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他们这条街面,远不如现在这样繁华。一味说它冷清萧条,也不尽然,66路公交通过狭窄、坑坑洼洼破败路面,简直象负荷的蜗牛。一旦遇上雨雪天气,其汪渍的凹处和结凌的凸处,其艰难险阻,可想而知了……
南街口直抵市主干道,因此,一出南街才说真正意义上溶入其车水马龙的城市了;至于北关厢尽里衔接的,便是片片水田;再向稍远瞭望:除了尽收眼帘村舍树木、余下的更远处、便是隐隐约约含青吐黛的莽莽群山了……
就这南北不到两千米失修破败的水坭路面两厢,除了仅有的几爿商店外,在南街口依稀少见,时不时出现几处移动摊外,也无非是日常家用什物——譬如:鞋袜、内裤、巾帽针黹之类;几家馒头店,便隐匿于巷子的尽里面;至于北关厢,多了一两处补鞋修自行车外,多多见的,便是清晨和傍晚附近处菜农上市的摊外。
这是多年前的情形——
不过,这里自从大开发后,就迥然不同了——
地产商好象认准瞅定了这里,一处处花园小区,乘人稍不留意,便兴建落成。新兴工业化城市建设规模,向两厢、更向纵深北关农村疯狂掠夺蚕食着。不过,在鲸吞过程中,皆因了农村缘由,广袤大北关,一脉相承建成了生态园林式新区。一下子,俾使一夜之间,成了都市人游山玩水绝佳去处。就是经过这样的巨变!他们最早住的这条街,柏油路拓宽平坦了,使这条街在人不经意间,真正意义上,毫不夸张说:变成动感地带了!仿佛变成为主城枢纽地带。原先的小商店,嬗变为超市或者购物中心;夜总会、宾馆、
餐厅、争相开张;至于发廊、美容院、足浴,
更是一家挨一家。以前南口流动摊外,以及
北厢菜摊,自惭形愧早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便是中心市场……
论说起:尹子和家算是这条街老住户了。他那时是中建一家公司基层党支部书记,也可说是一个小不起眼儿爵位;妻子段彩芹是市属一家食品厂包装工。那时他们的孩子都疯长到六岁了,方使丈夫尹子和从泥瓦工荣升党支部支委、副支书、后支部书记后,尹子和所在单位,才说是在这条街东位,分了70平米房子,这一住又是几年。因此上、这条街的发展、变化、他们夫妻便是直接见证者。
外面一切都变了!光他们周围这一切变化之大、快、令人咋舌不已!只不过,他们家似乎多年来,并没咋样变,依然住这栋老楼、这套房子。所不同、他当年当支书头衔,住上了三楼;再就是、14吋的黑白莺歌换上了25吋长虹彩电。
要说他夫妻二人没变,这不大可能,他们都是四十出头老大不小了。尹子和本职工作搞建筑,自己的确认职务是以工代干。这种以工代干一直未发达!直到最近建筑业进行改组后的重新组合。这一组合,真要命!迫使他先待岗,后失业了。
至于妻子段彩芹,下岗更早。早到他们乔迁这条街之前,就业已下岗失业在家了。究其原因:是街区办食品行业,被无情的市场竞争中淘汰出局了。何况她是街区集体企业编制。
过去,他们家的收入还算过得去,即便是妻子带女儿闲呆着用度,他尹子和都能供养得起。日子非旦不紧巴;倒蛮瓷润。
尽管如此,妻子段彩芹在往后杳杳无尽的岁月里,总还是闲不住的。她是这个城市血统工人之后,原先少女时,相貌就平平,如今人已中年,就愈加奇壮无比了!这一硕壮,反倒使她比少女时代的苗条稍有可看点;这一粗壮结实、使她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故而,他们搬住这里后,便在这破败街面上,率先办了个流动面摊。虽说段彩芹生在城里、长在城里;尔后呢、又嫁给了已是城市户的尹子和。谁也未料到、就连她最亲近的人——尹子和也始料未及到,她做面的手艺、刀工均很入行在道。无论擀、切、揪、削、扯、都精谙娴熟得不在话下。
亏了当初她闲不住,一再存心要张罗面摊,尹子和在一旁非但不支持;反而讪笑、更加泄气话连遍——
“咦!行啊你,闲出想象来了——好是好,这想法蛮不错!值得肯定!只是恐怕没人来吃你做的面。我劝你趁早收心拉倒的好,再说:一碗面能有多少赚头?活受麻烦不说;恐怕到头来、吃苦不讨好,搭贴力气又赔钱。”
“子和,你先不要打击人、挖苦人好不好?”
立时,他们夫妻二人单就此事互相争持不下——但皆因了各自当时的心境、兴趣不同,所以,尹子和对妻子段彩芹开流动面摊一事,辄抱着不屑一顾态度。
的确,尹子和那时期的收入,相当可观!不但一家人吃穿用度不犯愁;甚至月月余赢。纵观那时他们家的生活水准,单就质量而言:恩格尔系数那个线稳稳达标。再又一说:他尹子和是七十年代中期,中国还未进行改革开放时期,从农村招工进入中建公司的。因此上,他本人带着浓厚的小农价值观,总认为,做生意那是玩大的,就好比他经常零距离亲密接触的民工老板一样,人家那才是财大气粗到呼风唤雨!至于小打小闹的小买卖,在他尹子和思维定论里,总认为无赚头;甚或于很有些丢人现眼、乃至被人瞧不起。
段彩芹呢,兴趣倒是次要,年纪并不大就无事可做,她真不甘心做彻头彻尾的家庭主妇。再有一个微妙心曲:早先她作为一个城市妞儿,虽说相貌本不出众,但却有个温柔内秀的个性。因此,她嫁给当年还是泥瓦工的尹子和,完全是被对方高大伟猛的外表吸引。于是她象小鹿、更似小兔、带着爱幕与惊悸相当混杂的心,才嫁给农村来的尹子和。再说,那年代,就兴男高大挺拔!而尹子和确也未使她失望。经过几年的摔打磨砺,竟然以工脱了产。段彩芹就是段彩芹,她深知一个钢蹦儿、一角纸票儿的至关重要!再说:她压根儿并不存心依赖人的,这是难能可贵的个性彰显!甚至也包括丈夫。所以,当她细心留意他们这条街,没面馆之类的;有那么几个做馒头、烙饼子、烤红薯之类、全是农村进城的、并且拖家带口、蛮能维持。之所以她能仔细通过市场调查,突发奇想:为何就不能办个面食摊呢?下岗几年来,和别人垒长城,她不谙练此道。于是玩不来、兴趣就不大;摆个面摊,女儿、丈夫生活兼顾了,还多少有赚头。她的父母均为北方人,做面,她从小看着长大;况参加工作后,做的食品,全以面为主打;再说:做成此事,又用不着多大的经费投入。所以当丈夫尹子和说出拖后腿风凉话,她全当做南方人不喜面食而已,个性强的她并未偃旗息鼓,反倒是耐心加谆谆诱导——
“子和,你先不要否定好不好?我来问你,现在流动于咱们这条街是穷人多呢、还是富人多?”
“那何屑用问,自然是穷人多,有钱人才有几个,自古来,富人稀缺着呢。现在的国政理论上:让一小部分人富嘛!”
“对喽!这不结了。既然穷人多,我来问问你:人即使在穷,他也要吃饭是不是这个理儿?”……
段彩芹是有她的头头是道。尹子和尽管持反对态度;尽管在家中对恃格局平衡中——光一味知道尹子和素来颇能说会道、且海侃起来天花乱坠。不过这一次,他似乎理屈词穷了,并显得甚有那么点江郎才尽之窘境。只不过,他依然死认理儿,冥顽不灵——可不管乍说,咱家还不至于到了这一步,非得要你摆个面摊不可的地步。最后他甚或迷惑不解问上,“我真不明白,是缺了你吃呢、穿呢、还是少了你钱花?,安!你总有个理由来?”
段彩芹当初并不光火,因为他夫妻二人还是很迁就、很恩爱的。虽说以前一切他们都很合拍、表现在形式上是那么默契!不过这次,尹子和一意胶柱鼓瑟。尽管说些含糊其辞的理由,关键,作为妻子的段彩芹心知肚明:尹子和自恃已是举足轻重、丰衣足食的人物!因此、他对事待人上,已是踌躇满志。如此一来,妻子段彩芹张罗面摊一事,对他而言:有点脱毛掉价。更何况,这一带住家,清一色同为中建人,好歹妻子是外单位,这熟人熟面,也难怪爵小气盛的他不齿——原来如此!
反对归反对,最终,尹子和未能拗过妻子。就这样一来二去,段彩芹的流动面摊,终于面市了。尽管说这种小打小闹式小本经营,并非象事先想的那样轻率简单。可是,倔强的段彩芹经风雨、见世面、经过了几多冬去春来;遇到不少波折,可峰回路转,她始终未放弃!由小滚大,九七年,她已在不知不觉中,在这条街黄金地段,打理起了名副其实的彩芹家常面食馆,这的确不容易!试想想:东西两旁宾馆餐厅相捧出的彩芹家常面馆,终日迎来送出白领、粉领族、这无疑是段彩芹一大成功!而这时彩芹面馆,今非夕比,得聘用一名师傅;至于端盘涮洗的,雇佣了而个乡下小妹子。世事也真难料:谁能想到尹子和,恰当这个时期,命运蹇涩。从已擢升上分公司工会副主席位上,被有文凭持党证的学生取而代之后,经过了一段高不成、低不就的苦熬待岗折腾,便在九九年底,彻底无望后,办了下岗手续。
这个优游自在,央企基层以工代干的政工干部,不得已赋闲后,对自己的处境,已没有过去在位时过分达观了。然而恰是这时,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偏不偏,他们经营的彩芹面馆,生意一度滑坡……
原来,时今的这条街,各种名目繁多的面馆如雨后竹笋般悄然崛起!竞争是越来越激烈了,并且别家都是各地知名的联锁经营模式。其理念均是全新的,以人为本!并量身订做的手法,于是乎,面食便成为名目庞杂的风味小吃。显然,彩芹大众化面馆是慢别人半拍了,这半拍导致他们的客源锐减。看来,要想超越别人,不但要有拳头式产品;而且经营理念上,要翻新、有创意、老是旧瓶装酒,甭说,客人也腻味了。也难怪,他们的面馆快要支持不住了……
这时的尹子和呢,下架的凤凰不如鸡!不知何时何起,习惯成自然,早已是妻子彩芹面馆的主要帮衬人。其实他所做的,左不过堂倌更中听。此时的尹子和不是彼时趾高气昂的尹子和了,经过这么些年打磨,他当初一意孤行,对于妻子的小面摊不理不睬,时至今日,妻子段彩芹未就此事耿耿于怀他,乃至直到他在单位被撸掉,妻子非但未奚落他,而且是从未重提及从前的事。原来夫妻生活就该如此!接纳宽容本是家常小菜。
有谁能知:世事不但难料,其本身就布满艰难险阻;蹉跎的岁月偏又不肯惠顾、更谈不上亲睐照拂他了。使之他尹子和每每难以为计!那曾出现的光环!只算是曾度拥有,却又未牢固把握住,不幸中途滑落掉,最后只好所觊觎那来之天籁之惠泽了……
现如今,他死心踏地,一门心思放在面馆上,却偏不偏面馆生意大不如开初。少了往昔的门庭若市。时下,他和妻子倍加呵护并悉心设置的宾至如归到满座,看来此招已不灵验了。
这么些年来,妻子段彩芹苦心经营、从面摊到面馆嬗变史,难道说:到他尹子和雄心勃勃联手打理时,就因而无起色、到了萧条、到了进退维谷之地?好歹,他尹子和多多少少在世俗的官场应酬中厮混过。因此,当妻子段彩芹整日愁眉锁目、忧心忡忡到彻夜不能寐、食之无味时、尹子和蓦然一下子来了灵感!颇使高人点拨,企划创意宛若插了飞翅的骏马,由极度兴奋的大脑皮层呼之欲出——
“芹,近段时我反复琢磨:总觉得我们面馆只所以条敝,最根本一点,是我们经营措施不当导致。”
当尹子和的思维燃起腾跃的概念化憧憬时,才使他跃跃欲试、抑制不了自己——
而与他相反的段彩芹,一副老于世故的姿态。
“唷哟!瞧你多肉麻?真是的,老婆已不是二十年前的老婆。喂!你方才还说什么来着?”
段彩芹一个不经意问询,便从而打开了尹子和颇有章法设计——
“中!我不肉麻叫芹了好不好?咱言归正转——老婆,象现今市场化下,干什么要讲究以人为本。只有、也只能这样、才能营造和谐、也才能双赢!你心想打造咱永不言败的面馆,唯有创新!一切要有新举措!大胆突破中要有大手笔!关于这个嘛——”
尹子和说到这里,暂停打住,故弄玄乎接着继续打起了官腔:
“首先思路要明确!思想要前卫!譬如说——”他的下文还未完,便中途被妻子打断了。
“唉哟哟!打住、打住、瞧、老一套又来了不是?尽给我上政治课。”
段彩芹尽管对丈夫爱心未减;尽管说依然一往情深!甚而愈老愈浓!可作为家庭组合的她,平素对丈夫长篇大论,总是嗤之以鼻的,除过诙谐幽默搞笑类。她是个明白事理人,又是个少了说只知默头付诸的实干家。不象尹子和,多年来在官场上,信口开河、甚至信口雌黄到信誓旦旦是家常菜。其实尽是些惯用的糊弄百姓、哄弄上面尔虞我诈之伎俩。
“你看看,我还没扯到正题,你就损我。这算那门子政治课哦?其实我还不是根据咱店的实际情况的嘛。”
尹子和一脸沮丧。所表现出的,便是一副惟命是存乖觉。由此可以透视出:他们家庭微妙组合中天平的位移——谁是至尊?角色的转换乃至倒置一目了然。毫无疑问:段彩芹便是这个家的主宰了。现在他们这个很母系式的家庭组合,一切都得听从段彩芹准没错儿。倘若从前,尹子和对妻女、乃至对整个家庭贡献不薄。单就物质上,无庸置疑:就是无以伦比的优渥供给!时过境迁,现在他成了灰头土脸、或者说彻头彻尾的城市无业游民了。这失了业、更要命的没了衔个中滋味,真不好过,尤其是身处在城市。有时他想:若在他故乡农村,倒还不至于这样直接致人死地。最起码、最最下策、尚有几亩薄田守望。尹子和在万念俱灰之下,反倒思念并留连起了乡村二牛抬杠生活。倘若追根索本,二牛抬杠日子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个中情由,妻子段彩芹浑然不觉尚说得过;他尹子和就不必移木接花自慰了。到了他这个年轮,真个用故乡话说:是猪嫌狗不爱!也难怪,他们的女儿中考都未通过,却在这个城市混得发紫!从宾馆服务到华联超市收银、还嫌不过瘾、十八不到的小姑娘,又应聘一家颇负盛名的旅游公司干导游。开口闭口只0K、Bye;要么sorry 、Yes、你不服不行。尽管姣姣外语半瓶水,可现在城市、尤其是武汉这样的大城市、时尚前卫——就亟需姣姣这样的青春靓丽。只要扮酷“秀”出自我,管它知识深浅、有无底蕴?
尹子和算是看透了,也并非得和女儿一较高下!最近以来,他几乎同步和女儿姣姣在这个城市双向选择——其结果、老天就是特别眷顾女儿!要不是亲爱的老婆毫无条件的接纳他,他真个到了绝处不逢生的地步。现在,妻子为了面馆生意不看好,操心费神到了心力交瘁。因此,他尹子和再不能袖手旁观。设若一味这样,等于坐以待毙、等于慢性自杀、这个家岂不是垮了?所以,尹子和从思谋到言行上,他要事必躬亲,为妻子分担,勇于挑担!并且全身心悉心打理他们的面馆。
原来,尹子和所费尽神思琢磨出,立马改变他们面馆濒危之奇思妙想,可谓怪异、且又荒诞不经——你听他一本正经向妻子进言献策:“老婆,知道吗?促销才是根本。咱们面馆要拉、保、留住客源,别无他法,只有念促销的经。”
“你说,么样个促销?”
“先不慌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促销很简单,酒好不怕巷子深,这是古人经营理念。现在电视上不是也打公益广告: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是专针对深巷好酒而言。现今人虽说崇尚厚道,只是在操作上比古人更有前卫性。你就说咱对门香八里、陆婆热干面、其实我们拉面味、分量、不亚于它们。那为何偏偏别人客源火爆!原因就是别家配送一小碟青菜萝卜丝、配送一枚茶蛋……”
“子和,这你就不清白,别人大碗、中碗、一律贵咱5角,这岂不刚好是馈赠小菜价格。”
乃至于后来,段彩芹并不怎么热衷于尹子和故弄卖关子的高招。
“对呀!就贵咱们五角,殊不知客人随风倒,大商家制造轰动效应!方有抢购热潮。从前,那个不晓得咱们还是面摊时,生意那样火爆!在这条街南北两厢,是最旺的一家。你注意观察到没有?从早到晚,客人不断,几乎全是民工。因此,众多进城务工的,才是咱们的面摊由此发达!现今,这条街一带繁华了!工地显少了。我们的面摊更名为固定面馆,反而不及从前。这岂不成了咄咄怪事?这说一千、道一万、只能说明我们无能。”
“是啊!你这才算说到点子上了。子和,说心里话,我也没想到,这条街两厢建了高档花园小区后,紧接着,宾馆、餐厅、了不起的豪华奢侈食府应用而生。这咱比不了,也的确没办法攀、争、可万万未料到:光一家家风味小吃,就拉去了我们的客源,你说气人不?咋说我也不甘心……”
往昔这个家中,段彩芹常以强者自诩。再者加之她本人性格铸就——眼看着他们面馆一日弗如一日;而尹子和自从赋闲后,现在铆起劲儿在一旁输血打气也罢;抑或是夸夸其谈也罢、更或、俾使出奇制胜之能事。反正,段彩芹在万般无奈情况下,只有、也只能听从自己的最亲——尹子和的金点子!好歹尹子和官场上厮混过。女人、尽管是强者中女人,其软绵柔弱的一面,便是依附于家庭。这时,家庭成员一句好话、或一个温馨的体贴、便会软化她。所谓家是避风港湾、家更是疲惫心之驿站!此说尚真——
尹子和并不是那种把别人看成低等动物,挥来喝去,颐气指使。从前为胥时不是,现在更不是。所以在家庭平衡中,往往在小处着眼,礼让三分。关于这点,段彩芹这二十多年来,切身体会得够透彻了。故而,尹子和在妻子眼里、心中是至尊!至尊中隐隐透出可爱可敬!小肚鸡肠的男人她段彩芹算是见多了,把暴力使在弱者身上,简直就是该遭天谴的那种男人最好不齿于人类——是人渣;瑕不掩玉的人在段彩芹看来、属于子须乌有。如此说来,尹子和作为丈夫,作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使她段彩芹长期以来所心仪、所依赖。故,尹子和滔滔不绝的进言,就理所当然更适时宜、更中听了……
“关于促销的方式、手法、因人而异!咱们店师傅能拉、削、揪、做各种面食。各人口味大相径庭、所谓众口难调;饭量也各异。咱就瞅住这个,在保质过程中,增大量。不久前,晚报还登出一面馆,推出:做一百次俯卧撑,可以白吃。显然此类促销新颖、很刺激。只要不流于俗,咱们何故不妨也试办一下,把商家买一赠一模式、翻板援引来,买一碗、赠一碗——”
“唉呀!不行!这太亏本儿了。你没想想子和,现在一碗大不了,也就是一、二分利。况且咱们一直以来赚的就是蝇头小利。恐怕你这个买一赠一,到头来,尽亏咱们,弄不好会赔上。不行!”
“那能呢?绝对赔不了。你大概没留意,现在不论大碗小碗,咱们分量再足,客人总还是残剩着。这并不是浪费,这便是现今社会一种时尚。不管山珍海味的佳肴;还是小到一个包子、一碗米线、只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有意无意间挥霍,已悄然不成俗的成为大众行为准则。”
尹子和越说越兴奋!于是愈头头是道了——
“因此,我可以肯定的说:买一赠一模式,绝对亏不了。说不上,咱们面馆因而会起死回生、走出目前低谷……”
不难看出,尹子和总是成竹在胸。辄总,有他一套一套颠扑不破的真谛!这举一反三说教,反倒是惘然中的段彩芹,宛若迷失方向的鸟儿,终于透过朦胧,仿佛认清了方位,会心舒气的长“吁”一声,极象得到了灵胆妙药,大有那么种立马跃跃欲试的冲动。
尹子和终于看到妻子,有了窃喜于色的冲动,因此,他好似回到了从前,更加言之凿凿了——
“去年,在单位,开展三讲运动!公司组织去了井岗山、后又去了延安。象井岗山小吃红米饭、南瓜菜;延安小米饭。从老板到师傅、再到服务生、前者、皆一色天兰红军服;后者、自然着装土灰八路装了。你说奇不奇?嗨!就奇了怪了!食客满堂红。甚或排了队不屑说;还得早之前预定。听说后来报纸、电视极力大肆喧染——红色记忆、红色餐、商家要的就是这赚头。”
“你这一说,也倒是噢。我隐约间耳缝刮到:好象姣姣曾说她,从前上班的那个五马路星级宾馆,居然有一道菜,做成奶子状;据说:还有更下流的。想不到,有头有脸有身份人,居然吃喝上更下作。”
由此可以看出:段彩芹着实顺了丈夫的思路,默认并首肯了。这正叫作:正中下怀。因而连说话上,都极尽能事附和丈夫。想不到,这一随意附和,反而吊起了尹子和从前出入大小酒店餐厅的以往来——
他尽管藏头不露尾,最终还是免不了着实道出一些韵事。大凡男人、特别是成功的男人、多多少少都得牵连或粘染上这些。这似乎成了一个蔚然成风的定律。
果然,过了没多久,他夫妻二人又是吹响、又是燃炮竹、逢人海发广告单、并且在面馆最显眼处,赫然挂起了——本面馆推陈出新,热情回报一赠一!
刚开始,似有些冷清。可冷静中似乎孕育着躁动!恰好那段时期,爱女难得回家休假,到底是新新人类!对二老这种老土呆板促销方式,本就看不惯!因而发表她自己的观点:“你们这种作法,简直太搞笑了!是不是爸妈老晕头?你们不想想:这种买一赠一,起因纯粹是商家诱骗人鬼把戏!几百元上千元购物,临了回赠一双几块钱手套、拖鞋之类、人家这也叫买一赠一。那象你俩,老实巴交实打实——卖一碗、又赠一碗。那只有电视上康熙式人物,以粥赈灾!何况现在没那么多灾民。我奉劝你们干脆面向民工布施好了……”
果不其然,被爱女言中!自从他们买一赠一开始以来,越来越多捡破烂的、更多的是流窜于城里囊中羞涩食量大的、余下的便是那么多进城务工的。几乎早、中、晚——自古,天下没有免费的餐。既然有,何乐而不为呢?把他们面馆全包揽了。只掏一碗的钱,吃两碗。拣上这样便宜事,真个遇上了救苦拯难的活菩萨!这帮出苦力的还嫌两碗填不饱,未了,还要来一海碗滚热面汤。如此一来,他们只出少进。无奈,只好一赠一改为大碗赠中碗、中碗赠小碗。这样,又过了一晌,还是入不敷出。干脆所赠一律改小碗,依然仍然保不了本。
殊不知,他们这种面馆,本是薄利的营生。这样折腾来捣鼓去,最后,不但回到了以前。看情形,反而不及从前勉强维持了。
他夫妻二人此刻均无了主张。是继续呢、还是立马打住?就连寄予厚望的尹子和,顿时也六神无主了。他从前遇事待人上,历来都是以镇定自若、鬼点子多著称!不过那无一例外,大都是对公。亏与否?后来均与他尹子和无关。不过,这一次,却是他自己、确切说:更是他妻子多年来由小到大捣腾下这些家底,无论他尹子和;还是妻子段彩芹,希望着从而摆脱窘境。可到头来,事与愿违——恐怕,谁也不敢保证,继续这样子下去,就好比如上了保险、或进入快车道、定然能起死回生。
直到目前为止,纵观看来:他们的面馆,真个到了该立刻关门歇业的时候了……(正文完)。
一九九八年於武昌大成路中建工地