学了。

然而心系着这只鹁鸽，中晚只要是从学校回来，总是要查看是否在。只要白天它在墙头、在房瓦间栖息，我心着实放下了。夜里它自然回到了房檐下，由我给它搭设的纸盒子窝；清晨，它还会和成年鹁鸽一样，会咕咕噜噜起来……总之、自从有了它，无论初时扳嘴喂食的咝丝、还是起飞后的咕噜噜，总之、给当时的我，确实增添了不少乐趣。

由我一手喂养大的这只野鹁鸽，那时简直成为了我精神和情感的寄托。

于是大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乳鸽喷了盐水，于是只长肉不长毛，然后再用水淹死食之；可也有不同的说辞：一只鹁鸽，是九头牛的命！由此可见这鹁鸽生命多么昂贵、多么至高无上了！

那时我小，听了大人们各持己见的有关于对鹁鸽见解～心想：原来这不论野鹁鸽、还是家鸽子，它们确实太金贵了！贵重到：一只鹁鸽，竟然是九头牛的命！

然而、就我知道：同庄和我同得到野鹁鸽雏的，他们逮回家，无一例外的弄死食之了。并且伙伴还津津有味道：鹁鸽雏儿肉多么鲜美！多么别具风味！

因我心里永久牢固地注下了：那可是九头牛之命啊！

再说：七0年夏秋我喂养的野鹑鸽雏儿，竟然长大起飞了。这对于当初幼年的我来说：多么的慰藉、自感多么的了不起！

然而、有一天，一整天没见到这只野鹁鸽，中午放学回家，再直到天黑，也未见它踪迹。早上走学校，疏忽了寻查它，可当我中午回来，问遍了家里所有大人，都说不知道。并且大人给出的理由：肯定是寻配对儿去了。

因为无论瓦蓝野鹁鸽、还是各色家养鸽子，它们都是择偶配对儿的。因此才能鹁鸽一年九窝，一窝热死、一窝冻死之说。

多么的不容易啊！

那既然配对，为何不在我家屋檐下窝里配对？

我又一想：也许是它的同伴野鹁鸽不屑与人为伍，才招唤引去我馍馍蛋子喂大的这只，去了山崖缝隙窝窟窿眼里安家落户去了？

可唯独奶奶的话，使我又疑窦丛生～

因为之先夏天割麦上场时，大人攀崖逮到，带回来少羽、甚几乎是裸体的这只野鹁鸽雏儿，奶奶就念叨着要食之。后来见我喜欢得不行，奶奶便放弃了要食之的动机。现在野鹁鸽会飞了，奶奶见我和它再也不怎么依恋了。有可能奶奶见我白天上学不在，逮住煮吃了。因为这只野鹁鸽太容易逮住它了，尽管它已会飞。

于是我又转而专门质问上奶奶，可奶奶被我莫名其妙栽赃诬陷，立时恼火了！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声不断：“当初逮来时，我要吃，你说甚不允许。现在把你先人养大起飞了，不回窝是常有的事。也许猫儿逮住吃了。”

我立马振振有词反驳奶奶：“咱队(庄)上，那里有个猫？你寻寻出来我看看？”

事实上，那年代社员们都穷，不该养的就不养。就比如猫，人家都不养，已经是很少见了。

奶奶又一本正经说上：“那～难道鹁鸽鹘不打吃！”

奶奶这一言九鼎！使我稍许信服。

尽管我心里难受极了！而且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是的呀！奶奶的话应该没错儿。

鹁鸽鹘本来是专门靠打吃鹁鸽为生的。

并且那些年，鹁鸽鹘老在空中掠过来、飞过去的不住闲儿。象我喂养大的这只不合群单飞的，箭一样迅速快捷的鹁鸽鹘捕捉，那简直易如反掌太容易了。于是、我又把所恨转向了鹁鸽鹘。发誓！等我长大了，彻底消灭鹁鸽鹘。然而、对奶奶的怀疑依然根深蒂固存在着。谁让奶奶当初野鹁鸽雏儿捉来时，动过食之的念头。

正如黄鼠狼在野洼上，专门逮黄鼠吃一样。

也有时，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再说：这只是奶奶单方面说辞而已，也许是奶奶食之了，见我不平，来安慰我的话。总而言之，我还是疑虑太多！尚小的我，重要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奶奶。乃至于一个时间段来，奶孙俩好不愉快啊！重要是做为孙子的我，对奶奶不能释怀，一直认为是奶奶背过我，把那只野鹁鸽食吃了……

好象直到过了中秋节，大人们在清理装柴禾的箍窑时，从黑(骚)老鼠窝门前，挪过柴禾，在老鼠洞口，吃剩的一堆乱七八杂的野鹁鸽羽毛，是瓦蓝色的。直到这时，真象才大白！

也怪不得得队(庄)上人叫苦连天，说饲养了恁大的鸡仔，夜里被老鼠吃了等等……

老鼠能祸害小鸡仔，就能逮住吃鹁鸽子。

何况那个时候肆虐猖獗的黑(骚)老鼠，将近象鹁鸽一样大。只是、在房檐上，这黑老鼠是咋接近的？

自从发现了那只野鹁鸽遗迹残留物，使我消除了对和蔼可亲奶奶的耿耿于怀、乃至无端平白无故上升的憎交加恨之心。

怪只怪我太年幼无知，也怪只怪，奶奶当初不该说食之的话。乃至奶孙二人，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和隔阂。

这误会和隔阂重要在孙辈我，而奶奶问心无愧中，只是保持沉默。

好象在那个时期，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仍然都是很内疚的。内疚到不敢正面面对奶奶，这样的心情好象持续了很久很久……(正文完)。

                    一九九三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